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和缓
114、和缓
到现在苏言待在万春殿看亲近的人为她操持起来些针头线脑的活计, 她才真正有了些待嫁的心情。
虽大婚的喜服自然有宫中手工绝妙的绣娘代为操心,但一些贴身的细软到底还是需要近旁知冷知热的人帮衬着。
就是喜服绣被尚宫局那边送过来了,为图个吉利的意头, 也需得新嫁娘与亲近的女眷往上头添上几针才算得上确实完整的。
宁后手里持着荷包的花样,她许多年没有碰这活儿了,生了双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 这针线活计格外伤神,所以也就一直搁置了下来,现在为着女儿出嫁才重新操持起来的。
“公主府的布置如何了?”宁后从手中的活上边抬起头问苏言。
“修缮完之后,大的物件已经添置,一些的精细的玩意儿还需慢慢看着添进去。”苏言答道。一个屋宅活泛人气还是得靠着精细之处的布置, 这倒是一时之间急不来的。
“谢家人去看过了没有?”宁后又问了句。
这倒是问到了苏言这几日一直十分烦恼的事情上头了, 谢白倒是跟她提了这事情,还邀着她到家里去见见谢侯夫妇还有如今也在谢府的姨姨夫呢。
大昭公主地位尊崇,并没拜见夫家长辈的礼数, 苏言更是中宫皇后嫡出的公主,身份更是超然,更是没有主动拜见的道理。
但苏言与谢白两人既然认定要结为夫妇,今后便是一心同体, 便再无仗着公主身份的道理, 长辈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苏言从前并非没有见过谢白生母谢夫人。
从前在宫内的宴会上常有机会得见,谢白的皮相大多承了谢夫人的貌美, 谢夫人出身东郡户, 性情比之许多帝京城的高门夫人们温柔和善许多, 倒是个好相处的性情。但苏言还是有些顾及,此时关系不同从前,还是有些畏惧。
“阿白倒是与我提了这事情,可我让他把这事先缓缓,我还尚未做好准备。”苏言老实的告诉宁后。谢家兄嫂虽也是长辈,到底年纪相当那时见面虽然也有几分紧张,还能淡定,但谢侯夫妇却让苏言忐忑不安。“阿娘,我此时还不知如何教谢家长辈们满意。”
“你呀你!”宁后手指重重的点了下苏言的眉心道:“这一点你却是不如那谢二郎懂事了,从前谢二郎见的是陛下与我,为着你倒没有半分的畏惧,如今你这般扭捏的拖着,到时候成什么样子了。”
“你怎么知道谢家的长辈就对你不满意呢?你这般自个东想西想的,倒不如早些去见见那家长辈还好。”
苏言如今被宁后这么了一通,倒有些醍醐灌顶了,自己这边一直不上门反倒更加失了礼数了。“那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不要派人知会,显得以势压人,也不要递帖子上去,这显得生疏,你便亲自与谢二郎一句,他自然好好从中道的。”宁后不忘多加几句嘱咐。
正巧第二日苏言邀了谢白到别宅去,在路上时候苏言便寻了个时机直接与谢白道此事。
苏言低声嗫嚅着,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阿白,之前你不是邀我去见见家中长辈们,我心想一直拖着我这个辈倒是太过不懂事了,你看看谢侯爷和夫人近来有没有方便的时候,我登门叨唠一番?”
听着苏言这样问,谢白面上露出些欣喜的神色,然后与苏言:“殿下其实无需畏惧,我家中长辈对殿下也是喜爱,我三姨在家中常念叨着希望能亲眼见见殿下,其实也不过是家常叙一番殿下您不必多想。”
到底还是谢白最懂苏言,苏言为谢白的理解有几分动容,自己之前也探了些消息,又问了谢白句:“听谢侯爷三日之后在家休沐,那日我过去如何?”
