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避子汤
屋内洒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烟霞光,透过雕花纸窗落到赵止洵的脸上,连带眼前的人都变得朦朦胧胧的,楚无念的双瞳里只有眼前的人,半点别的光景再也闯不进来。
唇齿间充盈入的,是他身上惯有的天竺葵香,一点点浸入楚无念的四肢百骸,融入骨髓里。
她闭上双目,感受这人缱绻绵长的柔意。
天色暗下来时,崔嬷嬷来到了麒麟院中,萧氏叫赵止洵和她一同到寿安堂里用晚膳。
楚无念坐隔断处后边,揉了揉被他碾压的肩膀,脸上还残留了些许羞色。
“要不别去了?”
在她身旁坐下,赵止洵替她揉着。
闻言,她立刻摇头道:“不行,老夫人都有许久没见到你了。”
“可你这个样子...”恐怕连下榻行走都有困难吧?
赵止洵绷紧下颌,没将后边的话出来。
“再坐一坐,一会就好了。”楚无念将脸扭过去,笑嘻嘻地看着他。
“下次我轻点。”
他低垂下眉眼,话里带了疼惜。
身前的衣衫半垂,楚无念替他拢好,轻柔柔应了声,“好。”连带着屋里化开一抹初春微风的轻柔。
在长廊上念叨了好一会,萧氏才见到赵止洵和楚无念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来。
惹得崔嬷嬷的脸上也生出一抹笑意。
“洵儿,你最近似乎很忙?”喝下一口汤水,萧氏抬起头看向赵止洵的,眼神平静。
“朝堂上生出许多事,儿子为辅政亲王,定是会更忙一些。”赵止洵没动碗筷,亦是平静回她。
“那等忙完这一阵,是不是也该思虑别的事了?”萧氏暗里提醒他一句,没在明面上出来。
楚无念执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没敢动筷了。
赵止洵稍稍点了下头。
看他们二人一眼,萧氏眼眸宽松道:“我知晓你公事繁忙,可你不仅是辅政亲王,还是赵家的儿子,这传宗接代的担子,是要落到你头上的。”
楚无念的身份萧氏还有点忌讳,可若是她有了身孕,这亲王府里还是有她的位子的。
“母亲的是,儿子记下了。”赵止洵露出平日里接人待物的标准姿态,楚无念一看便知道他是敷衍人的。
可萧氏听了,眉梢却弯成了月牙。
穿过回廊,回麒麟院的一路上,楚无念都在想萧氏的那番话。
传宗接代?
萧氏的话提醒了她。
她不轻意间摸一下肚子,整个人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好在路上灯光昏暗,赵止洵没瞧出她的变化,只觉得摸在手里的手蓦地变得冰凉,“冷?”他侧头问了她一句。
楚无念摇了一下头,微微笑道:“不冷。”
“还是披上吧。”赵止洵细细看她一眼,脸色发白了,他立刻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回到屋子里,亲眼看着这人睡下,赵止洵皱起的眉眼才松开。
第二日,趁他上朝后,楚无念从麒麟院里溜了出去。
夜里,半双刚开当铺的门,便见到远处忽然有一抹灰白色的身影朝这边赶来,步履匆忙。
“主,发生何事了?”
半双眉头一紧,急忙将她迎入铺子里。
楚无念抓上她的手,急急道:“半双,有件事你得帮我去办。”
“您。”
半双立刻应承下来。
赶来太匆忙,楚无念的脸上浮现出几层胭脂色,“明日申时你到铺子里去抓熬避子汤的药,回来后替我熬好,我会寻个机会出来。”
“避子汤?”
