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悬空，孟长阳依然和郭无道坐在崖边对饮，两人周围已经放置了无数空酒瓶，或大或，不知已经喝了多少酒。

    再次将一瓶酒饮尽，郭无道望月苦笑道：“师兄，你这次很坚决啊，这又是何苦呢。”

    孟长阳摇晃中酒瓶，眼睛看着上面的雕刻，道：“是啊，师弟何苦呢？”

    郭无道摇头不答，孟长阳继续道：“你我当年皆有后悔之事，我明白的感受，但有些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不是吗？”

    郭无道闻言诧异，他很清楚，当年‘千雪师姐’给孟长阳留下多深的痛，可现在看来，师兄确实是从中走出了，难怪数月前竟然渡劫了，几位师兄弟果然没猜错啊。

    “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悔恨从不曾消失，又怎么能看得开呢？”郭无道回想起自己的弟子，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一个无论面对什么困难、痛苦都乐观面对的男孩。

    孟长阳沉默，他明白郭无道此时的心情，在带姬空和洛白上山之前，他亦是如此，沉寂在过往的悔恨中，难以自拔，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与悔岂是能如此容易忘怀的。

    “当年，你为巅峰‘剑道’而忘情，我为极致‘体术’而失心，我们为了追求自己的‘道’而伤了身边的人，可最终回首，剩下的除了悔恨与痛苦还有什么？”

    勾起往事，郭无道惆怅叹道，后又翻拿出一个大酒罐，拍开泥封直接往嘴里灌去，酒水顺着他嘴边流下，透出一股不出的悲伤。

    听到郭无道的话，孟长阳也是失神，看着皎洁的月光，仿佛月面上映出了那个女子的面庞，正巧笑嫣然的看着他。

    “师兄，其实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从师姐的事中走出，或许是我们有相同的经历，更明白你的感受，更感到不可思议。”

    灌下一大口酒后，郭无道转头对孟长阳问道，此时他的脸庞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笑意，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哀伤。

    “走出吗？”孟长阳依然望月，听到郭无道的话后，他像是自问般道。

    月中映现的佳人，从巧笑嫣然变成了凋零的花朵般，嘴角挂着血迹，脸色苍白，但她的笑容却依然灿烂，仿佛能照亮天地一般。

    随后孟长阳又仿佛在月中看到了姬空和洛白，两个家伙，令人生气又惹人喜爱，时而似孩童时而又懂事明理的吓人。

    突然，孟长阳一笑，笑得洒脱无比，让郭无道在那白发长须的苍老面容上，仿佛突然看见了当年那个一剑傲天地的男子，一样的自信，一样的风采。

    “无道，你错了，我并没有走出当年的事，千雪的逝去依然让我悔恨，我并没有忘记她。

    可我看透了她的心，明白了她的想法，我现在只是想继承她的意志，继续走下去，而非停滞在原地，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辜负她当年以命相护。”

    孟长阳此时眼若神阳，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光彩，当日青玄壁前，他明白了守护的心，那一夜山峰枯站，让他明白了守护之物。

    他现在是一个师傅，要做的便是守护着自己弟子的成长，所以无论如何，今日他一定会动郭无道去教导姬空，‘体术’是最朴实也是最艰苦的路，没有一个好的引路者，这条路要走下去实在太难。

    郭无道张了张嘴，想些什么，但却被孟长阳打断，只见他眼神灼灼的盯着郭无道，开口道。

    “无道，我知道，叫你指点空儿一二或许并不难，但我要的不止这些，我希望的是你能教给空儿‘极致体术’！”

    本来准备应承下来的郭无道，瞳孔猛地一缩，毫不犹豫的回绝道。

    “不可能！”

    ‘果然是这样’孟长阳心中一叹，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并不是郭无道藏私，只是这条路太险，这方法太过霸烈

    当年郭无道的弟子杨光便是因此而逝，让他心中耿耿于怀，总觉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弟子，也让他这苦心专研多年的‘极致体术’被尘封，再也不曾教授过任何人。

    斟酌了一下，孟长阳试探的开口道：“你的路并没有错”

    “不，是错的，根本没有什么‘极致体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果然，这话引起了郭无道的激烈反弹，他怒声大呵道。

    怎么能不错？如果路没错，那他的弟子的死算什么？

    郭无道忘不了，当年杨光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是一脸乐观，却在临终前大声哭泣，他，他想成功，想让师傅笑，因为他没有见到过师傅的笑容。

