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记布坊的掌柜生了两个子, 儿子程玉岚天生喜欢读书。商人不可出仕，程掌柜想了个办法把儿子过继到一个早死了十几年的泥腿子堂兄名下, 叫儿子放心在家看书习字，一心准备读圣贤书报效家国。大儿子程玉枫生来对之乎者也没什么兴趣，喜欢摆弄算盘珠子，程掌柜很是满意，若是两个儿子都去报效国家，谁来继承家业？

    “头两天叫你你不来, 今儿怎么想着出来了？”程玉枫长着一张娃娃脸, 咧嘴笑开时还带着两颗虎牙, 像是随时准备占人的便宜，偏他这张脸, 占了谁的便宜，旁人都不忍心对他生气。

    “头两天不想出来, 今天想出来了呗。倒是你，我叫一声你就出了门，是躲着什么出来的？”

    一句话问到了程玉枫的心坎：“别提了, 我阿么又逼着我娶亲, 城里哥儿的画轴都快堆了我整个屋子了, 我要是再不出来，非要被淹死在里面。”

    王云达哈哈大笑, 程玉枫又道：“我都恨不得跟你学, 跑外面去躲一阵子了！”

    王云达赶紧阻止：“你都没离开过折阳城, 这要是出了门, 你爹么还不得担心死，不止担心，你刚出门，他们就会拿把刀杀到福临门先去砍了我，我教坏了他们的儿子。”

    程玉枫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闷笑道：“哪儿那么严重？”

    “严重，很严重！”王云达嘴边噙笑，乐呵呵指着河边一个挂满粉绸的画舫，道：“就这个吧。”

    两人走近，自然有哥儿过来给掀帘子，迎两人进去，又有个哥儿过来敬酒，等二人坐定，再有个哥儿抱着琴出来，随手弹出个曲子。

    画舫在湖面上飘荡起来。程玉枫抿了口酒道：“听你被人求亲了？”

    才喝进口的酒差点没喷出来，王云达闷咳了两声：“这在你临安发生的事情，怎么你都知道了？”

    程玉枫笑咧出一对儿虎牙，乐呵呵道：“原来是真的啊。”

    王云达紧张的看着他。

    程玉枫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怎么，有人投怀送抱，你还不高兴？”想了想，“哦，愿意对王少东家投怀送抱的人多了，少东家当然不以为意。”

    王云达摆了摆手道：“这个与从前那些个不同。”

    程玉枫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下来了兴趣：“怎么个不同？”

    能怎么不同？有的人可以曲意逢迎，有的人可以玩儿感情游戏，有的人太认真，虚情换真心，这种遭雷劈的事儿，王云达不敢干！

    王云达不语，程玉枫更好奇了：“这人是谁啊？”

    本没什么好瞒着的，王云达却是死活不告诉。

    程玉枫这人做朋友讲义气，但也是十成十的损友，想当初他带着王云达逛画舫，就是运气不太好，看好的哥儿被人捷足先登了。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们换个人陪着就行了，可他们前脚刚要离开，身后就有人不屑的：“一个毛孩子，也学着大人逛画舫了？毛长齐了吗？”扭头又看王云达，“你这不是带着个哥儿么，还来画舫找哥儿，真是来胡闹的。”

    王云达最恨别人他长的漂亮像个哥儿，程玉枫最恨别人他长的太嫩像个孩子。这人直接踩了两人的雷，当下俩人不干了！

    王云达迈出一步就想教训那人，却被程玉枫拦住了。程玉枫从不和人正面怼，拉着气势汹汹的王云达离开画舫，回家就去调查人家祖宗十八代，第二天就听那人逛画舫被自家暴脾气的正夫郎捉奸，逃跑时候没跑利落一下子摔地上，不心把门牙摔掉了两颗。

    王云达本也注意着那人动向，听着这事儿就嘿嘿一乐。

    那人也是商场上混的，程玉枫以前不认识，王云达经常逛那富贵圈子倒是听过一两次，再去圈子逛的时候，王云达冷不丁就露出一两句口风，给那人在商场上好一顿宣传。门牙掉了这人本来还想瞒着，有王云达在哪儿还瞒得住，整个圈子都知道这一桩丑事了，还有不少人上门慰问，顺道瞧瞧对方掉的两颗牙，听听那出口就漏风的口音，顿时让那人成了商场上一个笑谈。

    这一下俩人才算解了气。

    一件事儿奠定了俩人深刻的战斗情谊，王云达本来还想找程玉枫去喝个酒联络联络，去送信儿的厮跑过去又跑回来。告诉他。

    “少东家，程大少在东郊画舫陪一个叫柳哥儿的听曲儿呢！”柳哥儿名叫细柳，那真是妖娆的身段软成个柳条，是画舫上新来的哥儿，才听这哥儿的名字，王云达就看上了他，肯定要和这哥儿好好逍遥一番。

