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如果有人问郭嘉对燕昭的初次印象的话,恐怕他会笑笑,然后将话题带远,让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成为谜题吧。
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罢了
全身上下几乎赤身裸体,旁边散落着磨损的兵器,仿佛军队制式一般的武器,在那个年代便象征着战乱,灾祸,死亡以及别离。
郭嘉以为她死了,甚至希望她死了,好省些麻烦。
可笑的是,当时觉得麻烦不已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觉得心疼。
是啊,他心疼他的姑娘。
虽然没有明,不过不难想出在遇到自己之前,燕昭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被那漆黑的兽不断追赶,在空寂而又寒冷的树林里一个人孤独的生活着,直到.....直到终于精疲力尽,倒在他家的院子里。
燕昭从未对他过这些,然而以郭嘉之能,想要推断出这些并非难事,只看他想不想知道而已。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世道本就极多悲惨之事,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只不过是个毫无权力的士人罢了。
现在想来,诸多往事前尘,可谓是因果相和,报应不爽。
或者,在同意将不明危险人士燕昭留下的那一刻起,这场战斗之中郭嘉就已经输了。
之后只是如何沦陷,怎样沦陷的问题。
是凶兽。
在跟她的日常相处中,郭嘉越发的确认了这一点,隐藏在那可爱的外表,顺从的举止之下,所谓燕昭的本质。
平时不会显露出来,在亲近之人的面前甚至如温顺的猫一般随便欺负,若是认真起来的话——
便会像眼前所见这样,化作漆黑的雷霆,瞬间将敌人解决吧?
郭嘉看着燕昭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接近那几个找茬的混混,矫健的身姿训练有素的靠近敌人,手中的武.器泛着幽幽的光。
果然。
郭嘉不清看到这一幕时,他是失望还是释然。
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啊。他出声,便看到听到他命令的燕昭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命令,完美的达到了他的要求。
温顺而又冷酷,可爱而又凶残,总是在郭嘉想把她当做绵羊的时候露出仿佛孤狼般的迅勇。
在跟她还不熟的时候,郭嘉动过很多次将燕昭赶走的想法,然而这些却统统都止步于脑中,遽尔化作泡影,消失了。
即使她身份神秘,来路不明,不像是此间人士,周身更是接连发生种种不可理喻之状况......然而她却比任何人都来的真诚。
真诚而又直率。纵然是郭嘉,也无法服自己去肆意践踏这样一份真心。正因为他擅长看透人心,所以他更知道这样一份赤子之心,在乱世之中是多么难得。
既然已经扯上关系,脱不开身,便只能珍而重之,方能——
不愧对她,也不愧对真心啊。
然而人心易变,便是这样的心情,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正因为郭嘉看的透彻,所以他总是倾向于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算。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中和之后再出。
燕昭是如此纯粹,也正因为如此纯粹,郭嘉才觉得不会长久。
她最终也会像其他人一般,忘却初心,变得世俗,变得跟其他人一样吧......?
并不。
当郭嘉在洛阳的梨花下看到燕昭时,他想道。
不管过了多久,笨蛋还是笨蛋。不会有所改变。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一边又觉得有点高兴。
这样是不行的。他的理智在冷静地诉,她身上的谜团太多,甚至连能不能长久的居留一处都不确定,未来不用预测,便能猜到定是危险重重,她这般不加掩饰,盯上她的人只会更多,跟她牵扯到一处,并不是明哲保身之举。
哈哈。他听到另一个自己在,便是这样又如何?
你郭嘉也要像那世人学习,仅仅因为一无所知,便做那怯懦的苟且之徒么?
不然。
他在洛阳已经看腻了那群阿谀奉承的谄媚之徒,看腻了,看烦了,看倦了,自然更不想和他们成为同一种人。
荀彧要走,他便也来到东郡,想看看那曹操为人,或许天命所至,或许机缘巧合,不仅他在这里发现了他的明主,而燕昭也碰到了另一个人。
戏志才。
郭嘉看他三言两语便将燕昭归为己有,表面漠不关心,然而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对于燕昭而言,他或许是个良朋,却并不是个明师,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如何融入这世间,又何以去教他人?他意识到了燕昭的无从投入,却想不到相应的对策,可这个男人却做到了。
他注意到了郭嘉忽视的细节,并从这里着手,温柔的将燕昭带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了燕昭真正意义上的师父,亦师亦父。
郭嘉本以为燕昭便会就这样跟他渐渐疏远,然而并没有。
鬼才擅谋,却在处理自己的感情上分外笨拙,他不知道如何去拉近,也不明白该如何将人留下。
能够趁着装睡偷偷拉住燕昭的手,便已经郭嘉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吧。
燕昭是强大的,堪称不死的,在她从黑山上归来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就算郭嘉对她的演技有多不放心,却也不会在这方面担心。然而就是这样的燕昭,却在宛城一战中失踪了。
回来的曹操曹昂对此事三缄其口,荀彧等人便放弃了,郭嘉没有。
他找到了辞官准备回老家继续酿酒的仪青,问他当时的情况,一问之下,宛若置身冰窟。
一个人的极限是多少?一十,一对百?