“那日我便在家里恭候殿下您的大驾了。”谢白笑着应了一句。
苏言在谢白陪伴之下过来别宅好几次了,之前皆没有亲眼见着谦儿,大多时候只是将从宫中带出的吃用之物放下,在门口隔着门板了几句话,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听初苒自己不在的时候,谢白也常独自过来看谦儿,如今两人关系越发好起来了。
这次到别宅处,谢白倒是轻车熟路非常,也没有从初苒那儿多问宋谦的情况,便拉着苏言往院中一处僻静的地方去了。
如今虽正是暑气慢慢消下去的时候,但晌午这时日头当空还是十分炎热的,按依着从前谦儿在宫里头的作息习惯,此时应该还在房中午休吧。苏言更是不解谢白拉着自己往这处是干什么。
只见那大树树荫下头坐着宋谦的身影,常用的那副拐杖放在了旁边,他正坐着埋头捣鼓手里头的东西,苏言凑近了才看清楚宋谦拿着个的铁质工具在雕凿手里头的木头,隐隐能够看出些轮廓。
宋谦正入神,半晌才发觉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两个站定的人影,不是其他人,正正就是他的长姐和未来姐夫。宋谦被吓得一惊,这一次倒对于苏言没有那一次在院中那么强烈的拒绝的情绪了,只是有些惊慌,急急忙忙的把自己手里头正雕凿着的木头藏到了身后去。
“谦儿。”苏言隔了许久这回才再一次亲眼得见弟弟,倒是比之之前气色好了一些。
此时苏言若要心里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许多话语终是梗在了喉咙里头,最后真真切切唤出来也只是平时一个称呼而已。
宋谦此时有些别扭,也不知道好不好看着面前的苏言,眼睛转过许多处,落在自己姐姐身上。谢白告诉他大婚就定在年末,如今需忙活的事情必然许多,但自己这长姐却仍时常过来这儿,即使之前吃了那么多回闭门羹。
“你不忙吗?”宋谦的心思转了又转,最后问出口就这么一句。
“大婚也就几个月时间了,近来确实是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心,连带着阿娘还有万春殿中兰姨和锦笙都不得闲了。”若是旁人听这话,可能觉得稍有些冷漠了,可苏言从看着宋谦长大的,自然是能够听出这话里头宋谦的关心。
宋谦听自家姐姐提起从前那些常在身侧十分熟悉的名字,心中有些触动,又紧接着问了句:“她们还好?”
“嗯,都好。”苏言答道,不管经历了什么,自家弟弟还是从前那般心性,心底倒还牵挂着之前身边的人。
苏言慢慢走到宋谦的身旁,在那树下的石头坐了下来,两姐弟坐在一块儿,苏言轻声:“阿娘十分想你。”
宋谦听了一愣,面上露了几分苦涩的神情,出宫都这些日子了,他早就明白自己再次出现在人前都难,更遑论进宫再见宁后一面,最后一丝语意在喉头转了又转,只落成了低低的一声“嗯”。
其实谢白得没错,此时不该逼着宋谦,此时这孩子能够这般心平气和与她上几句话已然是十分不容易,没有谁想要事情演变成今天这等困窘的局面,到底是天意弄人,天地之间唯命道这一样谁也争不过去。
苏言看着面前的宋谦道。“谦儿,你从前时候便与阿姐过,若有一日阿姐成亲了,你这个弟弟会亲自送阿姐出嫁,我远嫁千里你便送我千里,我远嫁万里,你便送我万里这话到了如今还算数不算数了?”
“我如今还能如何送呢?”宋谦看着自己的腿有些丧气。“我如今连这门都出不去。”
“那只在你想不想,若是你想便有的是办法。”谢白方才一直站在旁边听着苏言姐弟俩话,此时宋谦这句过后才插了这么一句。
宋谦听了谢白的话,眼中有些隐隐闪动的光亮,但仍旧不大相信这个可能性。“真的可以么?”
谢白当即回应以肯定的点头,连着苏言此时心中也有几分怀疑,碍着宋谦还在场,此时刚刚给予这孩子希望,怎好就此让他失望。直到两人出门的时候,苏言才偷偷问谢白道:“你当真是有办法让谦儿出去,甚至婚礼那日为我送嫁?”
“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便会想尽办法为殿下您办到。”谢白话语之中语气犹是十分坚定。
苏言去谢府拜访是三日之后的事情,她此次并不是以公主之尊造访,只是谢家的新妇,因而所用车驾也只是得体而已,便未使用皇室依仗。
应门的下人倒是早早得了信儿今天家里有贵客到访,一见苏言的车马过来,便早早使人进去通传,另有侍从搬来了下马车的踩踏。
苏言刚脚落了地,那一边便见着谢白出门来接她,拉着她的手,轻声与她道:“倒来得比原先定的时辰早了些,害我倒是迟了来迎你。”
“怕路上有所阻滞,耽误了时候,便提早了出门,没想今日过来路上倒是十分通顺。”
苏言任由谢白拉着自己进门,谢家倒不是第一回过来,记得那次来时谢白被谢侯罚在家中抄书,她还在谢白的房中待了许久,抱着谢家的狸花猫瞌睡了一觉,后来便与谢瑜郑成珏去院里烤鹿肉了。
但那日没有长辈在家,心情倒还算的轻松随意,甚至带些游览的情致,但今日就是为着见长辈而来,哪里还有什么情致,满心满怀的只余十分的紧张了。
这一趟过来前挑选见面礼倒是费了好大的心思,还在宁后面前烦了许久,谢侯和谢白的姨夫皆是读书人,便挑了名家的字画,给谢夫人女眷们带的则是宁后得意态不错的几盆供品兰花。
“我爹娘,姨姨夫他们俱在花厅之中。”谢白着时候也能从握着的苏言的手中感受到她的紧张,只轻轻拍了拍苏言的手背道:“殿下您也无须这样紧张,我兄长嫂嫂他们也在,我表妹从前你也曾见过,也在那儿。”
