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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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雁兰正在洗手间擦镜子,门口悄无声息进来个人,她瞥了镜子一眼,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了?”

    唐宜柔站那儿看着她,:“没什么,下班了就来看看你。”

    以前她可没来过。

    杜雁兰纳闷得很,又不敢问,唐宜柔不爱她问东问西。

    杜雁兰手里拿着块抹布,身上是一套土黄色的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唐宜柔高中时候的运动鞋,鞋子挺干净,就是面上都起皮了。她回过头继续擦玻璃,一边擦一边:“你回去吧,这儿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有两个时就下班了,回去吧。”

    唐宜柔没动,她看着镜子里的杜雁兰。杜雁兰年轻的时候很好看,她今年四十五岁,仔细看依然看得出当年的眉眼模样,唐宜柔一直不怎么仔细看她,免得看出来她老了,但她迟早会老,她天天给人洗厕所,怎么能不老?杜雁兰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她还偷偷地往身上抹花露水,唐宜柔闻到了,但她从来不问。

    杜雁兰老得很快,她自己也知道,她扮不了,买不起好衣服,没有一刻是松快的,她笑的时候也带着苦相,她这一辈子好像就是来吃苦的。

    人怎么能这样活一辈子呢?唐宜柔不信,不甘心。

    她不能让杜雁兰这么活一辈子,她自己也怕这么活一辈子。

    杜雁兰一面镜子还没抹完,抹布就突然被人截走了,她错愕的看着唐宜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唐宜柔没话,她把抹布扔到台子上,拉着杜雁兰就走。

    唐宜柔让杜雁兰带她去办公室,杜雁兰在外面站着,她进去跟人家,杜雁兰不干了。等她出来杜雁兰追着她问,她:“我替你辞职了。”杜雁兰被她吓得不行,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唐宜柔:“中彩票了。”

    唐宜柔带着杜雁兰去逛商场,杜雁兰对这楼里每个厕所都了如指掌,却还没闻过这里新衣热钱烧出来的香味儿。

    “走之前怎么也要逛一回。”唐宜柔兴冲冲地拉着她进了家店。

    唐宜柔挑了几件衣服,让杜雁兰去试,导购姐眼神怀疑,可也不敢马上变脸,?只柔声细语地让杜雁兰跟她去试衣间,杜雁兰不愿意去,被唐宜柔瞪一眼就乖乖跟着走了。

    唐宜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故意不给自己机会反悔,她拿出手机给梁世柏发了条信息。

    她,我想给我妈买几件衣服。

    信息发出去之后,她突然害怕,要是梁世柏反悔了怎么办?

    她慌张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店员,又怕她们看出来她底气不足,逛不起这样的店。梁世柏这会儿反悔了她就又要灰溜溜地的,像老鼠一样钻回下水道里。

    幸好,梁世柏没有反悔。

    手机响了一声,唐宜柔开一看,梁世柏回了一个“好”字。

    她还未从界面退出来,手机又来了一条提示,唐宜柔开软件,显示梁世柏刚给她转了一笔钱。

    唐宜柔盯着数字看,她松了一口气,心却跳得逐渐快起来,她靠向沙发,看着店铺玻璃上流光溢彩的倒影,她不过就是想这些东西和自己有关系。

    心脏已经跳得像要从嘴里蹦出来,喉咙底下架起了火堆,灼得她嘴里又热又甜。

    杜雁兰出来了,她惶惶不安又无法掩饰快乐,被引着站到镜子前面,却不敢看镜子,只要谁对她呵斥一声,她就立即会落荒而逃。

    唐宜柔站起来,走过去,站在杜雁兰身后,镜子里映出两张肖似的脸,一张已经黯淡松垂,一张尚还洁白紧绷。

    唐宜柔看见两张脸上一同经历的,遗忘的,即将到来的,她笑起来,终于:“很好看。”

    第二天杜雁兰穿着这身新衣服和梁世柏见了面,她不知道,或者不相信,女儿和这样一个看着和她们格格不入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她全程沉默着,对梁世柏的殷勤更多是惶恐,梁世柏并不介意,看出她不自在就不再和她话,唐宜柔则视而不见。

    吃完饭梁世柏送她们回家,唐宜柔叫杜雁兰先上去,她还有话和梁世柏。

    杜雁兰走后,车里只剩下他们,梁世柏表现自在,唐宜柔却还是恍如梦里。

    她问:“你那天的话是真的吧?”

    梁世柏:“是真的。”他注视着她,眼神越来越认真。

    唐宜柔问:“你看上我什么了?”

    梁世柏:“不知道,我也奇怪,我有时觉得对你好熟悉。”他言语里有动人情意。

    现在他光是看她坐在自己身边,就油然舒心。

    唐宜柔故作轻松道:“找替身?我像你某位前女友?”

