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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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局纵横十七道, 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零零散散地摆成了一副残局, 白子式微而黑子势盛, 燕昭不懂这些, 只觉得整个棋面黑黑白白,乱七八糟, 郭嘉却一眼就看出整个局面的关键点在左上。

    若赢下了这块棋面,则白子局势反转,与黑子分庭抗礼,若赢不下来,便要被黑子当头棒喝, 输的惨烈。

    便是这样一局残棋,郭嘉思量许久, 他擅长窥探人心, 下子之前, 先观棋局, 虽是残局,却仍可从棋路上看出主人心思, 古来用兵之道, 奇而不峻,中正不执,布局之人心思缜密,黑子于内子子相护, 于外围而不攻,只等白子做困兽之斗,好给出最后一击。杯子虽然式微,却残而不乱,即使不占上风,却隐隐保留得一丝生机,由行棋的痕迹可以看出,白子应有及时断尾之举,方才保留了这缕生机,作为最后的底牌,最后的希望,与黑子苦苦相争。

    “真不愧是先生。”看郭嘉完之后便对着棋盘陷入了沉思,燕昭不禁佩服了一声,决定让他自己待着,然后对阿敬道,“敬伯,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奴这就去准备,请女郎少待。”阿敬道。

    “好嘞。”燕昭应了一声,趁没别人在,蹑手蹑脚的溜进了戏志才的房间。

    房间的摆设一如他在别馆处简约典雅,大气低调。然而却又比别馆处多了几分冷清之色。

    临窗摆着一张榻,榻边放着几本书,燕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轻轻地走过去,拿起书一看,是王充的论衡。

    看到这个名字时燕昭顿时苦了脸,怎么郭嘉喜欢让她念这个,这人也喜欢看这个?简直了,到底有什么好的呀。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论衡写的真不错,只是对她来见到论衡的时候不是在受罚就是在受罚,导致她现在看到论衡就条件反射的心里一惊。

    燕昭随手翻了翻,正好给她翻到了论衡的《卷一·气寿篇》。

    【……若夫强弱夭寿以百为数,不至百者,气自不足也。夫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始生而死,未产而伤,禀之薄弱也。】

    “啧。”燕昭乍一看,心下一怮,表面上却故作不在意的将书放回去,“命……哈。”

    她向来不认命。

    人既然活着,还有一口气,那么即使明知很有可能会失败,很有可能不会成功,不拼一下,坐着等死怎么行?

    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有事在人为之事,却也有人力不可逮之事。

    承认这一点,毫不规避,才是一个坚强的人应有的行为,只是——

    在这样一个没有他人,也不怕会有人过来的环境中,燕昭悄悄地放任自己眼睛开闸放水。

    令人悲痛的往往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这个人的离去所造成的空洞,死亡的那一刻既是结束,又是开始,结束了生命,开始了漫长的遗忘与想起。

    按理,杀了吕布,又杀了陈宫,她本应该已经释怀才对,又怎会如此?

    “哭什么?”正在燕昭哭的正欢的时候,寂静无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淡漠的声音。

    燕昭一愣,抬头望去。

    白衣少年坐在临窗的那张榻上,手里拿着那卷被她翻过的论衡,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就那样睥睨着坐在地上哭的毫无形象的燕昭。

    “诶?”燕昭呆了呆。

    “我,你哭什么?”少年道,“先是不经允许就进来,又擅自动别人东西,还以为是个野孩子,结果留着不走,还这样弄脏地板。”

    “呀,”燕昭被他的一愣一愣地,道,“那我擦一擦……不对!你……!”她吓得跳起来,看向少年身边。

    此时尚是白天,日光从窗外投射下来,而只照出了床榻的影子,再看时,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诶?”燕昭更加不明白了。如果刚才的是梦,那……

    地上确实有一点水渍,证明她之前确实悄悄的躲在这哭来着,没在做梦。

    然而若没在做梦,刚刚那又是什么景象?

    不是吧……

    燕昭连忙跑出去,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只不过树下那方石台面前,没了郭嘉的身影。

    “敬伯?”燕昭心里更加不安,她唤道。

    “女郎,什么事?”阿敬听到了她的呼唤,走出来问道。

    “你可见到先生了?”燕昭问道。

    “郎君不是正在石台下棋……”阿敬看向没人的石台时,也愣了愣,道,“棋局呢?”

