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是真心的
彩霞初熹,雨堂拎着一壶刚沏好的茶回来时,就冷不丁被面前的一双手给拉了回去,他手里滚烫的茶水差点洒个满怀。
动静声有点大,赵止洵瞪了他们两个一眼。
楚无念还像只壁虎似的攀在他身上,听到拉扯声她才恍然睁开眼睛,眼皮子上下一动,她立刻从这人身上爬下来,跑到秦天面前,问他,“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她看得很清楚,那是她好不容易给赵止洵做好的荷包,这种贴身的东西他怎么能随便给人?
楚无念横眉,盯着他手里的荷包。
“这...”秦天急忙看向赵止洵,脸上透满为难,他总不能她看错了吧,可那人压根就没看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无念姑娘,这是你送给王爷的荷包的,他每日都戴在身上,今日仔细一瞧见脏了这才给卑职拿下去清洗。”
秦天眼珠子一转,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来。
楚无念拉下眉头,细细量他脸上的神情,往日里冷若冰霜的一个人,这会竟会将一件事解释得这么完满,着实可疑。
她稍稍凑上前,轻声道:“秦大人,可有人告诉过你,这人一旦要谎啊,这眼珠子是会骨碌碌直转的?”
咬牙完,她伸手一扯,将他手里的荷包扯出来,结果,只听到“哗啦”一声,碎成两截的碎玉从秦天的手掌心里掉落下来,发出一阵轻响声。
楚无念的愣住了,难怪这荷包会落到秦天的手里。
她蹙起双眉,看向坐在石凳上的人。
赵止洵立刻轻咳一声,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将地上的碎玉拾起来,“方才我在想事情,才不心弄碎的,我会让玉匠补好的。”
他低下眉头,朝她解释。
“王爷就这么不爱惜我送你的东西?”楚无念攥着那个荷包,扁嘴看着他,心里有点难过。
“若是我不爱惜,就不会让秦天拿去补了。”他赵止洵要什么样的玉没有,这么一块廉价的玉块碎了,他怎会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这人非但没和他想到一处上,还与他想偏的撞上了,“也对,您屋子里有那么多玉,怎会看上奴婢送的这块,多不起眼啊!”
她将手里的碎成两截的玉往地上一摔,拎起刚才被自己扔掉的包裹就往偏房里走去。
“嘭!”
门被她关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缝隙也没留。
赵止洵皱眉,头疼得紧,他瞪向一旁的秦天,秦天急忙将碎玉捡起来,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样。
“爷,要不奴才去...”雨堂走上前,刚开口劝慰他一句,就被他斥道:“去什么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
都被骂成这样了,雨堂也不敢再多嘴了,只好跟上秦天的脚后跟灰溜溜离开。
看一眼那人的偏房,赵止洵进了自己的书房,刚才被吹散的那口气又堵了上来,让他心烦意乱得紧。
楚无念将手里的包裹往圆桌上一扔,抹去快要落下来的泪水,耳畔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见没人跟过来,才将鞋子一脱,睡到榻上。
那人瞧着脸色就不太好,而且被她这么一闹,想必他也没心情问她这一趟卫陵跑得如何了,她能睡个好觉了。
将被子拉过来盖上,楚无念阖上了双眸。
赵止洵离开鹤鸣楼后,宋承誉和沈微之还在里面听了好一会的曲子,才从包厢里出来。
俩人并肩往前面走,侍从牵着马车跟在后边,宋承誉还正盯着街边铺子上摆的玩意看,忽然被身侧的沈微之一拉,他整个人贴得铺子紧紧的,“干嘛?!”他没好气地问。
“哎,正琅方才不是要回去糊弄人?你瞧。”他伸手往前面扬长而去的马车一指,“那,那不是二皇子的马车吗?”宋承誉愣了愣,讶异地道。
下一刻,他便又反应过来,“看来正琅已经将人糊弄走了。”唏嘘完,他将手里的簪子扔回贩的铺子上。
“你可声点,二皇子还如日中天呢,若是你这番话被他听了去,保不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叮嘱他一句,沈微之低下头,拿上他刚扔下的簪子。
见状,宋承誉抢过他手里的簪子,又扔回去,“你正琅之前有意要扶持四皇子,怎么都不跟我们一声,亏我们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宋承誉越想越不甘心,连连摇头,似是很不满意赵止洵这样的安排。
“你看看你自己。”
沈微之将他从上到下一指,使劲摇头,尔后拿起铺子上的珠玉簪子。
“我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可我是将正琅当亲兄弟的,他有那样的决策也该一声才对。”
宋承誉嘟囔一声。
“就你这样的猪队友,要我我也不。”
沈微之亦是嘟囔一声,拿起珠玉簪子让商贩包好,递了一枚银子给他。
“谢公子爷。”
银子的分量很足,商贩低头朝他道谢。
看一眼他手里的簪子,宋承誉追着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他也没跟你!”
