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闭门
44、闭门
万春殿闭门谢客已有三日,皇帝连着几日来了不下五趟。每次也只能隔着几重帘子, 见到宁后躺在床榻上, 听着些渺渺的声音。宁后只自己近来身体不适, 不方便见驾, 抱歉对于圣驾无法躬身迎驾, 有失远迎。对于近来将宫中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教人摸不清她的态度。
正午膳后, 苏言躺在宁后的膝头休息。而宁后则握着本书,偶尔摸摸女儿的头发,并没有卧病之人该有的憔悴病容。里间的帘子被拂起来, 兰姨从外头进来。
“娘娘。”兰姨轻声唤宁后道。
“今日外头的状况如何?”宁后低声问了句, 却没有从手中的书卷中抬起头来。
“回娘娘, 还是一样乱糟糟的, 朝堂与后宫都是, 皇上那边为着这状况已是焦头烂额, 已经好几日没有从太极殿回紫宸殿歇息了。”兰姨将外头的状况一一回禀于宁后听。
宁后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状况与她的猜想所差不多。对于现在一团糟的情况,她不过是个作壁上观, 隔岸观火的看客罢了, 心中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如今朝堂之上旧派本就对于极力扶持东郡新派势力的皇帝不满依旧,借着这事儿自然会为难他一番, 卯这劲儿煽动正礼。平日看着萧右相不过是个和稀泥的, 不过平日有他从中斡旋调和, 皇帝倒不至于与朝臣闹到了这么个地步上头, 如今正好这和事老告了病。
新派臣子是皇帝从东郡带过来一手扶持起来的,但当中年轻人多,根基尚浅,这礼制纲常的事情资历不足是插不上嘴的,当中名望最大的谢侯偏偏为人极为清正自持,向来不插手这种皇家内务的,也指望不上。
如今皇帝每日上朝,都得面对那纷繁上演血溅大柱,百人请命苦情的戏码,以及乱成一锅粥的朝堂,这实在让人如坐针毡。连带着太医院每日也多出一项任务,每日需派人到太极殿外头和宫门门口轮值蹲守,凡有人撞了柱子晕过去了或者是跪得虚脱中暑,第一时间紧急救治。
苏言枕着宁后的膝头,望着宁后听到外边天翻地覆的情况却平静无比的脸,觉得一个女人如果真的对自己的男人失望了,真的可以做得非常绝情的。
宫中虽只是皇帝的后院,但里头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的,平时中宫镇场倒看不出什么风浪来,一旦失了主心骨,非议如潮也是让人头疼。如今宁后称病闭门,无疑是雪上加霜。
从前,宫里的女人看着皇后行事,对于宁婉皇后不动,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没人压着了。加之皇帝好几日无暇他顾,根本没有涉足后宫,嫔妃都把这一桩也算到了宁婉头上,觉得是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狐媚惑主,一个个恨不得把宁婉生吃了。甚至嫔妃堆里也起了心思干脆大家一块儿跪在那皇帝殿前也去请命算了。
“言言,今日怎么没有到穆夫人那儿读书?”宁后见女儿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才想起这一桩。
“怕阿娘你一个人闷,便跟先生那边了。阿娘您放宽心,先生开春才正式授课,我也不笨,必不会真的耽误学业的。”苏言坐了起来道。
“你这丫头倒真是,也不知随了谁这性子。”宁后这才放了书卷,笑着伸了手指往苏言额心点了一记,亲昵的将女儿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头。“倒也不上闷,偶尔撂一次担子也不坏。”
午后,宁后带着苏言与阿池坐在那榻上头绣花时候,又有访客过来万春殿,是在萧如清身边伺候的侍女杜若,一个人悄然而至,来得极为低调。
兰姨去瞧的,回来禀告是,萧娘娘在甘泉殿这几日听着外头的消息有些不放心,过来问问娘娘的状况可好。
“她倒是有心了,你让她不必担心本宫这边,把自己照料周全便是了。再有便是宫中今日那些风浪,能避则避开些,不要被她们带着瞎折腾。”
随着年节愈发接近,宁后虽在这万春殿虽闭门修养,但却从来不缺访客,案几上头的帖子堆积如山,新派旧派都想皇后出面表态。皇帝日日不断过来询问情况,间或不少嫔妃过来探看皇后卧病的虚实,望着她领着头把那宁婉赶出去。
宁后对于这些,全都置之不理,恍若未见。有空便是读书,带着女儿侄女做做女工,亲自教习指点写字。对于针线,阿池比苏言擅长许多。她因为时候在宁宅的遭遇导致性子内向不善言语,但十分坐得住,这种靠耐心的活儿能精心坐一下午,连着宁后也夸她性子难得的沉静。
苏言低头半天,脖子酸得很,撒了手,托着腮帮看旁边阿池手里的活儿,问她这是在做什么。阿池低着头,有些局促,捏着那做得还不是十分成熟的香袋,声嗫嚅道:“想给哥哥。”
毕竟两兄妹相依为命这些年,阿池想着自己哥哥也难怪,苏言看着宁后问道:“阿娘,最近可有澄表哥的消息?”