    可他失败了，他没有将师傅的路走下去，他辜负了师傅的期望，所以他哭了，一个无论面对什么苦什么痛都不曾哭泣的男孩，因为不能达成师傅的心愿，在生命的最后，大声痛哭。

    每当想起杨光一边大哭一边大口咳血的样子，郭无道就感到心如刀绞，是他的错，这条路根本就是不通的！他不该让自己的弟子去尝试，都是他的错！

    孟长阳看到郭无道如此模样，心中无奈，却也十分明白他的感受，当年几个师兄弟都在身旁，大家都竭力想救治那个永远一脸乐观的男孩，可最终却只能看着他在大哭中逝去。

    就是他们几个旁人想起此时，都感到一阵心痛，更遑论身为当事人的郭无道。

    当年令人恐惧的执法长老，到现在面满笑容的四长老，这变化只因当年杨光了，没见过师傅的笑。

    当杨光逝去后，郭无道仿佛变了一个人，冷漠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种性格的逆向变化，很明白的显出当年杨光的死给郭无道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刻下了多深的痛。

    如今孟长阳他的路没有错，这自然引起郭无道暴怒，这等于是在否定他的弟子，这让他如何容忍。

    孟长阳自然知道，将心比心，他也不会容许人和人起千雪的不是，可重症还得下猛药，这不但是为了姬空，也为了让郭无道从中走出。

    孟长阳经历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悔恨、痛苦，但他走出来了，他想明白了，所以他也想帮助郭无道走出，因为他们这些年都只是在‘辜负’逝者！

    “你，还记得杨光当年临终前和你的话吗？”面对暴怒的郭无道，孟长阳深呼了一口气道。

    “你问我是如何从当年的事中走出，那是因为我记得千雪临终前对我的的话”

    孟长阳抬头看着群星闪烁的天空，眼中带着哀伤、带着怀念，随后淡淡的开口道

    “她不要哭，因为你是冠绝当世的孟长阳，你是笑傲同辈的第一人，不要因为我而后悔，你的路没有错，因为你是要站在巅峰的男人！”

    孟长阳回忆起那刻骨铭心的画面，那沾血的抚在他的脸庞上，怀中的女子一身染血，却眼神坚定的对他道。

    随后又化作无限柔情，讲出最后的话语

    “我不能陪伴你踏上巅峰，因为我不是孟长阳，但我能在你的路途上守护着你，我已经很开心、很满足，莫千雪一个女子也能为冠绝当世的孟长阳保驾护航，我真的好高兴啊”

    话落，人逝，她带着血，带着笑离去。

    一朵花凋零，在孟长阳心中刻下最深的痛与悔，他痛恨自己，什么冠绝当世，什么笑傲一个世代，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救不了，他孟长阳算什么狗屁东西！

    他后悔，一路走来，伤了她太多，最后却被她以命相护，他这路到底走来为了什么？

    最终，他明悟，千雪是为了让他不要因她而迷失，她的守护，她的牺牲，是为了那个笑傲天地，纵横世间的孟长阳，不是为了一个沉寂在过往的白首老者。

    听到孟长阳的话语，郭无道一时失神，他自然也记得师姐临终前的话语，他更记得师兄当时是何等的癫狂，两行血泪，一夜白首，道尽了所有的伤痛。

    而此时感受他语气中带着伤，却更带着的笑、带着的怀念，郭无道不禁也是想起杨光逝去前所的话语

    “师傅对不起，徒儿没用，让您失望了。”

    “对不起，都怪我不停您的告诫，急于求成，您的‘极致体术’是如此的玄妙，可我却夜郎自大，想要一步登天，徒儿得你亲传，却无法将它发扬光大，我辜负您的期望了。”

    “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可我真的好想看见您对我笑啊，无论我怎么努力，您永远都是扳着脸，我知道我资质愚钝，可我真的好像看见您对我露出赞扬的笑容”

    “师傅，我好想有会再次将您的‘极致体术’修下去，我明白，这是你一生的心血，是你的骄傲，是一条无上的道路，可却因为我的急躁而毁了这一切”

    “师傅，我好想看见这条路走下去的景色，好想看见您的‘极致体术’惊艳世间的时候”

    郭无道想起了，当年杨光在大哭中逝去，他哭的不止是因为自己从未对他笑过，更因为他觉得辜负了自己的期望，他本想在下一次的论道会上，用自己的‘极致体术’在年轻一辈中夺得头筹，向世人证明，他的师傅是何等的了不起。

    然而，论道会还没开始，他却等不到了，他为此而哭，为此而伤。

    他本想告诉世人，他的师傅是何等的了不起，他本想证明，他师傅的‘极致体术’是何等的惊艳无敌，可这一切他都无法做到了，所以他哭了，从未有过的大哭，带着不甘，在泪水中逝去

    郭无道心中被深藏的记忆再次被勾起，从不曾愈合的伤口仿佛又被撒上一把盐，痛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