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易还不及六儿的速度快，婉云的话音未落，六儿已经挂在婉云的胳膊上。

    “芙蓉贵饼真好吃，谢谢婉云姐，等我们领了俸禄，请姐姐下馆子！汴京城里柳五嫂家的蒸鱼肉细嫩汤鲜美，吃第一次还想第二次，排队都不一定吃上呢！”六儿话伶牙俐齿兼带表情夸张，听他话就能有画面跃然脑海。

    婉云疼溺地抚弄了一下六儿光溜溜的脑门，笑吟吟问：“领俸禄？哥儿们做官了？”

    “哪里，六儿笑呢！韩相公那里缺人，叫我去帮帮忙，打打杂，整理一些案子。”赵子易语气淡然道，随口又了一些恭维婉云话。

    恭维，牵强了些，婉云身上成熟雅致的风韵，像挂在枝头饱满的果实，确实很养眼很魅惑。

    婉云挑了挑细长的眉毛，莹润如玉的脸颊堆上笑，乐呵呵道：“好事啊！现如今，汴京城里士大夫圈里都在传，韩相公职位虽不高，却是官家看上的肱骨之才，迟早要腾达的。”

    赵子易本无心仕途，只想踏实做些事，赚够糊口的银子即可。但他是诚实守信之人，既然答应了韩琦，就不想和尚撞钟厮混卷子。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街上摆摊设点的商贩，短褐麻衣，素巾束发，热情高涨地吆喝叫卖，不同于后世做生意的精明细致，他们粗朴阔达，货真价实地让趁墟的人欢喜而至，满意而归。

    还有那毫无规划的街巷，由着物主储物屯货居住的需要，见缝插针地添砖加瓦，建筑布局崎岖狭促。

    兼之行走其间、穿着飘逸的男女老少、百姓普众，天子脚下的热闹恣意汪洋又井然有序。

    赵子易淡泊的心性攸忽产生渴慕依赖之情，他梦里常常追慕的生活不正如斯吗？这个朝代给人亲祥谐顺的踏实和安心，吾心归处是吾乡！这是中国人总是寻根究底的本性吧！

    “哈哈！婉云姐，尽人事知天命吧！韩相公是廉洁清正之人，我也是良禽择木而栖，只想做些实事，不吃闲饭不做废物罢了！”赵子易得是心里话。

    不知道为啥，在婉云面前他的真情会不自觉流露，还有内心深处的温柔也会坦然给予。

    婉云清亮的眸光须臾闪动，旋即又换上惯常的热情亲密，伸摸了摸赵子易有些污了的长衫，笑呵呵道：“再抬举姐姐的艺，也用不着睡觉都衣不解带呀！”

    六儿灵活地松开攀着的婉云胳膊，撅嘴告状：“哪里道理啊！二哥不要大哥的支援，所有家当就这一身行头，没有换洗，污了也没办法！”

    赵子易并不显出尴尬，开心地仰头大笑，继而认真地：“赵子易本是乞儿，有幸穿了汴京城大名鼎鼎的婉云裁缝做的衣裳，怎敢再奢望其他，所以，只能连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

    婉云被赵子易的洒脱坦荡逗乐了，随意道：“我刚去范相公家给他们家老少量体裁衣，巧了，他家老二和你身材相似，我套裁两领襕衫，你且对付一领，等姐姐闲暇之余给你缝制几身替换。”

    赵子易款款行礼，拉长音调，有板有眼谢道：“大恩不言谢啊！不过现在，我无处落脚，想随婉云姐同去。”

    婉云大方地一指前方，弯成月牙的眼睛挤了挤，欢快地：“行啊，等我我去过街市十把彩线，哥儿喜欢什么色儿呢？”

    六儿愣了一下大声叫道：“要做香包？过两日就端午节了。”

    赵子易闻言也极为欢欣，少年时他戴着祖母给他编得彩色绳，避过了一次被疯牛追逐的灾难，因此迷信于此，节令节日之际都要郑重其事地过。

    婉云见他哥儿俩眼睛俱是一亮，心里有数了，笑眯眯道：“彩色最喜庆最绚烂，等着我，马上回来！”

    泊罗河里为国殉身的屈子，一部离骚将满腔热血满腹哀怨满身才情浪漫抒发，一个铮铮铁骨的爱国士子彳亍在苍茫的人间

    赵子易回忆起上学时老师讲屈子的故事，他曾激情澎湃，泪流满面那么傲洁的一个贵族老头，本可以活得安逸，活得舒泰

    “让开快让开！”

    狭窄逼仄的街巷远处传来呼喝声，街上行走的百姓迅疾避让出空间，视线开阔处，飞马而来的少年黑色大氅翻飞如鼓，玄色骑行服裹束出矫健的身材，玉色面颊的线条硬朗明晰。

    赵子易被勒马嘶鸣声从神游的泊罗河拽回到现实，他不禁脚步蹭蹭退后两步，稳住身形，定睛看向来人。

    这不是玉观音家的玉柴子吗？玉观音是这么骂的，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名讳，千万不能枉喊，对方瞅着就是练家子。

    赵子易打量的当儿，少年腾地跳下马来，拱抱拳单膝点地：“少爷请上马！”

    六七儿闪身护在赵子易身前，侧身负拳叫道：“眼睛长着是出气的吗？谁是你家少爷？”

    玉观音和苏越荣都知晓自己并非真正的曹侑，这个少年是家奴还是家主呢，为何认定自己就是曹侑呢？

    赵子易疑虑窦生，拨开六七儿，上前扶起玄衣少年，不忙着开口，探寻的目光对视上少年的眼神，那是一双波澜不惊、静寂服顺的眼睛。

    “你恐怕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少爷，只是一介乞儿，承好心人收留，才居有定所，不致流落街头。

    哦，对了，还有这一身大家都贵重的衣裳，也是别人施舍的，我的衣服被债主撕扯碎了。

    今天呢？韩相公可怜我，又赏我口饭吃，我这儿，还不敢耽误公差。

    哥儿，你仁厚明理，可别砸了我的饭碗。”

    赵子易一口气将自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呲着白生生的牙齿纯良无害地笑着。

    “少爷请上马！”少年闻而不听，视而不见，重复一遍前面的话，眼神一成不变的平静。

    我去！是高级别的绑架还是天上掉馅饼了呢？

    赵子易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甩了甩油腻腻的头发，提起袍角，对着六七儿苦笑道:“二位替我给大哥捎句话，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