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与尔同销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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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七万两,绢十五万匹,茶三万斤!”

    韩琦颓靡地歪坐在锦榻上,端起茶盅念叨一遍,饮尽茶水,嗵地放在案几上,捻起美髯摇头叹息:“愧责于心唉!”

    韩夫人坐在他旁边,轻摇凉友,安慰道:“如此一来,开放了两国边界,民间可自由贸易往来,我国物产丰富,以货易物自是吃不了亏的。”

    “妇道人家!”韩琦又端起一盅茶一饮而尽道,“银七万两,绢十五万匹,茶三万斤!”

    “爹,娘的是长远,朝廷业已得过且过,期盼安稳,做臣子的此敢有违逆之心!”韩蕊馨点茶道。

    “曾几何,万国来朝,现如今,委曲求全,谦卑做人臣之事,我等日后如何面对子孙后代?”韩琦怅然地。

    韩夫人停住凉友,扶膝揉搓片刻,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官家口口声声君臣同治,其实赵家江山永远姓赵,你莫要和岁月争高低,瞧瞧鬓边的白发,莫在长吁短叹。”

    韩琦听闻身子挺直,美髯飘逸,朗目圆睁道:“哪里就衰老了?我不能和官家针尖对麦芒,但夏竦匹夫的嚣张奸佞,休想在我眼皮下得逞。”

    韩蕊馨点过头道茶,给爹娘敬了茶,站起身,挥叫过来满院子追逐蝴蝶的儿子,摸摸他黑油油的头发,柔声道:“翼儿,姥爷不开心了,你哄哄去。”

    范翼刚两岁,跑起来像只企鹅摇摇摆摆,眨着纯澈的眼睛,望望韩琦严肃的脸,又将目光挪到韩夫人脸上,得到肯定的鼓励后,张嘴就念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儿清脆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回荡,落在曲廊花架间的蝴蝶微微震翅,震得花蕊的粉末轻舞。

    停在树间的雀儿扑扇翅羽,叽叽喳喳附和着童音,鸟窝里探出三只毛茸茸的雀儿脑袋。

    “哈哈!”

    韩琦开怀大笑,长臂伸出,将外孙子揽在怀里,捏捏他肉乎乎的下巴道:“孺子可教也!”

    韩夫人瞧着韩琦脸上展露的笑容,亦是笑意吟吟,吩咐下人:“相公久了未尝紫荆墨羽的荞麦血糕,赶紧去现打包一份,别忘了用青花瓷的包装。”

    韩琦听闻摆摆道:“今日高兴,带了翼儿步行去酒楼吧!咱们也和老百姓同乐。”

    韩蕊馨拍着道:“难得爹爹有这闲情逸致,我打发丫鬟叫了纯仁一起吧!”

    翼儿拽住韩琦的摇着,听见亲娘的话,拉着韩琦弯下腰,附在其耳边:“姥爷,爹从来不让我们去酒楼吃饭!”

    韩琦攥着他的问道:“是家里缺银子了?你爹在学院授课,有额外进项呢!”

    “不是,爹自己可以去,他朋友如足,有朋自远方来,就得好酒好肉招待。”

    范翼嘟着红润的嘴,他有几次想跟着爹去玩,都被爹严厉喝止了。

    韩琦直起身子俊眉紧蹙,眼神扫过女儿的背影,他家里绝对女权至上,韩夫人的吃穿用度不上奢侈,但也随性情想花就花,比之其他官阀家眷阔绰,再加之韩琦身边只有一个近身服侍的妾,后院花销不大。

    韩琦默不作声跟在韩夫人身后踱出大门,往外城走去。

    汴京城里的热闹依旧,卞桥耸立,河水流淌,摊贩叫卖,商铺林立,酒旗招展,换了春装的百姓携子带妻,举家出游,为了应景儿,男女老少的鬓边都插着鲜艳的花朵。

    韩琦拉着外孙的,在一个买花老婆婆身边站定,挑了红色的蔷薇、石榴,淡黄的栀子花,袖子里摸出一文钱给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铜钱,将盛花的篮子直接递给韩琦弯腰鞠躬道:“相公再挑些吧!花儿都美,给家里姐儿们再挑些吧!”

    韩琦笑呵呵推开花篮道:“婆婆,我家的娘子都在这儿了,你快给别人卖去吧!”

    老婆婆鞠躬道:“多谢好人啊!多谢啊”

    范翼抓过蔷薇,跑去给韩夫人插在鬓角,歪着脑袋:“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韩琦捏着栀子花走过来,哈哈笑着将花儿递给范翼道:“好孩子!这花给你娘挂衣襟上,你爹不疼你娘,你要学会心疼你娘!”

    韩蕊馨听闻亲爹的话,羞赧地笑道:“爹,纯仁对我很好,翼儿还,不明白大人的事。”

    韩夫人抚摸着女儿的后背,轻声道:“你们若拮据,想吃啥,想穿啥,回娘家你给娘,我替你做。”

    翼儿听见,赶紧:“姥姥,我要吃烤羊腿,天天吃!”

    韩琦弯腰掐住范翼的腋下,往上抱起,让他骑在自己脖颈上,抓住其脚丫子,大声道:“好!咱们就去吃,以后天天吃!”

    韩蕊馨的丫鬟没有请来范纯仁,提着一个大食盒,是姑爷在家宴请朋友,正好菜品不多,让从紫荆墨羽打包几样菜,赶紧给给送回去。

    韩琦从脖子上抱下范翼,脸色沉郁,厉声道:“回去告诉姑爷,他老泰山在家都没他这么大的谱!”

    丫鬟唯唯诺诺拎着食盒,不敢话,眼神在韩蕊馨脸上扫来扫去。

    韩蕊馨接过食盒,叹口气对韩琦:“爹,他家里都是这样,阿婆半世都忍了,自己身上没有一片像样的衣裳。”

    紫荆墨羽的伙计对韩琦一揖道:“相公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娘子的食盒就免费提供了。我们老板曾过,韩家的人来吃饭帐结在他头上。”

    韩琦从女儿里拿过食盒,递给伙计:“劳烦你们了!你们老板的话不能当真,该怎么收费就怎么收费。

    这个食盒你装上豆渣蒸饼和豆奶茶,若有剩下的饺子皮煮了一并装上。”

    伙计迟疑地看了韩蕊馨一眼,他认出这个娘子和老板一起来过,不敢答应韩琦,这么寒碜的饭食,老板但知道了,会谴责他办事不力,眼力劲差。

    韩蕊馨笑笑道:“务需惶恐,你们老板不会责怪你,照办吧!”

    三人在楼梯间拉扯之际,李庶几走进酒楼,他受王姑娘之托,每日来紫荆墨羽连锁店视察,还有别的心思是期望能碰见了尘师太,求情打探王县丞的下落。

    “韩相公能来鄙店,蓬荜生辉,怎能点豆渣蒸饼呢!今日的烤羊腿快要出炉了,我做东,请各位品尝。”

    李庶几抱拳行礼道。

    韩琦爽朗地笑道:“哦?上两条烤羊腿吧!我外孙子馋的都流口水了!”

    范翼进了酒楼就猛抽鼻翼,听见老祖和李庶几的对话,乐得跺着短腿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庶几听得稚子脆脆亮亮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摸着范翼的脑袋道:“是不是你爹教的呀?”

    韩琦却黑了脸,拉着范翼径自往楼上走去。

    韩蕊馨朝着李庶几摊摊,无奈地:“纯仁整日酒肉不断,娃儿都跟着学了不好。”

    李庶几哈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