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杯酒:独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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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

    秦九酝捉住重点, 不禁记起明日的话——任父六年前是位负债累累的赌徒;任长颖父母也是在六年前离的婚。

    她静默听绿茵不紧不慢地叙述:

    “六年前,古城终年不变的夜空突然下起了血雨。

    “这场雨持续不久,范围不广, 但偏偏便落在极乐庙上方, 让那段时日越发虚弱的空门教主利用, 反击今将军。

    “其后,忘名像是与城外取得了联系, 极乐庙上空每半月便会下一回血雨。从此破了城中连年来始终由今将军统治的局势, 忘名因而再度同今将军分庭抗礼, 黑甲军和空门教又次龙争虎斗。”

    任长颖听到这儿, 低喃:“六年前, 我爸为了躲债,推我妈出去分散追债人注意力, 窝囊地独自逃跑,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妈才决定跟他离婚的……”

    秦九酝舌尖顶了顶口腔。

    忘名在城外的联系应当就是任父。

    可是,该怎么把任父与血雨、常年不亮的夜……这些信息串成一条完整的线呢?

    “实际上, 若是光有血雨,空门教尚且翻不了天。毕竟他们排兵布阵的本事,远远不足今将军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即使能凭借人血闹一阵子, 不过今将军便注定了他们后期会愈来愈心长力短。”绿茵闭目喟叹:

    “然而,一年半前,女忽然闻到了活人的气息。

    “女立即去探查了一番, 发现入城的活人都一身奇装异服,语言奇怪,空门教压根无法与之交流,女不免安心了些。”

    此话仿佛一道雷,狠狠地劈在了秦九酝脑海,令她双眉厌恶地拧紧。

    身旁的任长颖闻言也是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他那时是真心悔改,要好好待我妈……”

    秦九酝缄默。

    任母,大学曾双修汉语音韵学!

    仅是源于任母毕业后没有从事这一方面的工作,故而很多人都遗忘了此点!

    绿茵候了须臾,没等到秦九酝的翻译,便以为任长颖讲的话无关紧要,继续道:

    “并且,女察觉忘名还未完全掌握拖拽人进城的方法,活人在城里呆不久就得无奈离开。

    “不过女仍是放心不下,所以时时留意着空门教的一举一动。于是在某一日,见到外来者领了一位会我们语言的女人进城——”

    绿茵凝视任长颖,“她正是任夫人。”

    “女有意接近任夫人,欲借她套话,弄清楚空门教在谋划什么?

    “这期间,任夫人发现了,她丈夫居然每每都会杀害陪他们入城的人,以鲜血祭祀忘名,大感震惊;也在与女的数次接触后猜测到,女的真实目的,故而我们不谋而合,欲一同破坏空门教的计策。

    “女没什么本事,要阻止空门教,首先想到的便是把此事告知今将军。

    “奈何空门教对女管束甚严,女完全没办法向今将军通风报信,也不了解今将军是否已知道这事。

    “在城内一筹莫展,仅能转由借助城外的势力。

    “几经思考过后,苦劝丈夫回头无果的任夫人决定大义灭亲,将忘名在城外的联系断个干净,以防他们再歹害他人。

    “但任夫人讲,你们城外专门管辖此类事件的……警察进不了城,没有丈夫杀人的罪证,警察也不能对她丈夫实行逮捕……一般的摄像头又不能在什么磁场内……对不住,任夫人当时的话语女委实整不明白,记得不详细,只见到任夫人买了好几回摄像头,可是都没什么用。”

    秦九酝推敲着,应该是任夫人买的超微型摄像机不能在强磁场中进行拍摄,一如她的手机。

    “直到最后一遍,任夫人像摸索到了门路,带了能成功录制的摄像头在极乐庙各处安装好,末了嘱咐女……”绿茵细细回忆着,复次顾虑地瞄了瞄任长颖,

    “请女如果发现,下回入城的人里没有她,便……赶紧收回这些摄像头,并伺机观察注意一些女觉得可信的城外人,令其带出城交于警察。”

    秦九酝微微瞠目,眸底精光一闪,询问:“她最后一次装置摄像头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

    秦九酝怔住,不由得扭头看向任长颖。

    任母,死于一年前的车祸。

    她是察觉了什么危险,才如此叮嘱绿茵的吗?