半双整个人怔住,随即便稍稍点头,“奴婢明白。”
她什么也没问。
楚无念稍稍点头,瞧一眼外面的时辰,松开她的手从当铺里离开,焦急的身影融入街上的人群里。
半双抓着门框边沿,抬手抹了抹眼角泪水。
接下来的几日,每到半夜,赵止洵书房里的灯还在亮着,他这段时日都在忙周北宁去江北平定民怨的事,白日里便也没空闲再搭理楚无念。
有好几次,她悄悄跑出去找半双,他都恍若未闻。
“主。”
半双将熬好的避子汤递上去。
楚无念接到手里,看都没看一眼,仰头便喝了下去。
“最近这次数,是不是多了些?”半双抿抿唇,最近她几乎每日都会来喝一碗避子汤。
这汤的功效她知道,每次行完房事才要喝的。
楚无念擦了擦嘴角,眼神平静地道:“我不能怀他的孩子。”坚毅的眼神里,当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在寻到魏长朝之前,她与这人之间的牵扯能少一点是一点。
“那您要心点。”
半双满脸心疼地叮嘱她。
“我会心的。”她点点头,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就是怕那人会察觉到,她才没有冒在府上喝避子汤的风险,他眼神阴毒,但凡有一点不寻常留在府上,都会被他察觉到。
她不敢试,怕前功尽弃。
这日,她与往常一般,从东边墙面上悄悄回到麒麟院里,一跃下高墙,便见到一抹暗青色的身影立于廊柱边上,墨眸深邃,正往东边墙面这边看来,楚无念跃入院子里的身影,落入他的墨眸里。
楚无念一愣,脚下一个趔趄,踩着石块的脚忽然滑了一下,脚踝上传来一阵痛楚。
赵止洵拧紧眉头,朝这人走来,扶上她的手,眼前一片旋转,她又落入了他怀里,“王爷似乎玩这招玩上瘾了...”
她声嘀咕。
嘀咕声传入赵止洵耳畔里,他瞪她一眼,“那你下来走?”
眼神滴溜一转,楚无念勾住他脖颈的手更紧了,抵赖地贴近些道:“不下!”这副无赖的样子又回来了。
赵止洵翘起唇角,将怀里瞬间老实的人抱到茶榻上。
“还是要抹点药。”挽起她的裤脚一看,她的脚踝上已经肿了起来,红红的。
“好。”
她乖巧应着,在茶榻上乖乖待着。
“下次直接从正门进来。”给她抹完药,赵止洵嘱咐她一声,话里透着的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楚无念抿抿唇,扬眉道:“奴婢偷溜出去是奴婢的不对,下次我出去一定先告诉您!”
这人已经见过半双,她也不用太顾忌。
“你想便,不想也无妨。”赵止洵倒是大度得很,似乎不管她去哪里。楚无念眨了眨眼,心里一乐,随即用力点了下头。
“只要不做贼心虚就成。”
楚无念刚咽下去的一口气,被他这句话差点噎在喉咙里,最后只好耷拉下脸来弱弱地回了句,“奴婢知道了。”
下了早朝,一回到府门口,沈微之便见到了定国公府的轿子,鹊枝在边上候着,见一身朝服的沈微之回来了,她急忙贴近车帘布禀告一声,“姐,沈大人回来了。”
想来是林初音,他走上前,林初音也从轿子上下来了,与前几日在长街上撞到的那副嚣张样子差别很大,想必是和亲事退了,和林湛德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那日的事,谢谢沈大人。”
她举止恭谦,言语得体,这样倒像了一个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闺阁姐该有的模样。
“王府后来没再到贵府上为难吧?”沈微之面色平静,开口却是十分关切的话语。
“没有。”
林初音摇了摇头。
尔后,鹊枝从车厢内拿下一盒糕点,林初音接到手里,递到他面前,“这是府上厨娘做的杏仁糕,我最爱吃的,不知道送沈大人什么,只好送这个。”
她笑得讪讪,有些手足无措。
可她这个样子,倒是让沈微之觉得她心思甚是单纯得很,连送人东西都只会挑自己最喜欢的送。
“事一桩。”
沈微之躬身,道了声谢,才拿下她的糕点。
“这件事,能否别告诉正琅,正琅哥哥。”她低下眉头,话里透着不确定,只要一想到那人在她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便觉得心痛,若是他知道了这件事,想必是更会看轻她。
握着食盒的手滞了滞,沈微之才开口道:“其实那日,我与承誉约了正琅到鹤鸣楼里听曲儿,那日帮你退完亲后过去晚了,他已经知晓此事了。”
霎时间,林初音脸上的神情凝固住,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就笑了笑,“罢了,就算是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的。”
完,落寞地回了轿子里。
人显得有些卑微。
沈微之怔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直到感受到手里食盒的重量,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走进府里。
公孙宇和周祁炎贪贿赋税的案子结了好一段时日,司马修携的地税司才将他们二人多年来贪贿的银两清算出来。
八千五百万两白银。
“上万张佃户票子加起来,足足有八千五百万两白银。”司马修和江逸从官列中站出来,朝周文王地上折子。
这个大的数目,若是全换成那白花花的银子,只怕要将整座太子府给填满吧?
