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甘愿困于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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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秋溯一直抱着酒葫芦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见明亦尘沉默着不再追问,也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来一坛陈酿,提溜着甩到他怀里,“最后一坛珍藏,陪我喝一壶。”

    谢秋溯每次都会自己拿出来的是最后一坛,也不知道他究竟藏了多少酒,哪怕轻鸢年复一年的搜刮,他也总能变出新的来。

    只是在轻鸢勒令他戒酒之后的这十数年里,再未见他当真喝过。

    明亦尘拍开泥封,酒香扑鼻,他很少喝酒,可此时对着漫天星河,想着不知道被自己丢到了何处的数百年过往,却也生出几分寻醉之意。

    于是毫不客气的捧起酒坛豪饮,清冽的酒淌过口舌,滑过喉咙,带着漫漫灼烈回甘无穷。

    两人就这么枕臂躺着,喝着各自的酒,谢秋溯取了半片瓦,叮叮当当敲在檐上,漫声合了首不知名的歌谣。

    半坛酒不知不觉下肚,明亦尘有些许飘忽,带着些许笑意问谢秋溯道:“你不去找轻鸢吗?”

    谢秋溯笑了笑没话,只仰头往口中灌酒,夜风一吹,呛得咳嗽起来,于是虚空破风声响,明亦尘恍悟一般抬眉,“哦,这便来了。”

    话音刚落,“垮擦——”一声脆响,瓷器四分五裂的声音响在廊下,而后浓郁酒香随着夜风飘进躺在屋顶的两个男人鼻端,明亦尘不免忍俊不禁,“是轻鸢的性格。”

    谢秋溯却是一脸心痛,一个骨碌爬起来飘下房顶,还不忘咂着嘴连声叹道:“败家丫头,干嘛扔酒啊!”

    明亦尘转了个方向,探出半个头,正好看见他拾起一块还留有酒液的碎瓷心痛不已,出言提醒道:“师叔,你若是喝了,怕是碎的就不止这一坛了。”

    “去去去。”

    谢秋溯赶人的手势做了一半还未曾收回,第二个酒埕已经从黑暗里砸了过来,他连忙抬手捞过捧在怀里,免了这酒埕的池鱼之灾,望着黑暗中的某处无奈摇了摇头,丢了手中碎瓷,向屋顶的人挥了挥手,“走了走了,我回去歇息了。”

    再喝下去,轻鸢怕是要连果酒也要给他戒了。

    “师叔。”明亦尘忽而叫住了他,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师叔今夜所言,可有欺瞒?”

    “不胜酒力的三分醉话,且看你自己,如何听吧。”谢秋溯语意带笑,没有回头,“对了,玄清宫灵气尚可稳住那丫头魂魄,让她这段时间别出山门……厉桓池定然在寻她。”

    听他提到此节,明亦尘便觉心中发紧。

    谢秋溯抱着酒埕,飘飘然走远了,明亦尘就着头垂挂在檐上的姿势躺在屋顶,静默看着星空。

    方才的酒他喝得有些急,被夜风吹出了几分醉意,微醺的双眼盯着某颗闪烁不定的星子,仿佛看见少女灵动纯粹的眼睛。

    他想起三月前在宁崖观时谢秋溯所的,若无灵气傍身,安月兰魂飞魄散便在眼前。

    若是寻不到另一半魂魄或找不到让她归纳灵气的办法,难道要将安月兰困在这玄清宫上一辈子吗?她不该被困在任何一个地方。

    明亦尘如此想着,提起酒坛灌了一口,扭头发现灯火下的廊柱后头立了一个人影,担忧又安静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淡淡到:“又不是贼,躲着做什么,夜里风大,当心着了凉。”

    安月兰这才从阴暗中转到灯火照耀下,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叫了一声:“大师兄。”

    她是听到方才砸碎酒坛的动静出来看看的,不成想窥见了对月饮酒的明亦尘。

    明亦尘醉了,在男子飘身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安月兰发现了这件事情。

    他双颊染着淡淡的红,酒气也让那双这些天大多时候刻意蒙上冷淡的眸子,温柔的不像话。

    他靠近她,伸出手臂将她圈在廊柱与他的身体之间,低垂着眼眸看着她,让她鼻端满是混着松香的淡淡酒气,安月兰觉得自己定然是被熏得醉了,否则脸上怎么会那么烫。

    “师……师兄……”

    “若是让你永远留在玄清宫,你觉得如何?”

