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燕其羽是在凌两点接到阿琳的求助电话的。

    被电话铃声叫起来后她还没有完全清醒, 她蜷在于归野怀中, 迷迷糊糊的了声“喂”。

    电话那头, 阿琳嘻嘻哈哈的问：“老铁呀，你现在还缺不缺剥蒜妹儿啊？”

    燕其羽一愣：“你喝酒了？”

    “三杯可乐和一份炸鸡能把人灌醉吗？”

    燕其羽瞬间清醒, 忙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我现在就去找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许久，阿琳才闷声报上了自己的地址, 她现在正在一家二十四时营业的金拱门连锁快餐店。

    燕其羽赶忙查了一下那家店的位置, 发现它居然在火车站对面！

    深更半夜, 阿琳跑去火车站做什么？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急着回家？可联想起阿琳的电话，那就更不通了。

    于归野穿好衣服, 亲自开车载她去火车站接阿琳, 一路上不停安抚她：“你别慌，不管她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情, 现在她肯定是很混乱、很无助，所以才会选择在大半夜求助你。到时候见到她，你不要先急着问她遇到了什么，先把她接回咱家让她好好休息, 等明天再慢慢聊。”

    “……嗯。”燕其羽忧心忡忡。

    当他们抵达快餐厅时, 阿琳正满脸无聊的在玩手机，她窝在沙发座里，翘着二郎腿, 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吃剩下的鸡骨头和可乐杯。

    见到燕其羽来了，阿琳扬起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呦，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请客！”

    若不是她双眼通红、脚边还堆着好几个行李箱，燕其羽真要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已。

    燕其羽想都没想，立即冲上去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暖暖的拥抱。

    阿琳的脑袋被迫扎进她的胸口，慌得两手在空中乱挥：“喂喂喂，你可是有夫之妇，你男人在旁边看着呢，请你矜持一点好不好！”

    于归野大方的：“没事，今晚暂且把她借给你，不收押金。”

    ……

    当晚，阿琳带着她所有家当，住进了于归野和燕其羽的爱巢中。

    于归野表面上很绅士的让出了主卧让这她们两人住，私底下向燕其羽讨要了不少福利，等他心满意足的收够了利息，这才收拾好被褥住回了次卧。

    第二天一早，原本的双人早餐变成了三人同行。

    阿琳双眼肿成馒头，眼皮只能堪堪掀起一点点，露出一丢丢眼睛。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影响她吃东西的速度。掉眼泪真是个体力活，她昨天晚上把这二十多年来受过的委屈都哭出来了，饿的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她在餐桌上风卷残云，就连燕其羽喝剩下半杯的牛奶都被她倒进肚子。

    就连于归野这个男人的食量都比不过她。

    他用眼神问燕其羽：她吃这么多没事吧？

    燕其羽用口型示意：你去找点健胃消食片，省的她胃疼。

    等到面包袋里最后一片面包蘸着草莓酱吃完，阿琳舒服的喟叹一声，叼了根牙签，向后靠在椅子背儿上，懒洋洋的：“行了，我现在满血复活，羽毛，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了！”

    燕其羽没话，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不敢问？怕刺激到我？”阿琳大大咧咧的抱拳，“昨晚上我那是一时没想开，让老铁担心了一晚上，我现在真没事了！”

    她：“你要是不问的话，那我就直接给你讲了。”

    阿琳这段时间真是被憋坏了，她受了一肚子委屈，而她的性格又不是那种可以自我开解、吸收负面情绪的人。她就像是一只气球，满肚子的气存在肚子里，终于在昨天晚上，嘭的一声爆炸了。

    那天，知不道仙人拿出的脚本实在太合阿琳心意了，可他名义上让阿琳当“主笔”，本质上只是想让她做一个辅佐他的勾线助手。

    阿琳为此摇摆很久：第一，能够以“主笔漫画家”出道对于她来实在是一份无法抵御的诱惑，第二，她确实喜欢这个故事……几经考虑，她最终选择接下了这份差事。

    她胆子大，心里盘算着搞一场“革·命”。从草稿到线稿的过程中，还是有一点点改动的余地，她决定在勾线的时候，融入一些自己的想法，让知不道仙人注意到她的创作能力。不定坚持一段时间，她就能让他改观，让他给予她足够的创作空间。