    “女也的确在任夫人安设摄像头不久后,再未瞧过她进城。且极乐庙有一日突兀指派人大范围清理庙院……”绿茵长叹一声,并不多余问询任母的去向,毕竟答案昭然若揭,

    “女意识到不妙,立刻前往极乐庙想收回摄像头,但终究晚了一步,仅勉强藏起了两枚,其中一个在躲避空门教搜捕的过程间还搞坏了。

    “对不住。”绿茵摇首:

    “更遗憾的是,进城的外来者一波又一波,惨遭杀害来祭祀忘名的一个又一个,女依然未找到值得托付的人选。

    “而随着日子渐长,忘名对如何拉活人入城的法子越发熟练,终于在一个半月前的中秋夜……外来者从必须每隔半月才能进来的十几名,到每日都会如期而至的几十位。

    “事态彻底失控了。”

    秦九酝一一翻译,语意凝重。

    “你尽力了……”任长颖安慰,表情恍惚地把那两颗,被她用证据袋装起来的针孔摄像头递给秦九酝,“我要避嫌,搁你那吧。”

    秦九酝沉默接手,张了张嘴,不知该什么,只能又瞅着绿茵困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空门教众鬼?一了百了?”

    “杀鬼不是件易事,绝非人们行军仗间,直捅致命点就可以办到的。”

    绿茵宛如触及什么伤心事,黯然神伤地答道:“鬼魂虽然看着轻飘飘的,似一捏即碎,实则毁灭鬼魂的难度远比残杀人体的大得多。”

    难怪。

    秦九酝思忖。

    “二位静声。”

    绿茵像听到了什么响动,起身行至木门前,防备着注视外头,叮咛她们:

    “极乐庙巡逻的人来了,你们且在后院呆着,切记如无女相邀,别跑到前堂。当然,假设二位有能力杀出楼外短斧厉鬼的重围,还是趁早离去最好。”

    “等等!”

    秦九酝见绿茵言讫要走,忙开口叫住:“你为什么帮我们?”

    她不想多疑,然而她实在想不通……

    凭借绿茵话里行间透露的信息,秦九酝推测她在空门教是有些地位的,尽管空门教不太信任她、监视她,但她起码能在极乐庙进出自由;何况她不隶属黑甲军,难道不知,黑甲军阿迎不晓得使了什么法子,散了赵应的魂?

    综上种种,绿茵皆不应该背叛空门教。

    为防万一,仍是试探试探她较好。

    秦九酝紧盯绿茵的神色变换。

    瞧她身形一滞,临了回首瞩目屋内的空床榻,坊镳在透过它望向千年前躺在那上方的谁,“因为,空门教害了我爱人。”

    “他们蛊惑我爱人,令他变得再不是他,让我终其一生……都等不到他了。”她语气含恨:“那么,我也要忘名,永永远远都完成不了他返阳的夙愿!”

    满腔的怨念听得秦九酝怔愣。

    想来,绿茵和赵应还有故事尚未浮出水面。

    绿茵离开了,房中一时陷入寂然。

    秦九酝偷偷以眼尾瞟了瞟任长颖,欲安抚,奈何因不会措辞而止住了。

    “我妈做了那么多……”

    临了,是任长颖苦笑着先开了头,“我却完全不知情。”

    她仔细回忆了会,她那半年在做些什么……对了,她在学校住宿、上课。母亲倒是有几次似要同她讲句有关父亲的事,但在得知她快期末考之际,又咽了回去。

    “我这女儿……”她掩住脸面,语带哭腔:“当得真不称职。”

    若真是任父杀人灭口,布置车祸假象残害了母亲……整整一年,她都未察觉任何异样!?

    她的刑侦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吧?!

    秦九酝默然地拍了拍任长颖肩膀。

    “我出门透透气……”

    完,任长颖垂首挡着脸快步踏出屋子,并体贴地替秦九酝关好了门。

    大姐挂念着任长颖,坐了片刻起身想瞅瞅任长颖去哪儿了……可是,她纤细的手掌刚按在门板,便听到门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压抑哭声。

    “……”

    秦九酝消了出门的想法,静静地贴着墙站立,食指无意识地绕着无名指的玉戒转圈。

    她脑海思绪万千,单勉强捕捉到一条尚算明晰的情绪——她有点想父母了。

    “有空多了解了解你家公司的事。”

    “一旦你清楚了,就不会总想着远离今家了。”

    明日的话犹在耳畔。

    她的父母,是不是也隐瞒了她,独自在承担什么?

