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评理
38、评理
如今万春殿的气氛如同一根被绷紧到了极致的弦,当中积蓄的矛盾一触即发。帝后两人并坐于主位之上。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容。
相比之下, 旁边的宁后则显得平静得多, 只是淡淡的看着事情的发展, 对她而言,与其事情是被呈到她面前的,不如是她参与其中动手推波助澜促成如今这个局面的。她想看看身边的这个男人怎样去解决这么一个事件。
王亦柔与宁婉皆跪在堂前,宁后低头注视着这两个女人, 一个有着不甘却不得不掩藏呼之欲出的嫉妒, 而另一个极尽可能展现出自己的孤立无援以煽动他人的同情怜悯。
这该如何是好呢?王亦柔虽不上后宫之中品行极佳的嫔妃,可她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纳她入宫本就是为缓和朝中新旧两派如今的争端,巩固社稷。谁都看得出如今这皇帝对于新寡的宁婉的心思, 只是暂时未轻举妄动罢了。
若是此次重责了王亦柔, 定会惹起王相的不满, 不必等皇帝把宁婉纳入后宫之中,王相便能煽动旧派众人, 对于宁婉新寡就居于晴柔殿中一事群起攻讦。
“王婕妤, 今日你到晴柔殿中无故胡闹, 此事可否属实?”皇帝出言责问王亦柔道。
“陛下,这...”王亦柔再是莽撞, 此时也能够回过味来, 即使再是嫉恨宁婉, 此事她终究做得十分过火。但她出身王氏高门, 向来被父母当做掌上明珠养大的,没有受过半点儿。眼泪在眼眶里头着转儿,却很是不甘。
王亦柔她此时虽有有些后悔,却也不是轻易低头的人,态度并没就此软了下来。“臣妾并不否认摔了东西一件,但臣妾心里也十分委屈。明明您前段时间先应允将那晴柔殿与臣妾,突然之间就莫名的变了卦。”
还未等皇帝对于王亦柔的话作出反应,确是宁婉那边终于开口了道:“ 陛下王婕妤也是一时不慎而已,并无恶意,您不必为了这等事动怒。再您不看婕妤她侍奉您尽心,也要看在王丞相他老人家为国事尽心的份上。”
这一副隐而不发,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装得十分彻底。事情怎么发生的是身边的宫女看不过眼禀告皇帝的。如今问责那闹事的王亦柔,又这般善解人意的模样出来调停。
宁后看着自己那个可怜皮囊运用得愈发娴熟的妹妹,心中冷笑,这一副样子装得真好像当初在皇帝来万春殿必经之路分那碎玉的宫人不是她有意为之的一般。她这话哪里是什么劝和,分明是火上浇油,皇帝现在已然十分不满在朝政中处处受旧派掣肘了,这宁婉偏偏要提起这茬,皇帝面色愈发盛怒。
如此迂回处之,不过想着一举两得,不放过那上门寻事的王亦柔,顺道把自己这个负责分发年礼的中宫皇后一块儿拉下去,毕竟是她放手让王亦柔把东西送过去的,这事情闹到了万春殿正堂来了,她这个管事的也逃不掉。真是好算计,宁后眼神发冷的看着底下模样荏弱的宁婉。
“公主,您不能这么跑进去呀。”
正堂大开的门闯入了一个的身影。只见那孩子跑得极快也不顾如今场面气氛紧张,堂上正坐的国君一脸肃杀心情不佳,就飞跑过来撞进他怀里头。
如今放眼天下的人,能够面对帝后如此任意作为,不顾礼数只有一位,便是帝后那唯一的掌上明珠,元嘉长公主了。公主现在将满三岁,正是玲珑可爱的时候,宁后向来对于自己这女儿的吃穿照料有加,穿戴十分讲究。
但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元嘉刚刚午睡醒来,似乎身上仍穿着寝衣,柔软过肩的长发披着也未挽起成团髻或者丫髻,最让人心疼的是,这露月时节天已经渐渐冻起来了,这么一个姑娘她的脚丫就这么赤着踩在地面上一路过来的,手里抓着一个布偶。
皇帝再是心里有气,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模样,也是心疼女儿的心情占了先,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头,捂着她冻得冰凉的脚丫。
看着抱着衣袍追着公主过来的宫人跪在面前,皇帝叱问道:“大胆!怎么看顾元嘉公主,这么冷的天气就这么由着一个孩子跑出来,生了病怎么是好!”