    于是从第一话开始，她一点点、一点点的在线稿里做细微的调整。她的专长是“人物表演”，即用动作和神态来展现角色内心。这个故事就像是量身为她造的，非常适合她来创作。

    她果断的在线稿中增加了几格，细抠人物的心理变化，让人物更加立体。在某几格特写里，男主角的表情太“惊讶”，缺乏“沉稳”，阿琳又顺便调整了他的表情，让男主角更符合地下情报员的设定。

    知不道仙人在审稿时，视线在她改动的那几格上停顿了一会儿，在她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居然轻轻翻过了。

    阿琳心里狂喜。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话，阿琳的改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遮掩，而知不道仙人从头至尾都没有批评过她一次。

    她想：看吧，她是有能力成为真正的“主笔”的；知不道仙人也并非如他表面上那般铁石心肠，还是蛮有人情味的。

    然而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昨天，《明日荣耀》的前五话正式定稿，仙人漫画工作室的所有人聚在一起，进行了内部试阅会。

    就在试阅会上，阿琳惊讶的发现，最后的上色成稿少了至关重要的几格——由她“自行发挥”添加上的内容全被删除了，所有被她调整过的主人公神情都被修改回原样。

    这些变动，她这个主笔根本不知道。

    仿佛她上交完线稿之后，这个漫画就和她毫无关系了。

    会后，她冲进仙人的办公室和他大吵一架，质问他为什么不尊重她这个“主笔”，在没有和她商量的情况下就把她的内容删光光。

    而知不道仙人是怎么回答的？

    ——“我早就过，你只要按照我给你的草稿画就好。我是发钱的老板，你拿了我的钱，你就必须听我的！阿琳啊阿琳，你改我的草稿时，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特别有天赋，下一个漫画奖就要落到你头上了？……我告诉你，漫画圈最不缺你这种自作聪明的画手，你距离‘漫画家’这个称呼，还有一辈子的距离！”

    阿琳用尽她此生最大的自制力，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仙人的办公室里动手。她必须承认，仙人的话确实戳中了她心里最隐秘最不堪的一片阴霾。

    她初中毕业就出来工，漫画完全是自学成才。这十几年走过来，她敢，她付出的血泪比任何人都要多——然而，她看着她身旁的朋友一个个成名，一个个崛起，她却被他们抛在原地，庸庸碌碌多年仍然只能做个助手。她不知道投了多少次稿子，可却依旧籍籍无名。

    夜深人静之时，她望着指尖上磨出的茧子，不禁悄声问自己：是不是她走错了路，她根本没有当漫画家的天赋？

    所以对于《明日荣耀》这个机会，她极其迫切的想要抓住，她想出道，她要让所有读者知道她的名字，她希望能与朋友们一同进步，站在同一条跑道上。

    可是仙人却，她不配当漫画家。

    ……她心里的城墙，瞬间就倒塌了。

    她仓皇的逃回了出租屋，收拾了所有行李，又给仙人的邮箱里发了一封辞职信，然后她便带着她所有的家当奔向了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票。

    然而当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看到身边忙忙碌碌的人影时，忽然停住了。

    这世上比她惨的人太多了，她一眼望去，随便就能在火车站里找到五六七八个。可他们都在努力生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奔向另一座城市，去继续他们的人生，她又怎么能停下脚步，现在就认输呢？

    她热爱漫画吗？

    热爱。

    她想画漫画吗？

    想画。

    ——这就够了。

    于是她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拨响了燕其羽的电话。

    既然是要当助手，为什么不干脆去朋友那里当呢？

    ……

    阿琳决定来到燕其羽身边，给她做助手，这件事燕其羽举双手双脚欢迎。她现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能有阿琳这么一个强力外援，真是如虎添翼。

    只是毕竟这间屋子是燕其羽和于归野的爱巢，阿琳住进来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阿琳原本算在附近再租一个单间，但于归野却让她安心住下来，并且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他：“我们的新房早就装修好了，最近一直在散味，计划过段时间就搬过去入住。本来我还想，我们搬到新家之后，老房子租出去怕被中介糟蹋，不租又有点浪费，我现在倒有个新想法——干脆在这里成立羽毛的漫画工作室，你们怎么样？”