    一室安谧间,一阵阴风轻拂,微凉的风仿佛化作了一只看不见的匀长指尖,柔和的刮着她耳边游走。

    秦九酝身子一僵,登时什么忧愁都散了。

    气氛终结者!

    “你死开!”大姐痒得不行,抬手一扇,可惜什么都没到。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微弱的萧萧风声内,响起了谙熟的冷冽嗓音。

    一道颀颀然的黑影随风浮现于她身侧,神情淡漠,端得是一派岑寂,掌间却尽干些撩拨人的事儿。

    死鬼。

    秦九酝咬牙,悄然关注到他身形没先前那般透明了,方舒了口气,犹不放心地:“没恢复就回戒指歇着,堂堂将军,别届时连个鬼都不过。”

    今朝睨着她,讥讽道:“揍你?一招足以。”

    “我是人。”

    “蓝毛鬼。”

    “你……”大姐诧异于今侯爷的不要脸。

    好歹是一代战神,咋地干架还挑软柿子了?

    甚至为此不惜串改她人籍。

    秦九酝尚在忖量该怎么回敬今朝,便见他睃了眼紧闭的房门,听着屋外的抽泣声,语调淡淡:

    “半时辰后撤。”

    秦九酝微微一怔,眉心蹙起,“你真没事了?”

    今朝负手而立,不答。

    “有就滚,我不用你。”隐约猜到答案的秦九酝沉下脸。

    今朝漠然提醒:“离城时间将至。”

    她们必需得趁着古城游戏出城铜铃声响起前,杀出重围同大部队汇合。

    秦九酝板着脸与他对视,乍一瞧像理直气壮,实则早已哑口无言。

    她想倔,但是她懂分寸。

    青楼外斧头鬼太多了,凭她和任长颖很难成功在有限的时间内杀开一条路。

    她真的很恨自己啥也不行,关键时刻帮不了任何人的忙。

    “休息你的。”秦九酝酷酷地移开目光。

    她要试着再琢磨琢磨,有没有什么可供她利用的外物,能协助到她。

    察觉她略有些寡欢。

    今朝无声地凝视她,良晌,伸手揉了揉她的蓝发,浅色薄唇微启:“信我。”

    此二字,他讲的且轻且柔。

    话音甫一落地,秦九酝还没反应,他先纳闷了:跟蓝毛鬼废什么话?她不愿意,踹着走即可。

    “我信你。”

    秦九酝深吸口气,转头定定直视他,眸中倾慕、温柔首次毫不遮掩地流露,“不过你也得听我一句。”

    大姐眼神太热烈,令今朝不由得记起电影院里,她居高临下喷洒而来的灼灼气息,烫的勇冠全军的今侯爷险些惊慌避开目光。

    不行。

    逃便输了。

    滚滚热火间仅存的理智使他维持冷静,面无表情地回望她,听她嚣张地命令:

    “你给我偶尔自私点。”

    “你答应我,往后多为自己着想一些。”

    “帮助他人,揽责任上身都可以,但不许献祭自己。”

    她真的不愿再看一回,今朝身影透明的无风自散的画面。

    他本可以不用做这些的啊!

    今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胸腔处愈来愈烫。

    似乎是第一次……

    最初是母亲,告知他要照顾幼弟;

    随后是今爷爷,要求他在两年间迅速成长,接管军权;

    再来是朝阳百姓、一干大臣、九五之尊,告诉他……在其位,某其职,尽其责。

    于是他把能给弟弟的全部给予;他短短两年日夜不休的练武习书;他竭力仗,收复失地,保家卫国。

    不论他站得多高,他怕一旦他不拿出全部捍卫如今所得的一切,一眨眼,他就又变成挨着饿、扛着冻无助躺在舍庙草屋内的孩。

    久而久之,他似乎不懂得如何累了。

    他习惯无私奉献了。

    ——架他上神坛者千千万,当中甚至包括他自己;劝他偶尔自私的,独她一人。

    作者有话要:  汉语音韵学:研究汉语各个时期语音系统及其历史演变规律的科学。

    差点感觉,等我缓缓来波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