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31. 计划与现实
透过玻璃窗照入的阳光以看不到的角度逐渐偏转,除此之外,这间陈设简洁到离谱的房间仿佛凝固在了时光之中,连空气中的浮尘都安静下来。
杰森静静地靠在床上,蓝色的眼睛失焦地投向虚空之中的某一点。
那些被短暂遗弃的、糟糕的回忆在能够驱散他们的对象离开后,又不屈不挠地包围了上来。
如果闭上眼睛,爆炸声、硝烟味和残酷的笑声会在一瞬间攥取他的五感。
废墟崩塌的声音、火/药爆炸后的烟尘、丑尖利的嘲笑、蝙蝠侠令人血液冻结的答案。
更早前拉萨路池水在灵魂深处激荡的疯狂的低语、被封锁于棺材内的绝望和窒息,再往前回溯,则是撬棍击打在身上的触感,胸腔凹陷的疼痛以及母亲对他的出卖。
杰森将脸埋入掌心。
“上帝啊。”
他从胸腔里发出鼓动,然而喉咙里嘶嘶的气音穿过空荡荡的喉管。
这个发现——更接近于无法回避,一而再再而三彰显自身存在感的现实,令他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掐着自己的嗓子,鼓动声带,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涨红着脸,近乎声嘶力竭地朝面前的空气大吼,然而最多最多,也只能制造出古怪的咯咯声。
仍然不死心的杰森又试了一次,这一次的结果甚至比前一次更糟,他连类似于前者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极度微弱的气音在唇舌边萦绕。
“啊,啊。”
过度的换气令他头晕目眩,断裂的肋骨隐隐作痛,但他该死的恰好需要这个,因为这种疼痛至少能至少能盖过他每一次试图发音时,出现在他颈侧的幻痛。
来自蝙蝠镖的冰冷的触感,以及紧随其后动脉被划破的抽搐和剧痛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为他摔得稀烂的人生蛋糕上再添上一朵糊成一团的奶油。
他在这所公寓的主人在场的时候努力保持着自身的平静,他本也可以更加不安或者歇斯底里一些,但是对方知道他曾经当过罗宾——作为唯一一个死去的罗宾,他已经够令那个称呼蒙羞了。他就像一个错误的标本,一个列在教科书上的反例,一个警示牌,提示着后人不要重复他犯下的错误。
他曾经尝试了一切方法让布鲁斯认为他配得上“罗宾”的称号,他试着去模仿、超越迪克——他的前一任,但他死在了丑中,他让这一切都彻底搞砸了。那么至少,至少他得表现得坚强点儿,不能看起来像一个从父亲里讨不到糖的孩子,为了父亲没有带回来他想要的零食而哭泣。
杰森试着变换比喻,让这一件事听起来分量轻巧一些,于是自己也能好接受点。
但这无济于事,眼泪还是趁着独自一人的软弱空隙落了下来。
现在他连哭泣都是无声的了——这个想法令他胃部抽搐,不可自抑地感到恶心。
他失去了他的声音。
拉萨路池治好了他颈间的伤口,却不知为何带走了他的声音——或者那不是拉萨路池的原因,是他自己——
如果它今天好不了,明天也好不了,一周、一个月、半年都不能发声,那么他要怎么才能管理好他在哥谭的黑帮呢?
好不容易才让一切才走上正轨,那群闯入哥谭的变种人提供给了他绝佳的两个会。他接了企鹅人的势力,收编了无头苍蝇般打成一锅粥的中型黑帮,得到了几个犯罪家族的许诺。但他们绝不会接受一个连自己的意志都无法表达的首领。他只要失踪超过一个星期,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那些他曾经推行的规则和为之付出的努力都会变为泡影。就好像无数个曾为这座城市作出许诺、想要让她变得更好的人,他们都如同受到诅咒般溶解在了哥谭自身的阴影里,一切迅速被打回到原点之前的模样。
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如果他也无法走出去,那么他要他要怎么才能向布鲁斯证明自己能够做得比他更好?
霍克先生的员工们觉得自己的新主管负责人今天像吃了枪药一样。
他几乎把每个人都怼了一遍,虽然不带任何脏字,也没有跑出更难听的挖苦,语气也十分正常,但是过分辛辣直白的评价实在很不给人留面子,让人怀疑他过去是不是一直都把这些话憋在心里,直到今天才不心漏出来。
女孩子们受到的待遇好一些,但也最多就是没有带上什么“态度轻浮、耍聪明、异想天开、毫无责任心、幼稚低龄”之类的评价,具体的内容可一个字都没少。
换成别人骂这些话他们只会当作一阵耳边风刮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老好人”埃米亚嘴里讲出来就显得格外扎心。
连恩里科都为自己偷偷摸摸的摸鱼屁股上遭到了一脚。
“他这是怎么回事,更年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克莱尔偷偷摸摸地问维罗妮卡。
“我怎么知道,他昨天早上才打电话给我,叫我帮他看着一下。”
恩里科装模作样凑过来摆盘子:“也许是被女朋友甩了?如果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是这个画风,我肯定不敢上去搂着他的肩跟他搭讪。”
他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大厅中央,双抱肩,气场二米八八,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的士郎。
“你能做个稍微合理点的假设吗?谁舍得把他甩了?”
“嘿,嘿,克莱尔,上次是谁‘不要超级英雄’的?”
“那是两回事!我只是在客观描述”
“那就是行侠仗义的途中被蝙蝠侠揍了一顿?类似于‘嘿,外来者,滚出我的地盘’这样?”