朝中的大臣,没有一个不瞠目结舌的。
可都低着头,没人敢露出怯来。
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一离开长安城没多久,陛下便生了一场病呢,想来心中还是十分挂念他们二人,是以,臣子们谁都不敢出声。
周文王皱了皱,长呼一口气,倒也没再数落太子的不是,只朝着底下的臣子道:“北宁正好要到江北一带去赈济灾民,平定民怨,太子贪贿来的银两,便拨出一千万两来赈济灾民。”
“陛下圣明!”
臣子们皆俯首回道。
赵止洵也微微低着身子,只是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一千万两白银?
这赈灾的银两若是护不好,可是很容易出事的。
周北宁出发前,他让秦天将人悄悄带到了府上,“王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明日他就要动身前往江北了,赵止洵帮他点的一切都点好了,却在这回将他叫到跟前,想必是有要事相嘱咐的。
“那一千万两白银,二皇子先别急着带到江北去,待你到了那边安定好,我再派人护送过去。”
待周北宁坐到软垫上,赵止洵才开口与他道。
神色平静,眼角倒也难得的露出了些焦意。
“王爷是怕那批银子会出问题?”周北宁神色凛下来,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他也怕那批忽然交到自己手中的银子出问题。
“你此去江北本就险境重重,身上还傍着这从天而降的银子,只会更容易出事。”
赈灾银两由朝廷出,地税司中早就备好了官银,到时候有府衙的衙役们押送,而周文王添上的这一千万两,是替太子赎罪,也算是体恤江北的百姓。
只是这烫手的山芋,总是不好接的,也难免会有人钻空子。
“好,本皇会安排好的。”周北宁沉声应下,眼神闪着炯炯发亮的光,神色很是坚定。
“四皇子保重。”明日他赶往江北,他定然是不会露面去送的,这会只能在这屋子里送他一程。
“王爷辅佐之恩,本皇永生不会相忘。”周北宁朝他磕下一个响头,撩起长袍起身,迅速从他的屋子离开。
天黑后,秦天带着人去了宫外接应,一千万两白银,让他运到了赤羽营中。
椒华宫里,娴妃正握着周北宁的手,目光里蕴满担忧的神色,“宁儿,你此去江北凶险,定要平安回来。”
周北宁的面前摆了一个空碗,是娴妃替他做的药膳粥,已被他悉数喝光,“母亲放心吧,儿臣一定会平安归来,母亲在后宫里也要万事心。”
这吃人的后宫,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掉入陷阱里,轻的脱层皮便出来了,重的永生永世都见不到外面的天日。
“嗯!”
娴妃点点头,将一个平安符带到他脖子上。
再看了他一眼,她才松开手。
周北宁撩起袍子跪到地上,朝她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趁着夜色离开。
那抹坚定的身影融入夜色里,娴妃将另一个平安符从衣袖里拿出来,眼眶湿润了半截。
还有一个,没来得及送出去。
进入三月后,天气渐渐回暖,赵止洵屋子里的火炭盆都撤了出去,楚无念在扫地上的清灰,一丝灰尘也留不得。
周北宁的事情忙完了,赵止洵也清闲下来,他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目光凝着那蹲下身子的人,眼神里布上一层柔意。
清扫了半日,楚无念才从屋子里挪出身子来,她端着一个果盘来到赵止洵面前,还将果子剥了皮,才递到他嘴边,“王爷。”
她示意这人一声,伺候得很是得体到位。
“怎么?”
赵止洵皱了皱眉头,叫她出来与他一起躺着晒太阳她也不愿,还端着一个果盘过来示好,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您先吃。”
她再往前递了一寸,就差将果子塞进他嘴里了。
撇撇眼,赵止洵张嘴咬下她手里的果子。
很甜,汁水也多。
蹲下身子的楚无念再往前挨了一寸,与他离得十分相近,湿漉漉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
赵止洵被她盯得不耐烦,“有话就直。”
“先前王爷答应过奴婢,等这阵子忙完了,就允奴婢出一趟远门,这话还算数的吧?”
她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直线。
赵止洵微微眯眼,“要去多久?”
“嗯...”她抬起头来,认真想了想,尔后才嗫嚅着回他,“快的话兴许五六日便回来了,慢的话兴许要半个月...”
“卫陵离长安城不算远啊,为何要花上那么长的时日?”他佯装做一副不知解的样子,颇有一副你不解释我就追着问不放的模样。
“自从进了掖幽庭之后,母亲的忌日我就没去祭拜过,这回好不容易去一趟,我想多陪她几日。”
她捣鼓着脑袋瓜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一个理由来。
他也故作刁难地想了许久,看着这人从始至终就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才松口道:“嗯,你的倒是在理,那便多待几日吧。”
接着,双手一捞,将人抱到了怀里,“要不要我派人几个赤羽营的人跟着你?”
