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刘铮从家里仓皇逃出,母亲阮萍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他连装都装不下去了,他一直想到梁世柏的话,他叫他选择真实,然而真实和虚假并不是由得人选的,至少对刘铮来是这样。
夜晚刘铮在梦里继续逃跑,他跑到一个山洞里躲着,外头在下雨,他冻得瑟瑟发抖,他还穿着夏衫,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直到另一双手上来把他握紧,外面的冰雨变成了夏日的暴雨,清凉适意,夏衫正合时宜。
他不觉得冷了,他被牵着走进雨里,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薄薄地拱起一个形状,这手里握着他的心脏,手在他的胸前背后游走,像在寻找什么,刘铮苦闷地叹气,□□越畅快,他便叹的越深,他抓住那双手,手的主人背对着他,他在梦里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切拥紧,这场雨,还有另一具炙热的身体,他的胸膛贴着一个后背,雨把衣服的透湿,无序地吻,四处都是的吻,会将一切烤干,太阳也将为他们升起。
刘铮算躲着阮萍,阮萍居然没有再电话来问,这不像她,她要是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甘心的,刘铮明知道不对劲儿,却一心自欺,他明明脸上盖着一张纸,却不愿意去拂开,宁愿窒息而死。
他继续去见梁世柏,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梁世柏看出来了,但他这次什么都没问,他们的谈话常常莫名中断,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出来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刘铮手里夹着烟,一撮烟灰落到桌上,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在抖。
梁世柏也看见了,他:“你该去医院看看。”
刘铮按灭烟,摇摇头:“老毛病,以前追犯人被砍了一刀,神经坏了。”他将右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演示给他看,“动的时候没事,不动就抖,我现在就怕老了端不动碗。”
他皱起眉,看着自己的手:“去年我还没觉得自己要老,今年自己一个人住,回家屋子里总是黑的,我居然有点儿怕,也不知道怕什么。”
刘铮自己也不理解,大概人是有惯性的,多年来,他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儿,他已经习惯了他存在于一个家庭之中,当他的家庭消失的之后,他便无所依存,他觉得自己是只伥鬼。
“关思仪我不是个好人,她得对。”刘铮话尾坠下去,“我没做过什么好事儿。”
梁世柏:“那你做过什么坏事?”
刘铮没有回答。
谈话又中断了,过了半天,刘铮才开口,他:“顾清峰昨天又来找我了,我听见他和他老婆电话,他们在谈离婚。”
刘铮当时都有点发毛了,“怎么感觉是我把霉运给传过去···”他苦笑着摇摇头,“我最近就没见过一点好事儿。”
他是故意提起顾清峰,想看看梁世柏反应。
梁世柏听到顾清峰要离婚后脸上突然冒出点笑,他很满意,像是认为顾清峰做得好,但笑容里又满是讥讽,他还是嫌恶这个人。
“他为什么离婚?”刘铮问。
梁世柏耸耸肩,“我不知道。”
刘铮不信,他又道:“顾清峰和你妻子关系很好,照理你们关系也不错才对。”
梁世柏反驳道:“谁他们关系好?顾清峰告诉你的?”
刘铮是,梁世柏笑道:“你也不要什么都信他,我妻子和他往来极少。”
“他知道你们在备孕的事。”刘铮道。
梁世柏眼神一冷,低声道:“那是因为他一直窥视我们。。”
刘铮:“窥视?”
梁世柏:“他骚扰过我妻子。”
刘铮问:“为什么?”
“因为他嫉妒。”梁世柏道,“他嫉妒我们的生活。”
刘铮得到了一些信息,比如结婚前梁世柏从来没听妻子提起过顾清峰这个人,还有顾清峰结婚时从梁世柏这里拿了一笔钱。
“我妻子很容易屈服,她是个心软的人。”梁世柏道,“我听他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用那笔钱买的。”。
刘铮问:“你妻子为什么要给钱他?”