“我不在乎。”
沈微之朝他笑了笑,将东西塞进衣袖里。
“哎,好端端的你买着姑娘家的东西干什么?”见这人将东西收得心翼翼的,宋承誉便知道不简单。
“当然是送给姑娘家的了,明知故问。”拿着手里的玉扇拂他一脸,沈微之上了马车,朝他拱手道:“承誉兄慢走。”
“哎!”
宋承誉话还没完,就听见他对车夫了一句,“去定国公府。”
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在宋承誉身上冒出来,“定国公府?林初音?噫——”最后,以一阵不可思议的唏嘘声结束了他暗戳戳的胡想。
鹊枝将沈微之带到林初音的身边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落亭里,与王府的亲事退了之后,她没敢再胡乱答应下别家府上的亲事,林湛德也没有在教训她,只是对她倒是比之前严厉了,没了以前的那般爱宠。
她正郁闷得紧。
“姐,沈公子来了。”
鹊枝吱声禀告,便退了下去。
林初音忙转回头,见到他眼眸亮了亮,尔后便又恢复平常,“今日不忙?”问他话的语气十分稔熟。
“四皇子去了江北之后,便不怎么忙。”沈微之笑着坐下,将怀里包好的碎玉簪子拿出来递给她,“送你的。”
“什么?”
她抬了抬杏眸。
给他倒完茶水,才将簪子接过来,“簪子?”手指尖一触碰到,她便知道是只簪子。
“方才从鹤鸣楼出来,在街边的铺子上见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完,他又解释一句,“东西不贵重,你可不能不收了。”
上回她给他送完糕点后,他曾送过她一只采蝶轩的簪子,可她嫌太贵重没收,这回他才没敢再买贵重的,这样她收起来才没压力。
“可首饰是要送给心仪之人的。”她拿着簪子的手还顿在半空中,正是因为她喜欢赵止洵这么多年,才觉得这种贴身的东西只能送给喜欢的人,不是随便拿来送人的。
“对啊,你没错。”
沈微之一口应下,也没再解释什么。
林初音愣了愣,尔后才反应过来,霎时间,她双颊覆上一层烟霞色,耳后根微微泛红。
空气仿若一下子凝滞起来,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鲤鱼戏水的声音。
“我帮你戴上。”
见她眼神微怔,沈微之站起身子道。
从她手里拿过簪子,他心翼翼地帮她插到发髻里。
她没躲闪。
手要从她头上拿下来时,沈微之用手指馥抚了抚她的发丝。
“方才见你一个人待在这,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他撩起袍子,在她身旁坐下。
“自从出了上次的荒唐事之后,爹爹他对我一直很严苛,不许我轻易外出,更不再让别家的公子哥上门提亲,我每日只能在府中赏鱼赏花,弹琴诵诗。”她的话里,透了几分委屈。
“定国公大人这是怕你又做出荒唐事来,你安歇上一段时日,等他看清楚你是真的改了,会抹掉这些限制你的条框的。”
沈微之温柔的眉眼里,只有面前这愁眉苦脸的人,看得出来她苦恼了很久。
“嗯,爹爹他是明事理的,只是以前对我太过纵容,见回回都适得其反,这回才狠了心。”
林初音的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她整日被困在这里,没处去便一直没。
沈微之眼眸里的柔意更浓,嘴角勾出笑意来,“我也看得出来,你是明事理的。”
“你看得出来?”她微愕。
以前她在赵止洵面前时多骄横的一个人啊,不讲理便不讲理,这人和宋承誉见到的,也是那样的她。
“以前你太在意正琅,他稍有一点不如你的心意你便同他闹,想借此引起他的注意,可每次都落不得好。他那么睿智的一个人,定是也看得出来你是故意的,只是他不愿在你面前装知道罢了。”
沈微之细细与她来。
林初音怔了怔,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色,“倒是让你见笑了。”
沈微之沉下眉眼来,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看着她十分认真地道:“看我偏偏觉得,那样的你也很可爱。”
霎时,林初音的心间涌上一阵暖流,这是她在赵止洵那里体会不到的。以前她的眼里只有他,殊不知自己的身边还有那么一个时刻关注自己的人。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她笑出声来,笑里透了些许苦涩,眼睛里泛着泪花。
“你不用内疚,只要以后看得到就行了。”似是能看得懂这人在想些什么,沈微之趣她一声。
“好。”
她应下声来,三月底的微风将她的话吹入他的耳畔。
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日,楚无念是被一阵敲门声给敲醒的,她睡了一夜的好觉,冷不丁被这阵烦人的敲门声一闹,直接就叫了一声,“谁啊?!”