燕昭啊燕昭,你倒好,直接越过这些,直接去跟一个军队抗,你以为你是什么?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傻的事?
每每想到她一人是如何陷在那漆黑的战场中,郭嘉便觉得连血液也要为之冰冻。
在你陷于宛城的那天夜里,是否也是如此寒冷?
而我....
那夜郭嘉和仪青喝的酩酊大醉,醒来之后仪青已离去,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面对满园萧瑟,心中空茫一片,无喜无悲。
所以他开始酗酒,整个许昌,谁不知道郭奉孝嗜酒如命,以至于曹操为他特辟一职,允他喝酒。
有主公放纵,无人管束,便是陈群屡屡上疏,也无法动他分毫,然而不管喝了多少,醉的再狠,却终有清醒的一天。
在燕昭失踪的不知道第几个日日夜夜,他再度从宿醉中醒来。
郭奉孝啊郭奉孝,他苦涩地想道,你就承认了吧。
你在懊悔。
你在悔恨。
你在懊悔未能在她失踪前表白心意。
你在悔恨你那诸多顾虑。
顾虑再多又如何?心意若是也能自己把持,又何来人心一?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郭嘉闭上眼睛。
若是当初便承认,便表白了这番心意,该有多好。
然而他没有。
他顾虑着燕昭的身份,顾虑着世俗,顾虑着未来。
燕昭之于他,宛若不知何时便会飞走,再也不见的飞鸟一般,纵然现在落在他手中,然而他却终日惶惶不安,生怕在下一个瞬间,他低下头,便发现燕昭已在不知何时,去了他无法企及的所在。
他感到害怕。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戏家多情种,戏志才是,燕昭是,被燕昭吸引,又与戏志才惺惺相惜的郭嘉又何尝不是?
戏志才表达的含蓄而又稳重,燕昭表达的直率而又热烈,郭嘉不会表达,他只能一次次笨拙的尝试。
敏锐的头脑,善辩的口才,广博的知识,这些是郭嘉行走于世的本钱,却在这样的问题上毫无作用。他无法像燕昭那样热烈,也无法像戏志才那般稳重,他只能像一个懵懂的孩童般,摸索着自己的方式。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燕昭便突然消失了。
体察人心,却觉察不出自己的真心。
推测局势,却推测不出两人的未来。
“奉孝,你总是如此,是行不通的。”荀彧一脸忧虑的劝他,“把身体搞坏又是何苦。”
“......”郭嘉没话,倒了一杯酒,“文若,你这的酒实在一般。”
“想喝好酒,大可辞官还乡,”荀彧不悦道,“找子狄去,他那好酒管够。”
“哎,文若,你可是烦了我了。”郭嘉叹了口气。
“先不阿昭回不回得来,”荀彧不理会他,“就算她回来了,见你这副模样,你能好过?”
“.....这也要她回得来才行。”郭嘉有些头疼,咕哝道。“既然回不来,我干嘛听她的?”
“奉孝,你今年多大了?”荀彧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不听话的儿子一般,“阿昭又不在这里,你冲谁发火呢?”
“.....”郭嘉沉默良久,“也许是冲我自己吧。”
那个踟蹰不前,患得患失,以至于后悔终生的自己。
“会回来的。”荀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那么多乱箭都射不死她,她一定没事。”
他不明白宛城的情况,自然可以宽慰,然而郭嘉却知道在战场上如丰碑一般的三百人,以及稍微一碰,便碎成粉末的盾。
就这样又活过一天。
一旦离开了出谋划策的军帐,郭嘉便又重归空茫的状态,他本以为余生都要如此渡过,直到——
在人群中,他又看到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