卫陵是离长安城不远,可北界边陲就远多了,虽是去寻人的,可他也不放心。
“不必了,有半双陪着我呢!况且我的身手也很好的!”她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想也不想便回他。
“是很好,连斩了十头饿狼。”想起她在围猎场上躲避饿狼追杀的身影,他的眼里就涌上一阵深意。
靠在他怀里的楚无念没看到,回想起那日的光景,她佯装横起眉头来,朝这人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还呢!那日我差点就成了那些饿狼里的食物!”
回想起来,后脊背还是发凉的,这些王宫贵胄们不将奴仆当人,人命可以随意践踏,让她一度觉得可悲得很。
“是啊,我给你赔不是。”着,他也学着她剥了一个果子,递到这人的嘴边,脸上堆满好意。
“啊呜。”
楚无念张开嘴,将他递过来的果子要到嘴里,嚼完还颇不满足地道:“我还要!”
嘴巴长得大大的。
赵止洵笑出声来,剥了一个又一个塞到这人嘴里,直到她不出话来,他才停手。
嚼得她双腮又鼓又累。
一堆的果核没处吐,还得靠着赵止洵一个个帮她抠出来,她才能张开嘴,怨念地盯这人,见他将果核一个个在盘子里排列齐整才停下手,又忍不住勾住他的手一声:“你真可爱!”
完,“啪唧”一下亲到他脸上。
赵止洵的左脸上传来一阵酥麻,他疑惑地盯着盘子里的果核,尔后便傻笑起来,看来以后要经常把它们排齐整才好。
雨堂盯着自家主子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倒也不算震惊了,只是还不能习惯他这副样子,与那个平日里人前一片凛然的样子比起来,出入太大了啊。
他暗自摇摇头,又磕起手里的瓜子来。
秦天将银子在赤羽营里收好,要迈进麒麟院里交差时,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到地上。
一向面色冰冷的他,也不免爬上一阵惊慌,亏得雨堂眼疾手快,跑过去扶了他一把,将人悄无声息地拉到了外面。
俩人一出来,就撞上两道人墙。
宋承誉和沈微之的脸凑到他们二人面前,“发生什么事了?”鼻尖里,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没,没什么,二位公子先把进去。”
雨堂和秦天将他们二人拦在身前,他们要跳起来看,可俱被他们遮挡住了。外面传来动静声,楚无念和赵止洵纷纷往外看去。
“你们看那!”宋承誉耍了个机灵,趁着雨堂和秦天不注意,直接越过他们进了院子里,一进去,脚步就停在了原地,没再往前迈一步,“正琅啊正琅,没想到你也有沉迷美人的一日。”
躺在藤椅上的俩人,身子交叠在一起,楚无念用手撑着赵止洵的胸口,眼眸子来回眨了眨,身子一骨碌,刚要从他身上滚下来,被他一手抓住,将人又抓了回去。
沈微之也钻了空子跑进来,见到这一幕,亦是愣了愣神,一个挣扎着想离开,一个偏要抓紧她的手,等她安安稳稳落下了地才肯松开手。
拿着手里的玉扇瞧一下宋承誉的脑袋瓜,他拉着人进了赵止洵的屋子,路过楚无念的面前时,宋承誉才笑嘻嘻地道:“无念姑娘真是御人有术啊。”贱兮兮的语气,让楚无念的脸红得似是能滴出血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事?”
赵止洵坐在软垫上,不慌不忙地喝下面前的茶水,似是忘了刚才那一幕。
“不愧是洵亲王。”
宋承誉笑咧咧地坐下,这人拼了命都不愿露怯的样子,甚合他的心意。
沈微之拿着玉扇遮去脸上的笑意,尔后也拿起茶水喝起茶来。
“你们两个还想被赶?”赵止洵冷眉,瞪他们一眼。
“我们才刚来呢!”
宋承誉直接就抓着面前的四角桌沿,颇有一副你赶我也赶不走的姿态。
沈微之瞥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扇子道:“正琅,今日四皇子去江北办差事,你怎么也不去相送?”
朝中大半的臣子都去了。
他们这才赶到这来问问他。
他一脸轻晒,“去一趟江北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哎,四皇子这趟差事可不好办。”他叹了声气。
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赵止洵这一整日都待在麒麟院中,秦天则护着那一千万两白银,没来得及听外头的消息。
“怎么了?”
赵止洵拧眉,立刻横眼看向眼前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