克莱尔惊呆了。
拉美裔青年隐约看到士郎朝这边瞥过来一眼,立刻转身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为什么他这么怂,每次都还敢我们不敢的话,做我们不敢做的事?”克莱尔难以置信地问。
“谁知道,可能这就是西班牙斗牛士的精神吧。”
“他走了。”趴在桌子底下探头探脑的杰西卡报告道。
所有人瞬间肩膀垮塌下来,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就连维罗妮卡也不例外。
“好了,男孩们女孩们,我们暂时解放了。”
大厅里顿时欢声雷动。
“原来你在这儿啊,洛佩斯!”躲在厨房的恩里科里刚跑出来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喂喂!别想跑,你得负责去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要有一个人先死,我们就决定是你了。”
恩里科环顾着这群平时跟他称兄道弟或横眉怒目的人,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我不。”
士郎大踏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倒也谈不上情绪失控,他今天至多只能是有点不爽。从昨晚这种情绪就一直延续到了今晨,自他看到检查报告起就始终如此。
倘若最终只能归因为心因性因素的话,那么前天晚上前罗宾先生脖子上的伤痕来源就并不难猜了——毕竟很难想象来自敌人的普通攻击会令一位身经百战的战士产生心理阴影。
就像此前他曾否定过的看法,他无法理解一对曾经结伴打击犯罪的搭档、师生——父子为何要这样互相伤害。超人给士郎的印象相当之好,于是他更加无法想象与他一地之隔的这座城市的超级英雄会用这种这种连魔术师的家庭都不如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归根结底,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不清楚其中内情,所以只是一个人生生无名火而已。
路过某个熟悉的仓库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拐角处的一个记号,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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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克无所事事地在原地打着转,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多了,地上的弹坑有几个他都数得清清楚楚。无聊的转圈过程中,他奔逸的思维已经设想出了一二三种发展,四五六项退路,心态从一开始的焦虑渐渐地滑向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我过了吧,没事不要找我。”
一个和哥谭现在的天气差不多的声音在布莱克身后响起,几乎吓得他一溜三尺远。
环顾四周,没能找到一个人影,布莱克只好朝着声音一开始传来的方向挤出一个微笑:“我们确实是有事才敢来找你啊老大!”
从承重柱的阴影后转出来一个披着黑色风衣的身影。对布莱克的回答,他一言不发,投递过来的眼神毫无感彩。
布莱克立刻觉得胸膛里像灌了一块铅,准备好的辞犹如一块掺了木屑的黑面包堵在喉咙口,下文好似一支用光了的牙膏,怎么挤也挤不出来。
真的,这和他设想的最糟糕情况都差有点远——虽然最初见面的时候,这位老大阁下,表现得凶了一点,粗暴了一点,甚至还涮了他们一下,但是就连西斯那个不知好歹的蠢货也没有把他当成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
实质上他虽然放任他们被红头罩揍了一顿,但毕竟还是帮了他们,成功调解了“三腿椅社”和“火钳帮”之间一路滑向混沌的纠纷。
好吧,他知道他这么有点斯德哥尔摩,西斯就是这么嘲笑他的。西斯认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全是这位“中间人”先生一造成的,两家黑帮本可以不必向红头罩摇尾乞怜,最后还挨了他的几颗枪子儿。但布莱克认为西斯只看得见对他有利的发展结果:如果不是“中间人”先生那天晚上出现在了那里,他西斯能不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个问题呢。至于“两家黑帮”最后变成什么鸟样,两败俱伤被第三方吞并还是同归于尽,这些可能性在西斯的脑补中显然并不存在,那片臭水沟里当然只有“三腿椅社大获全胜”这么一个结果。
然后,已经向黑面具输诚的“两家命运共同体”就没办法向红头罩投诚了——虽然红头罩也是个疯子,但黑面具却是个变态。这个生理残缺的老牌超级罪犯以催眠术和刑具闻名,有事儿枪毙下,没事儿也枪毙下,布莱克脑子被枪打过了才会想去给他做牛做马。西斯费劲心也想跟他凑到一起,他只能解释为他们臭味相投。
总而言之,不管“中间人”先生做的事应该被两人怎么依据各自的屁股定性,他也没真的落下他们不管,应当还算是一个好人的——但为什么他的态度比上一次不认识时还要恶劣,他不记得他后来有干过什么事得罪他啊?
又偷偷领着下卖了几天白/粉算吗?
“我们”布莱克开了个头。
“。”
布莱克又憋住了,额头上大汗淋漓。他该怎么?“嘿老大,我们反悔了,红头罩现在可不给人改过自新的会。隔壁街那个谁谁下有个不成器的上个星期被逮到给初中生卖毒品,他吓得要死,赶紧清理门户,然而还是被红头罩连厂子一起连锅端了。我们上可没有原料和场地,只是当个渠道商赚点差价,要是这么被弄死可太冤了。但是不贩毒,收的保护费又不够大伙儿吃喝拉撒买子弹,您看着有没有别的活计好做?”
这话得半含半露,言下之意不但包括能否通融的请求,还夹杂着其他方面的企望。例如在武力值强大的老大带领下,“劫富济贫”“黑吃黑”了哪个大帮派,用对方下的产业公司洗白自己,摇身一变也去当个拿钱不干活的白领。
布莱克划下记号在这写字的时候信心满满,觉得这位疑似义警的先生定然会帮助自己——这种人的气味对他们来太容易嗅出来了,而众所周知,这是一群恪守高尚(死硬)道德标准的圣父玛利翁,罹患“帮助弱者”癌晚期——然而一旦在现实中对上他们这位“老大”本人,那些油嘴滑舌的聪明突然就变得格外可笑起来。
即使是从未为自己的黑帮生涯愧悔过一秒钟的布莱克,有那么一瞬间也觉得自己等人实在太不像话了。这是对自己作为人类的价值的质疑,比早预设过的计划的失败更令他感到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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