站在门口的雨堂了个寒颤,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无念姑娘快醒醒,爷他,他发低烧了,又不肯叫太夫。”
“发个低烧而已,这么大惊怪地做什么?”楚无念鄙夷地斥他一句。
“爷一直迷迷糊糊的,再这样下去,会把脑子烧坏的!”雨堂急得很,就差将她的门给拆了,将她人从榻上扛到赵止洵面前。
“怕什么,你家王爷福大命大,死不了的。”堂堂一个辅政亲王,若是被一个低烧给趴下了,成何体统?
楚无念翻了个身子,将雨堂那一下下跺脚声隔绝在门外。
“无念姑娘这是的什么话?王爷也是你的王爷,难道他因为你生了病,你就不心疼吗?”
雨堂没走,在她门外喃喃道。
身子一个趔趄,楚无念从床上爬起来,这才下了床,她走到门口将门开,问他,“人呢?”
“自然是在屋子里。”雨堂嘟囔着。
楚无念看他一眼,这才往那人的屋子赶去。
“无念姑娘去了一趟卫陵回来,人都变了。”雨堂一边跟着她,一边埋怨道。
废话,魏长朝都找到了,她还在赵止洵身上费这么多功夫干嘛?之前的什么‘岁岁长相随’,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她想,自己也没那么喜欢他吧?
可心里却是一阵心虚,她佯装底气十足地问,“我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不在乎王爷了。”
雨堂倒是也没避讳的,直接就应出声来。
“我要是不在乎他,就不会跟你过来了!”楚无念回过头,咬他一嘴。
“可王爷他也是为你才病的啊,昨日那块玉又不是他故意弄碎的,他也同你解释了,你却连听都没听,还将他晾在院子里。”
雨堂愤愤不平地道。
“那他是吹了一夜的冷风还是怎么的?”楚无念叉腰,横他一眼。
被她这一吓,雨堂的身子往后晃一下,摔到门板上,抬起头来要回她一句,结果看到榻上的人已经醒了,正靠在软枕上看着他和楚无念,眼神冰冷,“爷,您,您醒了?”
他急忙跑上前。
“你出去。”
结果,刚跑到他面前,就被他下了逐客令。
眉毛耷拉下来,雨堂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屋门被他关上,房间一下子暗下来,楚无念僵直在原地,脸一垮一垮的,压根不敢挪动半步。
“过来。”
身后,传来那人冰冷的命令声。
她皱皱眉,转过身子,朝靠在软枕上的人走去,眼睛低垂下来,没敢看他。
“真是因为那个荷包在生我的气?”
他的脸色苍白了很多,眼下一片乌青,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压根没睡。
“嗯。”
她轻声应着,也点了点头。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点头了,赵止洵冷哼一声,“你敢骗我?”
“我没骗你,那荷包本就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绣好的,后来我要再给你绣一个,一直没绣好,可谁知道你倒先把之前的弄坏了。”她抬起头来,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话里,是真带了委屈的。
赵止洵皱皱眉头,将她拉到怀里,温热的呼吸声喷薄在她额角上,“以前你骗我,那些我都不在乎,也不曾放在心上,可是这回你这么明目张胆的骗我,楚无念,你当爷是傻子?”