梁世柏道:“为什么?他们过去关系的确好,可是,顾清峰这个人非常的无耻,我妻子出于亲情又不能做什么,他又会装可怜,我妻子就又相信了他,但她跟我过,她不愿意见到顾清峰,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听到。”
“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刘铮问。
梁世柏没有回答,只:“我以为他结婚了,我妻子就会好受一点。”
梁世柏阴沉沉地坐在椅子上,聊起顾清峰使他想起了很多于他而言不愉快的画面,奇怪的是,当时他并未觉得不愉快,现在想起来却让他生气,又不止生气,这种情绪比生气复杂得多,他无法分辨。
他了解人的情绪是变化的,他能描述所有情绪,他有良好的记忆力,那些人在当时的表情和反应他都能想起,他认为伤心,高兴,生气是最浅显的情绪,然后介于这三者之间的情绪,或是超离这三种情绪外的状况和情境,他就只能通过观察,接着去模仿,但是他无法让这些情绪在他身上活过来,所幸他模仿得很好,至今没人识破,他看着刘铮,他知道他在消化他刚刚透露的信息,他很惊讶,又满是疑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
在梁世柏看来,刘铮是个软弱的人,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看道他就带着一种愧疚的神情,他觉得自己有罪。
“顾清峰是你妻子的表哥。”刘铮还是了句废话,他有些震惊,突然理解了顾清峰对梁世柏的怀疑,他和梁世柏有私怨,死去的梁夫人和他之间的关系明显有隐情,刘铮把惊讶和轻微的不适掩饰的很好。
梁世柏冷冷道:“我了,他非常无耻。”
刘铮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梁世柏想了想,:“就在我们结婚一年左右。”
他停下来,突然:“我不想这件事,这件事和我无关。”的确是,发生的时候他还不在她身边,他们要各自走过一段路之后才会同行。
刘铮爽快地点点头,“你有权利保持沉默。”
梁世柏回过神,他突然有些感慨。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千变万化。”看似有规律,但偶尔也会有让他费解的发展。
刘铮想,发出这种感慨的人要不什么都不知道,要不就是经历太多。
梁世柏按理应该属于第二种,但是刘铮直觉他有许多似懂非懂。
刘铮离开之前,梁世柏告诉他,他下个月要出国,“去散散心,看看海。”
他起海已经没有什么阴影,不知道是自我疗愈得快,还是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禁忌。
刘铮的表情有点奇怪,梁世柏却懒得管了,“离开之前,我们还能见两次面”,他提醒刘铮。
回家路上刘铮在想这句话的意思,他对梁世柏越来越没有好奇,当一个人算把自己摊开的时候,对面的人反而会觉得棘手,不知道从何翻起。
刘铮自私地想将这个过程延长些,他最近只有和梁世柏聊天的时候能放松一会儿,他站在一根腐朽的木头上,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他的生活就会断开,断成两截儿。
到了家开门之后,刘铮一眼看出来家里被人翻动过了,桌上的啤酒瓶儿都扫进了垃圾桶,地上的烟头也不见了,他立刻就知道了“贼”是谁,她有心做贼,又不会真的让自己落到贼的立场上去,最高明的偷不在乎技巧,而在乎让人无法指责,她没有罪。
刘铮立刻关上门,没有开灯,走到卧室,拉开床头的柜子。
他把屉子从里头抽出来,发出哐的一声响,屉子边缘被他拉出了一道豁,木头渣飞出来,他一把将里头的东西倒到地上,屉子里装的东西并不多,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找,他一眼就知道丢了什么,他只是需要通过发泄恐惧和无力,他甚至不无法立刻感到愤怒,因为他已经对这种失窃习惯了。
他从就知道,自己没有对父母愤怒的权利,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不管他们让他做了什么。
刘铮靠在床沿上,他有一会儿脑袋里彻底空了,白色的风把他的一切思绪都卷走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立刻想念起那阵风。
他低下头想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粒水珠落到他裤子上,落下后就变成黑色。
他想起自己曾经失去的许多东西,他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但他没有去找。
这张照片是他偷偷藏起来的,他这辈子做得最坏的事情,就在那张照片上。
刘铮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觉得旧日的伤口又扭动过来,拼命作怪,像是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从兜儿里摸出手机,出了电话。
“喂?”那头阮萍声音往常一样,他们这平淡的开场白。
刘铮也不知道自己了什么,他话时反复想着那张照片,照片上是怎样亲密的两个人,那些都被阮萍看见了,她会怎么办?
“你明天晚上回来吃饭吗?”阮萍问,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刘铮也被弄糊涂了,他刹那间有了有了希望,也许阮萍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呢?也许照片真的只是丢了呢?他心存侥幸。
“回来。” 他这么回答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