时间总是在不够用时，才过得特别快。

    父子俩都意识到此次商演的重要性，谁也不敢怠慢，一个拼命教，一个死命学。着急起来就难免红了眼，这个练舞室里的气氛永远处在随时都要爆发的临界点。

    但直到商演的前一天，也没有真正吵起来。

    而此时，凌建国的这支舞曲练得已经有模有样，唯一的变数便是临场发挥。

    凌希在最后检查了一遍他爸的舞蹈动作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要求素来比较严格，对他爸，也宽松不到哪里去，好几次为了凌建国手抬起的角度不对而怒目圆瞪。

    凌建国当总裁十几年了，只有他瞪别人的，哪里有被人这么瞪着。

    但这次他倒没有瞪回去，不知怎么回事，儿子认真的样子竟然让他有些欣慰。

    在他面前吊儿郎当惯了的儿子，原来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时，凌希看着汗流浃背的老爸，发自内心地鼓了鼓掌。

    太阳快落山了，酒红色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在两人微笑的脸上。

    这原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他们却完成了。

    凌建国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容易大喘气了，年轻的身体适应什么都很快，这是他过去不能比的。

    七天的苦练，虽然很累，但心里却松快得不行，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似的。

    未来虽然没有方向，但正因为没有方向，反倒有了无限可能。

    他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学着凌希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儿子又摸出手机在刷来刷去，他就不明白，“微博”这种东西有那么好看吗？

    有时候他看着凌希刷得哈哈大笑，也会凑热闹地问一句“什么这么好笑”，但最多换来一句不耐烦的“了你也不懂”，他就再不问了。

    年轻人总是和父母有代沟，其实，大多数时候，这道沟是他们自己挖出来的。

    父母努力想填平这道沟，但孩子们倒宁愿这沟永远横在那里。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是年轻人。

    不过这次，凌建国倒是着实吃了一惊。

    凌希平日里对他有多么不耐烦，他是最清楚不过，以致于他早就预言两人不出三天必定大吵一架。

    可六天过去了，凌希始终控制着自己的防线，即使在凌建国一个动作连续跳错十遍的情况下，他也只是背过身去，盯着窗帘生闷气。

    这种再三忍耐，已经叫他十分感激了。

    他想点什么谢谢儿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父子俩嘛，“谢谢”这种话多见外。

    在他们这代人眼里，如果你需要，父母的命都是你的。

    但谢谢这两个字，实在不出口。

    就是这种思想，导致他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夸过或者感谢过儿子。

    一怕他骄傲，二怕自己尴尬。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像他们这种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时候都是被父母兄长大的，棍棒底下出孝子，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从来没真正过凌希，自觉已经比父辈们进步很多了。

    “跳得不错，明天别紧张，没问题的。”凌希完全不知道他爸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很有必要这么一句鼓励的话。

    他以前只觉得老爸一心扑在事业上，很偏执。但这次他发现，偏执也有近义词，比如拼命、倔强、认真、顽强。

    “是你教得好，这几天…辛苦了。”凌建国看向窗外。

    晚霞燃亮了最后一朵浮云，像一盏赤金色的云形灯，挂在即将黑下来的天幕上，迎接夜晚的到来。

    凌希很明显地怔了一怔，不自觉用手揉了揉鼻子。

    “没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他鼻子竟然有些堵，赶紧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翻了起来。

    “我学得慢，要是别人，早就骂人了。”凌建国开玩笑地自嘲道。

    凌希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了眼光，嗓音有些涩：“我学东西也不快。”

    他见凌建国没什么反应，犹豫了几秒，才不自然地淡笑着道：“时候，你就是这么教我骑车的。”

    凌建国心“砰砰”跳了两下，沉重而有力。

    他以为孩子忘性大，十七八年前的事必然记不得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那是凌希七岁的时候，凌建国原本要出差，结果对方公司改了时间，突然多出了一下午的空闲。他看到推着脚踏车却不敢骑的儿子从门口走过，便动了教他骑车的心思。

    教了整整一下午，别的旁观的孩子都学会了，他还没学会。但那天下午他心情好，难得地没有一句重话。

    也就那么一次，他居然还记得。

    凌希完这句话，有些后悔。他看凌建国呆呆的样子，似乎并没能从几十年忙碌的生活中搜刮出这段记忆。

    他一定是想不起来了，只不过是一场心血来潮的父爱罢了。

    “现在还给你了。”出于一种羞赧和报复心态，凌希语气又冷了下来。完这句，便起身走了出去。

    凌建国心又沉了下去，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想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有什么好呢，也就那么一次，还值得拿来反复炫耀吗？