以前的她,若是看到荷包坏了,只会觉得可惜,亦或者是同他闹一闹,不会将这事闹成这样,这分明就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我,我没有。”
她在他怀里挣扎两下,嘴里虽是在否认着,殊不知眼底已经布满了慌意,就算是再费力遮掩,也被他看到了。
“就算是东西被我弄坏了,你也不该闹成这样。”带着威凛的语气告诫她一声,赵止洵才松开手。
许是动作太大,拉扯到了筋骨,他刚松开这人,就猛咳了几声。
楚无念拧拧眉,这才拿了汗巾浸湿,拧干,替他擦了把脸,“王爷都病了,就不该动怒了。”
很奇怪,方才在偏房里,没见到这人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没多在意他,所以才同雨堂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来掩饰,这会被他这样一吓唬,她又觉得自己非但不该生气,心里还有点愧疚。
心里乱糟糟的,她擦拭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下来。
“是你让我动怒的。”赵止洵磨着后槽牙,冷不丁瞪了她一眼。
“我,我错了...”
心里不但愧疚,声音也软了下来,半句嘴都不敢再顶。
“去了一趟卫陵回来,不是翅膀硬了,是嘴硬了。”他墨眸冷晒着,脸色憋得通红。
“别,别了。”见他脸红得厉害,楚无念嗫嚅着,将手覆上他的额角,果然又烫了不少,“不行,得去叫个太夫来了!”
她扔下手里的汗巾,就要起身去找太夫。
屁股刚要离开他的床沿,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止声道:“别去叫太夫。”
“你烧成这样,怎么能不叫太夫?”楚无念瞪大眼睛,里面生了焦急,双瞳里只有他一人。
看着她这副样子,赵止洵微微笑着,抬起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你该不会是烧傻了吧?还笑!”楚无念将他的手一把下来。
“嗷——”
手背上一阵麻痛感,疼得赵止洵叫出声来,“我了不找就不找!”他拧眉瞪着眼前的人。
“好好好,不找,不找。”
用像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楚无念才站起身子,结果又被这人拉回来,“爷是让你不去找太夫,没不让你照顾。”
楚无念一脸无奈地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与他道:“我去给您热水。”
轻咳一声,这人才松开手,嘱咐她,“快点回来。”
“知道了。”
应付完这人,她才离开。
她人一走,秦天从外面走了进来,眉色微急,见到他这副样子,赵止洵的眼眸沉了下来,问他,“宫里出事了?”
秦天急忙点头,下一刻便急声道:“陛下忽然生了重病!”这是易忠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
“一次把话完!”
猛咳两声,赵止洵冷冷盯着他。
他急忙躬下身子,“今日陛下一下朝,便去了娴妃娘娘那里,去了不到半个时辰,陛下便昏倒了,太医这会还在椒华宫里查探病情!”
闻言,赵止洵眯起双眸,“周抚霖这是等不及了啊。”
“易忠娴妃娘娘已经被扣押起来了。”秦天一边扶着他下榻,一边禀告着。
细细想着秦天的这句话,坐到长椅上的赵止洵神色微滞,拿起笔的手停在半空中,可片刻后,他就动手让紫毫上的墨汁落到宣纸上。
“将这封信拿给司马修,他会想法子救人的,这几日我都不便出现在宫中,免得把周抚霖惹急了咬人。”
他刚嘱咐完,楚无念已经端着热水进来了,见这人完好无损地坐在长椅上出谋划策,她敛下眼眸,就这么定定看着他。
见她的眸光落到自己身上,赵止洵挥手让秦天出去,尔后便一脸痛苦状地看向这人,“哎呦真疼,疼死了...”
他一边叫着,一边自己揉着眉心。
“王爷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发着低烧还能运筹帷幄,这等风清月朗、指点江山的模样可真让奴婢佩服。”
她冷眼道。
“不是,是真的疼。”他仍旧痛苦的叫着,声音比方才的更重。
楚无念皱皱眉,这会瞧着倒不像是装的了,急忙朝他跑过去,将他从长椅上扶回软榻上,手掌心刚触到他的额角,便是一片滚烫。
这下好了,折腾这一下比她离开时烧得更厉害了。
将这人按到床上,她急忙拧干汗巾敷到他头上,“您就好好歇着吧。”按下去时,她用了些力。
“有你在这照顾,我一定好好歇着。”他笑着,要闭上双眼时,手还扯着她的衣衫,生怕她跑了似的。
长叹一口气,楚无念乖乖在他软榻边上坐着,没有动一下。
见这人是真的睡着了,她才伸出手,抚上他的眉眼,即使是病倒了,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高高在上,旁人触不可及。
手指尖抚过他的眉心时,她的心忽然被扯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笑了笑,就当是她昨日无理取闹害他发烧的惩罚吧。
岁岁长相随,是真心的。
她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