    梁世柏笑出来,摇头:“我没失过忆,放心。”

    唐宜柔回过头看他。

    梁世柏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两双温凉的手,错觉对方更炙热。

    杜雁兰坐在凳子上等着,唐宜柔回家之后,就拿出梁世柏送的礼物,一条珍珠项链,她催着让杜雁兰戴上去。

    杜雁兰去把项链往桌上一放,问她:“这个梁总结婚了吗?”

    唐宜柔半真半假地:“怎么?怀疑我给人做三?”

    杜雁兰头一次这么大声,吼道:“你实话!”

    唐宜柔看了她一眼,答:“没结婚。”

    杜雁兰:“那他为什么···”

    唐宜柔道:“他喜欢我。”

    杜雁兰看着她,神色不忍。

    唐宜柔:“有什么你就。”

    杜雁兰犹豫着开口,“妈是过来人,我劝你一句,这个梁世柏绝对是另有所图,你想想,他这样的人···”她欲言又止,“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该你的东西就不要想,要脚踏实地。”

    唐宜柔微微一笑,:“脚踏实地?脚踏实地的找个和我一样穷,一样没钱没爹的男人,再和他生个孩子,然后一家三口挤在这个单人间里,哦,对了,还得加上个你,一家子活得不如富人家的一只猫。”

    杜雁兰不出话来。

    唐宜柔:“你放心,我跟梁世柏在一起没害人,要害也是害我自己,我过够脚踏实地的日子了。”

    唐宜柔完,把桌上的项链收进盒子里,她站起来,看了这间屋子一眼,对杜雁兰:“你明天没事在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杜雁兰仰头看着她,问道:“收拾东西干嘛?”

    唐宜柔:“搬家。”

    刘铮刚从局里出来,就被人拦住了,他倒不怕是来寻衅报复的,因为这个人一看就不像,穿得正儿八经,衬衫领带,戴副眼镜白白净净,站在他面前,挺有礼貌地问他是不是刘警官。

    刘铮觉得他有点眼熟,点点头,:“我是,你是哪位?”

    来人:“我叫顾清峰,上次我们在葬礼见过。”

    刘铮想起来了,这是上次他进门时,正和梁世柏话的那个人,他量着这个叫顾清峰的人,猜测他的来意。

    顾清峰没有让他猜多久,一句话道明了来意,他:“我有线索。”

    刘铮带顾清峰找了家店坐下,这才搞清楚了顾清峰这句话从何而来。

    顾清峰是梁世柏妻子的表哥,上次刘铮过去的时候,他听见梁世柏叫了一声刘警官,就记住了,然后找到了这里来。

    刘铮开玩笑道:“路先生心细胆大,敢问是做什么工作的?”

    顾清峰苦笑:“我是做老师的,我也是不得已”,他扶了扶眼镜,“我不信她有抑郁症,她不会得抑郁症。”

    刘铮:“但是医生她得了,很可惜你不是医生。”

    顾清峰坚持道:“我了解她,她不会得抑郁症,更不可能自杀。”

    刘铮:“但是现在没有别的证据证明她不是自杀的,案子已经结了。”

    顾清峰却固执地一直重复那句,“她不可能自杀的”。

    刘铮起了好奇,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光凭你了解她?”

    顾清峰:“我们从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就在她出事之前,她还···”他顿住,眼睛盯着手边的杯子,像在脑子里翻找当时听到的话,“她还准备要个孩子,已经和梁世柏商量好了,一个在计划怀孕的女人怎么会去自杀呢?”

    刘铮道:“那照你这么,一个准备让妻子怀孕的丈夫也没有理由去杀害她。”

    顾清峰道:“他骗她的,梁世柏对她根本没感情!”他厌恶的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种克制过的恨意和嫉妒组成的复杂神情。

    看得出来,他对梁世柏很有意见。

    刘铮量他,又觉得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刘铮问:“你怎么知道?”

    顾清峰:“她告诉我的。”

    顾清峰突然住了,他怀疑自己这些话能不能动刘铮,而且他真的知道真相吗?他自己也突然不确定起来。

    刘铮:“顾先生,你这些线索太主观了,我知道你现在失去亲人,很悲痛……”

    顾清峰断他的话,他平静地:“梁世柏会有新生活,新妻子,没有人会记得她,她还在海里,只有我还记得她,我得为她做点事。”

    刘铮看着他,他觉得这个男人只是陷在了自己的执念里。

    刘铮回到家后,本来想睡一觉,闭上眼却想起顾清峰刚才的样子。

    他还什么?梁世柏娶她是不得已?

    男人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去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呢?

    其实男人要走进一桩婚姻并不怎么艰难,理由有千百种,爱情只是其中之一,但更多的和爱情无关,常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没有爱情的时候,婚姻就是城堡,坚不可摧,里面的人无处可去,外部的一切炮火也无法将它击倒。

    刘铮想到自己的婚姻,从建立到倒塌,他都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他太需要这座城堡了,他比所有人都更爱惜它,保护它。

    然而城堡最暗的一间房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建立这座城堡的原因,也是摧毁这座城堡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