    两人沉默地吃了个晚饭，凌希便开车回家了。他是绝对不会留在他爸这里睡的，还好他爸也没有提，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晚上回到家，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脑子里还有些乱。

    想几把游戏放松放松，结果才了一把，顿觉索然无味。特地看了一眼盖码饭兄的头像，黑的。

    也是，人家本生意，哪能天天游戏呢。这会儿，估计正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吧。

    第二天，凌希早早起来，精心扮了一番，开着车便赶到了月华区。

    凌建国也收拾妥当，在别墅里吃早餐。俩人算一起坐韩歌助理的车去商演现场，

    这次的商演地点不远，就在大剧院，是一场慈善演唱会，许多明星都会参加。

    凌建国手上有多的票，给了儿子一张VIP，让他坐底下看。凌希一想到自己要坐在一群鸽子中间，脑袋都大了。帽子、口罩、墨镜，装备齐全。

    当韩歌的助理虞开着黑色大奔来到别墅大门外，看到对家凌希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对呀，凌希怎么会出现在这？

    韩歌…不是不喜欢这人吗？

    他原以为凌希是来搭顺风车的，左思右想还是不对，就凌希现在这种风评，商演是绝不敢请他的。

    带着掩饰不住地疑惑，他冲凌希尬笑着了招呼。

    凌希也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挤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

    “啪”，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依旧不痛，但特别上火。

    虞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巴掌吓坏了，差点没站稳，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翻江倒海。

    我没看错吧？这是咱家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韩歌吗？居然一巴掌在凌希头上？

    而且…对家居然没生气？！只是捂着头躲开？

    不应该一脚踹回去吗……

    在他和所有圈里人的印象中，凌希绝对不好惹。

    虽然看似挺有礼貌，但眼底的冷淡是掩藏不住的，那是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的不可一世。

    也就是，除了坐拥娱乐圈的大佬们，没人敢对他动心思。

    目前这局面，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干嘛又我？！”凌希果然吼了起来，只是奶凶奶凶的，倒不像真动怒。

    “人家跟你招呼，你倒是给点反应啊，没礼貌！”凌建国怒目圆瞪，一早上火气就大大的。他这人最重视孩子的礼貌，这是最直接反应一个人家教水平的。

    “我不是点头微笑了吗？不信你问他！”凌希相当委屈，指了指虞。

    虞早就呆若木鸡。

    跟着韩歌三个月了，自以为已经摸透了他的全部性情。今天才发现，不，人是摸不透的。

    “他笑了吗？”凌建国果然看向在风中颤抖的虞。

    “笑…笑了笑了！真笑了！”虞非常识时务地点着头，实力演绎什么叫鸡啄米。

    凌建国不置可否地率先走出门，径自上了车。

    凌希跟在后面，路过时朝虞再次点点头：“谢谢。”

    “……”虞跟在两个伙子身后，感觉十分魔幻。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确定自己真的在闹钟响时起床了。

    到了商演的大剧院，凌希跟着老爸混进了后台。一路见着了不少眼熟的当红明星，大家似乎也对他有所耳闻，都回头来看他。毕竟上周的综艺视频事件，凌希一个人占据了热搜好几天。

    虽主要是被骂，但这种民愤之强烈足以让他享有一线明星才有的关注度。

    看到他跟韩歌两人走在一起，还时不时靠近两句悄悄话，几个爱八卦的化妆师姑娘目光一下子复杂了起来，像是等着看热闹一样，时不时瞟他们一眼。

    是在等他们起来吗？凌希非常怀疑。

    但依稀也能听到零零碎碎几句话传过来，类似“可惜了”、“超帅的”、“他看我了”、“我死了”……

    凌希有些不想呆在这儿，嘱咐了他爸两句，便自己去看台找座位了。

    凌建国还要去化妆，被虞带着在后台奔来奔去，忙得找不着北。一转头，没看见儿子了，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是他从没接触过的。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新生活的启程，是靠近儿子的唯一方式，是无限可能中的第一种可能。

    他便安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