    是了,那石台旁边不仅没有郭嘉的身影,连本有的残局也不见了,空空荡荡。

    “这……”阿敬想了又想,严肃道,“郎君怕是被神隐了。”

    “神隐?”燕昭闻言,忽然一拍脑袋,“呀,是了,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女郎?”阿敬不解道。

    在方士系统出来时,燕昭自己曾经被基友拉去凑热闹,也跟着把方士练到了顶级。只是因为她不关心这些,所以被遗忘到脑后罢了。

    “敬伯,”燕昭道,“我去找先生,一会样子可能会比较奇怪,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就好。”

    “噢……”敬伯点了点头。

    只见燕昭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庭院正中,运气半晌,便忽然进入了闭气的状态,魂魄离体,来到了魂墟。

    睁开眼睛,眼中所看到的景象顿时多了一分阴郁,她环顾了一周,便在石台旁看到了郭嘉的身影。

    “先生!”她唤道,正要过去拉郭嘉地时候,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地,而在某处山林之中。

    莫非真的有鬼魂作祟?燕昭思忖道,她警惕地在林间走了半晌,然而阴郁的林间并未有什么幽魂,在魂的世界里,竟然连个魂都看不到?真是奇事。

    就在燕昭在林间找着方向的时候,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到一边。

    燕昭一看,发现正是那个出现在戏志才房间跟她话的那个白衣少年。

    “还在想你为何能看到我,”少年看着她,忽尔一笑,道,“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个方士。”

    “额……”燕昭挠了挠后脑勺,道,“大概算是吧……不过这里好像没什么幽魂?”

    “怎么没有?”倒是少年十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里豺狼虎豹不少,被咬死害死的人也多,你看不见,只是因为大家都怕你身上的煞气而已。”

    “煞气?”燕昭眨了眨眼睛。

    是了,自己这个号,不之前差点屠了城,最近还灭了别人满门,游戏时收的人头就更是不计其数。

    “幸亏你煞气够,”少年见她豁然开朗,便又道,“之前可有一群人想趁你刚刚意识朦胧的时候对你出手,可是还没碰到你,你身上的煞气就把他们吓退了。”

    “噢,原来如此。”燕昭点了点头,“那你呢?为什么你不受影响?”

    “我也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

    “你是谁?”燕昭问道。

    “……”少年仔细的想了想,道,“叫我颖之吧。”

    “颖之。”燕昭念了一遍,道,“我叫燕昭,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你很有名?”少年扫了她一眼。

    “额,应该不算。”燕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那我为什么要听过你?”颖之反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拉我过来?”燕昭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你占了阴兵的道了,我是看你眼熟,救你命罢了。”颖之道。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燕昭看去,在她刚刚走的地方真正来了一群正装的军队,虽然肢体各有残缺,脸上还带着伤,不过却都庄严肃穆,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缓缓走来。

    “他们是什么人?”燕昭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禁问道。

    “前些年黄巾作乱,他们是前来镇压的官兵,”少年道,“生前的恩怨,连死后也在进行,何时能了,不过拜他们所赐,你才不至于被那群幽魂困扰。”

    “之前不是是煞气吗?”燕昭不解道。

    “煞气是有,”少年看着自己仅仅擦过她身上便被烧去了一角的衣袖,自嘲地道,“然而像我这般不怕死的鬼,也是不少的。”

    他话的神态和长相都像极了某个人,燕昭忍不住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她有好多问题想问这个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房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然而还没问出口,她便感到一阵引力。

    “你要回去了。”少年看着她,道,“看来是有时限的,这样也好,省的久了会有想要借助你的肉身重回阳世之人,回去吧。”

    嗯?等等?燕昭还想什么,然而时限已到,眼睛一睁一闭之下,她便回到了阳世。

    却发现郭嘉仍未回来。作者有话要: 戏爹有名无字,颖之感觉蛮配的,这个是少年版,戏爹不记得燕昭,然而感觉迷之熟悉,啊我努力下章写完这段。感情线,真特么,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