    安月兰对这个突然而至的问题表示莫名,疑惑的望向明亦尘,而后坠入他温柔的双眸中,愣愣点了点头。

    明亦尘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带了几分苦楚嘲弄:“你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

    月色清辉洒在男子淡蓝道袍上,晕开一片柔光,又恰到好处的杂糅进几缕昏黄烛火,活脱脱一个出尘谪仙似的人儿,安月兰咬着唇,直直盯着他,更加用力的点了点头。

    明亦尘愣了愣,收回了手,脑内在一瞬的空白后迅速恢复清明,又成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淡淡道:“没有人有资格将你圈在这里,你应当是自由的。”

    不,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安月兰想只要有他在,玄清宫本就是她一直想待下去的地方,可是她还在挣扎着该如何出口,明亦尘已经迅速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话音落后,人已经飘然远走,安月兰怔忡的瞧着那一片衣袂消失的地方良久,才在被夜风吹得瑟缩之时,挪步回了屋。

    明亦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驾了一叶木筏,无声的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河里行着,河道两旁的景色在他记忆中的所有地方不断变换,从今夜廊下羞怯的安月兰开始,一直往回倒流,仿佛沿着记忆的河流溯回寻根。

    不知经过了多久,记忆中见过的所有山河村落一一行舟穿过后,木筏载着他,终于停在了玄清宫山门。

    山门前一个的襁褓,明亦尘清楚的知道,那是二十一年前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想再往前,看看之前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于是驾舟穿过山门,梦境却瞬间漫起无边黑沉雾气,而后所有景色一转,又回到了廊下。

    安月兰正羞怯的望着他,一转身,眼神却又变成了风兰的清傲,直愣愣盯着他,明亦尘只觉好气又好笑,迫使自己从梦中醒过来。

    窗外月色沉沉,悄寂无声。

    明亦尘却没了睡意,翻坐起来,望着窗外出神。

    他方才在梦中寻了一遭记忆封印所在,一无所获,

    有人在二十一年前将他的过往封印,于是记忆也只能在这二十一年里轮转往复。曾经不知道自己有过数百年甚至更久的过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知道了,才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太早了些。

    约莫从谢秋溯把他抱回玄清宫没多久,尚不能话,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风兰让他不要记得,那便……不去追根究底了吧。他想,如今自己还记得她,便也够了。

    他怕自己太过执着的探寻,会给风兰带来未知的伤害。

    桃蹊殿内关于“除魔”的讨论在三日后终于结束了,各大门派尊长各自回山,两位长老回山的第二日,便开始举办授业礼。

    清时分,安月兰刚洗漱完毕,轻鸢便板着脸送来了两套崭新的白色弟子服,这秋原峰统共就三个人,给她送衣服的,自然只能是轻鸢。

    “谢谢师姐”安月兰心翼翼的量着她,异常友善的笑着道谢。

    轻鸢哼了一声,冷冷道了一句:“殿外等你,快些。”便扬首走了。

    轻鸢这算不上在生自己的气了吧?安月兰有些不甚明白。

    虽然没有给她好脸色,但安月兰倒也不在意,换上道袍,整理了形容后,迅速到了秋原殿大门外,轻鸢抱着双臂等在那儿,见她出来,也不言语,领着人往立着秋原峰三个大字的石牌楼处走。

    安月兰跟在她身边,看她闷闷的,忍不住与她话。

    “师姐师姐,授业礼需要多久呀?”

    “师姐师姐,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师姐师姐,待会儿还是你带我回来吗?”

    “师姐师姐……”

    ……

    任她让如何喋喋不休,轻鸢都只是沉着一张脸,默然往前走,安月兰瞧着她的样子,眼珠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欢实道:“师姐,今日不会有什么测试吧?我半点法力也没有,若是给师父丢脸了可怎么是好?”

    “那正好,将你丢出师门去。”

    “嘿嘿,师姐你肯理我啦?”

    “闭嘴。”轻鸢冷冷道:“前几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

    安月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道:“我不是……怕你生气闷坏了,对不起呀师姐。”

    轻鸢冷哼着斜睨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道的什么歉?”

    安月兰扁了扁嘴,被噎得无话可。轻鸢续道:“你若当真丢人现眼,让师父蒙羞,再来道歉也不迟。”

    安月兰眨巴眨巴眼睛想,这样的话,日后可能免不得道歉了,有些愧疚与无奈。

    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不过师姐,这授业礼需要多长时间呀?我未曾用饭……咳……”

    方才看轻鸢心情不好,怕让她久等,换上衣服便出了门,刚刚才想起来这茬。

    轻鸢转头瞧她,安月兰有些窘然的垂了头,轻鸢嘴角牵了牵,又迅速恢复冷然,冷冷道:“半个时辰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