    他还没上手，程玉枫反倒先去了！？

    战斗情谊彻底崩溃，王云达追着程玉枫出三条街，从此俩人关系破裂。

    破裂了没两天，程玉枫带着折阳城新来的戏班子请王云达听曲儿当赔罪，狐朋狗友又扯到一起。

    一路上摔摔，朋友处到现在，关系是有，就这关系有点扭曲，王云达但凡有点事儿有时候还真不敢和程玉枫，就怕这人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但很多时候，王云达不，程玉枫也能自己查出来。

    程玉枫有个毛病，典型的爱凑热闹，哪边儿有什么事儿他都想知道，知道了之后要做点什么，那就是看他的心情。

    王云达忽然觉着今天就不该叫他出来。

    程玉枫一杯酒抿进嘴：“看你这模样，也不是完全对人家没意思吧，我更想知道他是谁了。”

    王云达道：“你不用知道了，我警告你，这人你别动啊！”

    程玉枫瞧他这模样，愣了下：“达子，你认真了啊！？”

    那哥儿，要是真要跟人处，那就得认真。

    程玉枫又道：“达子，咱这身份，那哥儿行吗？”

    富贵人家成亲和乡下自然不一样，乡下人看上村里的哪个哥儿，有讲究可也不是特别讲究，叫上个媒人去个亲，八成都能成。

    但王云达这个圈子选人就要慎重了，选的太好，夫郎娘家那不满意不行，选的太差，夫夫俩话不到一块去不行。尤其商户人家还涉及到生意往来，想的就更多。最好还是门当户对，双方人家和善，要是结亲俩人再自己看对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天下哪儿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好事儿。

    王家和程家算开放的了。没有爹么俩选好了人，让王云达和程玉枫直接来一场商业婚姻，感情什么的，后续培养就行。只是让人准备了哥儿的画轴，让这俩人给自己选夫郎。

    王云达有时候想想也觉着自己很幸运，这要是在别人家，哪儿有这样宽松的待遇。

    可是待遇宽松了，他也不能太不给爹么脸面，拖着不成亲是行，但是该成亲还是要成亲的。乡下汉子十五六都成亲了，他现在都二十五了。虽然还想在花花世界玩儿，但是他还能玩儿多久？总也不能一直玩儿下去吧。

    乍然碰到安恬这样的哥儿，王云达对旁人不想娶亲的信誓旦旦，自个儿心思就不那么坚定了。

    这就是想放弃花花世界，又舍不得放弃，想试试和安恬处，又不太敢，这傻乎乎的样子和高中生经历初恋没什么区别。

    赵是看出来了，当初在福临门了那么长一串就是想推他一把。就是没想到这商场上挺果断的王大少，碰到感情这么优柔，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试试呢，还是和哥儿断了。

    王云达也终于觉着自己这样不太行，想了想，干脆把安恬的事儿和程玉枫了，他了解程玉枫，但凡知道了有这么个哥儿，那闹腾的性子王云达就是不坦白，他也能自己折腾着查，不如现在就告诉他，还能给他出出主意。

    程玉枫听完，难得没和以前一样笑的玩世不恭：“达子，你是傻得吗？”对人家有意思，就是不出手，非得假惺惺拉着他程大少也推他一把才算完？

    “你才是傻得。”

    王云达好悬没一个酒杯砸过去。

    程玉枫开扇子躲：“行了你，去找那哥儿试试看吧。”

    王云达又平静下来，想话，程玉枫又道：“你别了，你就去和那哥儿多相处相处就行了。”

    程玉枫曾有一段过往，他和王云达也算称得上无话不谈，但就那段过往程玉枫没跟他过一个字。王云达就知道和一个哥儿有关，哥儿后来死了，程玉枫大病一场。

    后来王云达去看他，程玉枫瘦成个骷髅，手里捏了个白布帕子，帕子上没有画，就绣了个‘玖’字。

    程玉枫捏着帕子哭成个傻子。王云达问他怎么了，出来也许好受点。

    程玉枫看了他一眼：“达子，有的人碰上了就要抓手心，千万别放开，不然会后悔一辈子。”

    王云达不懂，但是这话他记住了。

    因为程玉枫当时的眼神十分吓人，那是想死之人的眼神，恨不得马上下地狱重新投胎。

    程玉枫叫他别了，王云达就不吭声了，面儿上没表示，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他意思了。

    程玉枫忽然道：“不对啊，达子，我是不是应该劝你和那哥儿断了，你爷爷的，你要是真成亲了，我怎么办，我爹么还不得逼着我赶紧找一个！”

    王云达哪儿管的上他，嘿嘿一笑：“反正你现在也被逼着，再逼你也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程玉枫手拿着酒杯直接砸在桌子上，咧嘴儿呲出虎牙：“重色轻友，有了哥儿就忘了兄弟！你就，你要是真跟那哥儿处了，咱还能一块玩儿么！？”

    王云达道：“别扯了你，现在不还没处呢么。”

    程玉枫斜他一眼，心眼里觉着这人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