“澄哥儿前些日子倒常有信来,最近少了些来信,毕竟年考将至课业压力大些,也没这么多精力。”宁后饮了口茶,她闲居闭门,妆发甚少严整,只由一条簪子简单挽着。“学宫中几位先生都对他赞赏有加,对课业又十分勤勉,就是担心这孩子太过勉强自己,不晓得照顾自己。”
“那阿娘便可放心等着今年澄表哥以魁首的身份参加春宴,给您争光了。”苏言拊掌高兴对宁后道。
“言言,万事都不可言之过早,毕竟宫学之中能人辈出,澄哥儿这般已经让人欣慰了。”宁后笑着摇摇头。“得到魁首是件让人高兴事儿,得不到也是正常的。”
“澄表哥已是这般努力又聪明的人了,阿娘这般,莫不是觉得那里头还有谁是特别厉害的?”苏言问道。
“比如你识得的,萧家谢家的公子都是极伶俐的,若是他们愿意不会比澄哥儿差。还有你先生穆夫人家那孩子资质也是极好的。”
宁后讲到了谢白,苏言不由想到了从前见过那个长得特好看却总爱板着脸装大人的正太,也有一年多未见不知长成什么样子。
苏言记得穆夫人的独子叫做穆沉。她记着有一回儿去穆夫人那儿,她正正读着儿子的信儿,也不知里头写了什么看得穆夫人这般从容的人眉头紧皱的。苏言后来试探了问了句,穆夫人也只唏嘘了了句,到底是亲儿子还是随了他那亲爹的性子。
将宁婉纳入宫中这一事,皇帝与一众坚持正礼的老臣抗争了足足半月,年关不过几日。两方被这一事消磨的筋疲力尽,皇帝也受够了众矢之的的感觉,一班臣子撞柱子静坐请命也闹得差不多了。
本着好好过去过安乐年的心态,两方各让一步进行了妥协,皇帝应允旧臣让宁婉丧期一年过去才重新入宫,期间入庵带发静心斋戒修行。再入宫侍奉,因其德行不足以教养皇嗣,若有所出皇子,由德高行正的嫔妃代为抚育。
自此两边各退一步,这一场风波才得以平息。宁后静静听完了兰姨把这一事传达完毕,只问了一句:“她什么时候启程?”
“年节将至,朝中大人坚持她的身份不宜在宫中,需在节前尽早启程入庵修行,就在后日清从西偏门出宫城去。”
“兰姨准备一下吧,想来那日她起早偏门启程,实在清冷得很,姐妹一场便去送送吧。”
苏言第一次在这般寂寥无人的时分在这宫中出行,原来这宫城里头的清比起夜里更加清冷,连灯火都鲜有。苏言被宁后抱在怀里,看着步辇穿行在一条似乎走不到尽头的宫道。
宁后的妆发是晦暗未明的清之中难得的亮色,正红衣裙,金色凤钗压发,眼尾一抹红。苏言看惯了近些日子宁后素简的模样,差点忘记了她现在是位真正的皇后。
毕竟是被嗤之为不详不德的祸水,宁婉此行出宫的车架极尽刻意的低调,几乎能融入这片晦暗当中。
宁婉身上披着纯黑色外披,里边是白色的孝服,兜帽被戴上,只露出灰白尖细的脸。因为没有预料到宁后的出现,宁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来做什么?”宁婉看着宁后,眼中有不甘,愤怒,悲哀。
“送送你而已。”宁后并不介意宁婉几近无礼的问句,只缓缓看着她道。“不必这么看着本宫,你自己也清楚,今日你至于如此,本宫什么也没做。”
宁后根本没有出手,只是冷眼旁观而已,她宁婉已经是众矢之的,一败涂地了。比起他人的嘲讽,宁后□□裸的实话更加让宁婉感到无地自容,她咬紧牙关狠狠的瞪着宁后,试图保持着最后的尊严,挺直腰板转身走上那架简陋得不该出现在皇城中的车驾。
“言言,这儿真冷。只盼着你有朝一日走出去。”
苏言感觉宁后牵着她的手很冷,把另一只手覆在那只手上道:“阿娘,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