“不过是家里人一叙而已,殿下何必如此,仿佛我要拿你去六堂会审一般了。”兴许是看惯了这公主殿下平时淡然无忌,此时紧张瑟缩的模样让谢白不由一笑。
苏言被谢白拉着转入那庭前,远远的便能看见谢家人坐在里头。两人如今手还拉在一块儿,在长辈面前总归还是有些不妥。
苏言有意想要挣脱谢白拉着的自己的手,谢白不松,苏言便使劲的往他那边递眼色,怎奈此时谢白却突然装起傻来,此时仿佛完全看不到苏言的眼色,直接把人往厅中拉去。
“爹,娘,我们过来了。”谢白直接招呼一声,苏言也不好再使劲去挣脱,不然这拉扯的模样更加不成体统,也只能兀自镇定跟着过去了。
“侯爷,夫人。”苏言稍稍颔首见礼。圆桌主位上边的谢侯夫妇面色倒是柔和,此时见着苏言便让谢白赶紧带人坐下。
坐在谢侯夫妇身旁,稍显得年轻些的一对夫妇应就是谢白那姨与姨夫了。谢夫人这妹妹性情与姐姐倒不怎么,活泼大胆许多,她对苏言好奇,也不顾及她的公主身份,便十分坦然的量着。
“公主殿下,终于得见真容,确实十分的貌美人才。从前臣妇年轻时候曾有幸见过皇后娘娘,如今再看公主确有□□分的相像。”谢白姨三娘一身红色衣裙,快人快语,她倒是当真欣赏面前这公主殿下,如今话语当中不吝溢美之词。
三娘抚掌又语道:“我从前常与阿白玩笑,往后要尚公主殿下当驸马的,如今没想却是一语成箴了。”
苏言亦笑,她倒是喜欢这爽快的性格。从前见过的谢白那表妹陆宁宁便在自己娘亲身边,看着苏言道:“我倒是比娘亲早见着殿下,只是那时只听得二哥哥一声一声唤人家元嘉,我只道是元嘉姐姐,却不知道那姐姐就是元嘉殿下。”
“原阿白私下是这么唤殿下的?”三娘似乎听着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儿,着便拿眼睛去看身旁的谢白,谢白倒还算得镇定自若,反倒是苏言经不住人家这么问低了头。
“姨,您莫冲着殿下这般玩下,她此时全当真了。”谢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时候他深受三娘荼毒捉弄,如今未曾想这殿下第一次这般正经的见面也被她戏弄。
“你谢家这俩兄弟倒是一门里头出来,哥哥护着媳妇儿,弟弟也是这般。”三娘又道。
谢瑜之前人家拿弟弟笑时候倒还在一旁看热闹,此时话头到了自己身上了,哪里有不出声回上一句的道理。“三姨,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与阿白怎能一样,我要实诚许多。”
三娘转头看谢瑜:“这话怎么来?”
“阿白只敢在人后这般偷偷叫殿下,在人前仍是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殿下您,我人前人后皆是唤成珏名讳的,这就叫做表里如一,是不是成珏?”
苏言心中倒有些委屈,这话得谢白私底下唤她有多亲热似的,也仍是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殿下的,
“左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阿白自有他的想法。”郑成珏便不搭理谢瑜。
“那倒是,我从前唤我夫君还唤少爷呢。”三娘笑道,转头看自家夫君,两人递了个眼色,皆是默契一笑。
“那倒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谢白那姨夫生得文雅清隽,因着身体不大好稍显文弱,此时还未正式入秋便已经穿上了厚实的衣裳了。他话不多,在这席上大多都是面带温和笑意听着各人话。
此次在谢家的宴席倒算得气氛和乐的皆数,原本苏言所畏惧的谢侯夫妇在席间的话语其实并不多,偶尔几句也是对苏言极为和善的询问,大抵席间有像谢瑜与三娘这般能言善道,能有趣话语的人,到底不会冷清。
告辞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下,谢白骑马送苏言回宫城,宫城门前谢白过来与苏言道别。
“殿下今日可还算尽兴?”谢白问苏言,期间又贬了自家兄长一句:“我哥哥着实是有些聒噪了些,殿下您千万莫要见怪。”
苏言摇摇头:“那倒不是,谢大公子他与陆夫人都是极有趣味的人,只是他有一句到真真是冤枉我了,你在私下也不曾十分亲昵的唤我名姓。”
听得苏言这一话,谢白却是一笑,然后轻声贴着她耳侧唤了一声:“阿言,这样可好?”
苏言被吓得一怔,差点就侧身坐空了,明明也不是没有人这样唤她过,偏偏谢白叫她时候她只想拿衣袖盖着发烫的脸,这时候嘴里发出的声音也细若蚊吟一般。
“不...不怎么样,你..以后莫在人前这样叫我,让人莫名的不自在...人后才可以,听到没有?”苏言前面大段的话语已经有些结结巴巴了,最后甚至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意。
面对苏言这般威胁,谢白只是一笑,也不答应好不好,只提醒苏言道:“殿下时间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哼。”苏言有些生闷气,也不清气什么,只觉得自己莫名的叫谢白捉弄了,最后没有好气哼了一声就算做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