    阿琳当即鼓掌：“当然好啊！”

    燕其羽被他这个构想骇住了：“工，工作室？！就我们两个人而已，成立工作室没必要吧，还要占这么大一套房子？”

    阿琳一把搂住她，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谁只有两个人了？你现在可是上过杂志的漫画家，你明天去微博和直播间里发个招聘广告，绝对会有无数助手想加入你的工作室的！”

    阿琳骄傲的一叉腰：“这段时间我先给你帮忙，等我把那些助手教出来后，我就转型去做主笔！到时候我就是你工作室里第一个签约漫画家，你可不能像仙人那样克扣我啊！”

    于家的老房子是三室一厅，面积比知不道仙人那里还要大些。客厅如果完全腾空，可以并排放下六组办公桌，完全足够两个漫画组一起工作。而书房和卧室经过改造，也可以变成两个上下铺和一个三人间，虽然略显拥挤，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助手来，这种包吃包住的工作环境已经相当好了。

    至于房租嘛，于归野本来是不想要的，但燕其羽坚持在商言商，她曾经租过对门的房子，知道这里的大概租金价位。这两个人，身为房东的拼命压价，身为房客的拼命抬价，到了最后，他们只能各退一步，用市价的五分之四租下了这套老房子。

    就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清，一年后将以惊鸿之姿震撼整个漫画圈的“绘心工作室”就在这个餐桌旁诞生了。

    不久之后，绘心工作室的超S级作品将以千万级版权金闪耀业内，摘得无数大奖，旗下两名超一线漫画家也成为乙女圈、腐女圈最受追捧的作者。游戏、动画、电影、有声广播剧、等等各项衍生层出不穷，由她们倾力培养出的助手渐渐走向了台前，成为了漫画行业里的中坚力量。

    然而这些事情，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讲，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

    “啊啊啊！”书房里，燕其羽苦恼的在电脑前抱头狂呼，“QQ要炸锅啦！”

    阿琳坐着带轮子的工作椅，跐溜一下从书房那边滑向了她身旁，探头看向她的电脑屏幕。只见电脑右下角的QQ图标不停的跳动，鼠标移动过去，居然有几十条加好友申请。

    就在这几秒钟的功夫，QQ邮箱也提示有新邮件来了，一条条提示蹦出来，实在让人厌烦心乱。

    阿琳：“我早就跟你了，接收投稿的邮箱不要用QQ，你看，他们全来找你套近乎了。”

    燕其羽拿起压感笔，在空气中给自己添加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符号：“我哪里会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来应征啊！我之前让独钓寒老师帮忙介绍，结果老师都找不到合适的助手，我想我自己招聘肯定更招不来几个人，哪想到每天邮件都看不完。”

    前几天，燕其羽在自己的漫画直播间和微博上都贴上了招聘广告，想着QQ联系比较方便，于是她标上了自己的QQ号。哪想到从此之后再无清净可言，每天一开电脑就是数不清的人和她招呼，想让她看看他们的画稿。

    燕其羽是个好脾气的人，不想晾着人家，一来一回就会耽误很多时间。

    “要我，这些不把稿子发到邮箱，而是想直接和你套近乎的人你一个都不要通过，招聘就要遵循招聘的原则才对啊。”阿琳直接从燕其羽手里拿过压感笔，在触摸式数位屏上点了点，把QQ调成“不允许任何人加我好友”，并且帮她把签名改成“有事情联络工作邮箱 xxxxxxx@xx.”。

    瞬间，燕其羽的QQ安静下来，再也没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招呼了。

    “你看，现在可以安心画画了吧？”阿琳耸耸肩，“好啦，你赶快把接下来的脚本大纲给我看看，我先捋一下之后的剧情，再想想怎么给你画后期。”

    “OK。”

    ……

    “怎么样，雪，她通过你的好友申请没有？”

    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档日料店里，一位中年男人关切的问着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生。男人的发际线退的很靠后，只剩下寥寥几根毛，在空气中缓缓飘展。