责问的话没有完,皇帝就发觉怀里有一只手轻轻的攥着自己的衣襟,低头却看着女儿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十分天真懂事的模样声音软糯的劝自己道:“爹爹,不怪锦姐姐,是我自己非要跑出来找您不可。”
这个女儿在皇帝心里头地位非比寻常,并不是毫无道理的,除了她现在是如今膝下唯一且是嫡出的孩子以外,还源于这个女儿对待皇帝的态度。登了帝位方知什么是高处不胜寒,什么是孤家寡人,一夜之间所有妻妾朋友皆称臣道卑,恭敬更甚,却也更叫人心生寂寞。唯对着这还懵懵懂懂,会软乎乎喊自己“爹爹”女儿时,方能感受些寻常人家的烟火味。
听着女儿如是道,皇帝缓了脾气没有再责问锦笙,只是轻声问她道:“元嘉,你为何如此着急的跑出来?”
大眼睛眨眨,有些躲闪,苏言脸上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皇帝道:“爹爹,您是在生气吗?”
“您是气东西有人摔坏给徐夫人的东西了吗?摔了些什么?不如我来赔那东西,您不要生气好吗?”
孩子的童言童语自然没有会认真作数,却也能让皇帝会心一笑,摸摸女儿的脑袋。皇帝眼睛看着底下的王亦柔,面色不豫对她道:“元嘉公主的问话,你便一一如实详细作答吧。”
正后嫡出的公主年纪再地位也摆在那里,王亦柔的位份在外头见着也只能老老实实行礼的分,加之皇帝对于这个女儿的重视也众人皆知的。
“回元嘉公主,当时送去徐夫人手上的有几盒西凉哪儿来的胭脂水粉几样,首饰头面镯子几样,还有两只大描花瓷瓶...”虽不知一个娃娃问这些作甚,王亦柔还是把自己记得的全部能够回忆得上来的物件全部毫无隐瞒的出来了。“还有就是几坛杏花酿。”
公主坐在皇帝怀里听了回答,不看话的王亦柔,反而看着跪在她旁边一副柔软可怜模样的宁婉一副疑惑的样子。皇帝问她道:“元嘉,你在看什么?”
“爹爹,徐夫人穿这衣服,阿娘是在守丧。阿娘教我念的书里头有一句,丧三年,常悲咽,居处辨,酒肉绝,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怎么解?”
“这是守丧期的礼节,守丧者须肃容悼念,忌酒色肉食,忌生活奢靡。”皇帝听着女儿疑问,作为父亲自然而然的就为其解惑作答。
“那为何徐夫人不拒这些不符丧期的东西呢?”
这一问满堂肃然,问到了点子上了,连一直装可怜的宁婉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了神,本以为自己这次占尽了礼,却没想倒让这么个丁点大的丫头往自己头上挑了错。
皇帝面上有些为难,孩子虽是无心之言,但下头的大人都听在了耳朵里头,总不能在众人处理是非有失公允吧,错了便是错了,也轻轻咳了声只能道:“这上头她却也是处理失当了。”
场面闹到如此程度,皇帝不想惩罚宁婉,想走走场面过去,同样的自然也不能过度去斥责王亦柔。这年节礼一事也赖不到皇后头上,毕竟是自己开口让其比照高位嫔妃的份例给的,自己在其中也添了几样,再追究下去便把自己也扯进去了。
他的态度立即转了个弯儿,和缓了下来,直道:“这事两人就有不对,各自回去思过吧,皇后你看着罚些俸。”
下面王亦柔听着决断松了口气,座下看着的嫔妃互相看看,心中各有想法。但所有人当中脸色最难看的当数宁婉,本想着占着受了委屈的理,把王亦柔的气焰熄灭了顺道也寻了宁后的事儿,没想反倒让人寻了自己的茬儿。
皇帝不想再牵扯这事儿,就交由宁后那边处理了,自己寻了个理由回去太极殿去了。宁后重新整理了衣摆,也并不急着处置那堂下的宁婉与王亦柔,只让兰姨给取了鞋子来,自己亲自先给女儿穿好鞋子。
苏言也只自己这次突然闯进来也把宁后惊得不轻,如今看着她给自己擦脚丫,套袜子穿鞋子有些不好意思。
“言言,你手里那娃娃怎么回事?”宁后问苏言。
苏言看了眼,本想是与皇帝的,如今宁后问了便也不浪费这一出了,回答道:“这娃娃是阿娘您让锦姐姐送给阿池的,我见了好看先拿了,现在知道错了便来认错。”
“言言,这动了属于别人的东西,不管因何缘由,都确确实实是错事一桩,再别有下次了,定不轻饶。”
底下稍微聪明些的人都听得出来,宁后这话哪里是给公主听的,分明就是一语双关的,同时给下头跪着的宁婉与王亦柔两人听的,一个是妄图攀附高位,一个是无故闹事寻衅。
宁后重新坐好在座上,将衣摆整理平整,端然平静的看了眼也跪了半晌的两人,宣告道:“回去闭门禁足思过四个月,此期间俸钱减半,都回去吧,这么半天也够闹心的。”
当殿中所有人退下,只有当值的宫人侍立在远处,宁后坐在苏言身旁良久没有话。正在苏言有些坐立不安时候,抬头正正对上宁后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