    被他称为“雪”的女孩大约二十岁上下，穿着扮十分可爱，柄图精致的LO裙被钟型裙撑满满撑起，洋溢着青春气息。

    而现在，她正撅着嘴巴，一脸不快的看着手机。

    “讨厌，又拒绝了！”她控诉，“堂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主编吗，怎么连她签约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啊！”

    她哪里知道，坐在她对面的“邓主编”并非是海豚漫画网的大主编，仅仅是三个分支组里的副主编而已，明明他的顶头上司已经离职半年了，可他仍旧迟迟未升迁，他只能在组里作威作福而已。

    “哎，所以我雪啊，我早就提醒过你，网上的朋友不可相信。”邓耀华语重心长的，“你把人家掏心掏肺的当好朋友，可人家呢，只是把你当个跳板！我这条路行不通，人家立即就去抱别人大腿了。”

    邓耀华搬弄是非的本事十分了得。

    这事还要从很久以前起，燕其羽和邓雪通过漫画相识，邓雪是个很“二次元”的姑娘，从到大看过不知道多少漫画书，也写过不少同人。刚巧燕其羽因为不擅编剧，一直在找脚本合作者，于是她和邓雪一拍即合，联合创作了一部作品。

    邓雪自己的堂哥是海豚漫画网的主编，一定能让她们顺利签约、还能给她们很好的推荐位，燕其羽被忽悠的晕头转向，陪她白白忙活了三个月，结果在面见邓耀华时，被他毫不留情的贬低了一番。

    他燕其羽画的稀烂，根本没有成为漫画家的潜质，这让燕其羽深受击。而实际上，是邓雪的家人不满她学习懈怠，希望邓耀华能够消堂妹乱七八糟的念头。邓耀华不忍心伤害堂妹，就借口燕其羽画工不好，拒绝了她们两人的签约。

    可是燕其羽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呢？她真以为是自己努力的不够，甚至差一点就要放弃画笔了。结果阴错阳差，她被步娜娜捡到，在对方的鼓励下重新扬帆起航。

    如今，燕其羽已经是有奖项在身的新锐漫画家，连载的新作也深受关注，一时间风头无两。

    邓雪和燕其羽已经半年多没有联络过了，邓雪哪会想到，再次知晓这位“好基友”的消息，居然是从堂哥带来的杂志上？

    邓雪本来想好好恭喜燕其羽一番，结果翻遍了QQ，都找不到燕其羽的联系方式，她这才隐约想起她把燕其羽删了。

    既然是基友，重新加回来聊聊就好了吧？可她一连加了几次，都被系统拒绝了，而燕其羽的签名是官方的不能再官方的“工作联络请联系邮箱”。

    ╭(╯^╰)╮哼，她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邓雪愤愤然的夹起一块三文鱼塞进了嘴巴里，沮丧的：“真讨厌，本来我以为她是个好人呢，哪想到她居然会利用我，而且现在过河拆桥，都不理我了。”

    邓耀华赶忙把她爱吃的鳗鱼推到她面前，问她：“雪啊，你和她认识多久了？她有没有和你过她自己的事情啊？”

    “啊……是过挺多的，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有点好奇，毕竟很少有人会一连做那么多年的助手。”

    “哦，她不是一直在做助手啦。”邓雪随口，“她在和我画漫画之前，还画过另外一个长篇漫画，可是那篇漫画被腰斩了，她没了收入，超级可怜的。”

    “漫画被腰斩？在哪里连载的？是因为成绩不好吗？”邓耀华连忙追问。

    “不是啦，是个叫水果动漫的网站，而且她当时披了马甲。”邓雪眼珠一转，“堂哥，这件事情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邓耀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立即举手发誓：“你还信不过我吗？”

    “她那个漫画当时还拿过网站第一呢，成绩特别好，结果连载了半年多，被读者发现是抄袭的！”

    嚯！

    邓耀华眼睛一亮：这可真是绝顶大料了！

    作者有话要：　　顶着锅盖剧透一句：大家放心，抄袭的事情羽毛是被牵连的~狗血不会超过两章的！

    邓雪这个人，大家要是想不起来可以回顾一下第一章哦~

    PS：这两天加起来《画家》日了一万四，周四要歇一歇，换换脑子写别的文orz，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