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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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会让你过目不忘。

    一种是丑的惊天动地, 一种是美的目瞪口呆。

    白心离当然没有丑的惊天动地, 虽也称不上美的目瞪口呆, 可那张脸见过的人也无法轻易忘掉。

    “……他是……他是……”蠃鱼看着楼下的青年, 浑身都在发抖,“……我绝对见过……在、在……西王母的蟠桃宴上……”

    孰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西王母统领所有女仙,地位崇高不用多,还拥有两样广为人知的宝贝——能让凡人长生不老的仙丹和能令神仙增寿的蟠桃, 而蟠桃宴白了就是西王母的诞辰宴,只有在这个宴会上, 众仙才能一睹仙桃的真面目。

    孰湖没有参加过蟠桃宴,因为他业位太低。

    凡人和修士总是在嘴边挂着“神仙”、“神仙”的, 但他们不知道,“神仙”只不过是个封号,只要受领仙位就能拥有, 就像凡人里也总有那么几个能去当官。

    其实全天下的仙人都被划分为了天神地人鬼五等,当然,还有第六等, 那就是不入流。

    还在仙界的时候,孰湖最喜欢的娱乐就是前往升仙台,看着凡间飞升的修道者被告之自己不过是倒数第二等时的样子。

    什么逍遥自在, 都是假的,人多的地方,哪里还能有逍遥。

    每当修道者露出震惊的表情时, 孰湖总是笑的前仰后合,有时候连眼泪也能笑出来,可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才没有资格去笑话他们。

    崦嵫之山有兽焉,其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蛇尾,是好举人,名曰孰湖。

    孰湖是异兽,异兽就是不入流。

    不入流的意思就是,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这前五等仙人都能骑在他头上。

    抛开能够不断修炼提升实力的人仙不,业位大概是仙灵们最重要的东西,它决定了你的出身和地位,决定了你在庞大的仙界里到底能享受多少又要忍受多少。

    天仙高居九重天,地仙遨游名山间。

    能参加西王母蟠桃宴的仙人,最次的也是地仙。

    孰湖这辈子最接近天仙的时候,就是他与破军星君做朋友的时候,为了能上九重天,他什么事情都干过,当坐骑、当童子……恬不知耻的令他自己都作呕。

    可他到底还是成功了。

    这么想着,孰湖伸手摸了摸衣服里的六张命牌。

    他现在是天仙了。

    哪怕这只不过是鸠占鹊巢,也是他的业位了。

    “慌什么,”他冷声训斥发抖的蠃鱼,“你这样子也算九天玄女吗?!”

    “我根本就不是九天玄女!”蠃鱼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你这个蠢货根本不明白!这可是真正的天仙!跟你我这样的假货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孰湖怒瞪着她,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九天玄女的命牌在你手里!她的业位在你手里!她的脸都在你身上!你就是九天玄女!”

    “哈!他们以为我是九天玄女不过是因为这张脸!”蠃鱼反唇相讥,“孰湖你拿着六块星君命牌,他们就承认你是北斗星君了吗?还不是被天道下了九重天!你该不会忘了那些在泥里爬的日子了吧?!”

    孰湖几乎是咬着牙才咽下了堵到嗓子眼的咒骂,“……没错,我确实是失败了,你可成功过啊,蠃鱼。不光是你,仙界还有很多你我的同道中人,你不如猜猜,现在上面还有几个真货?”

    “………你疯了,”蠃鱼摇着头向后倒退着,“你真的疯了。”

    “当初谋害北斗星君,你这位九天玄女难道就没出过力?”到了这个地步,孰湖已经懒得再用甜言蜜语去哄着她了,“咱们是一丘之貉,蠃鱼。”

    “那是因为你们找到了我!”蠃鱼竭力争辩,“我、我、我……我没办法……”

    “得了吧,承认自己欲壑难填有这么难吗?”孰湖冷笑道,“与天道联系的越紧密,仙灵的业位也越高,天道在千年之前就逐渐式微,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一日比一日虚弱,抓住这个机会的可不止我们这几个,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蠃鱼的嘴唇抖个不停,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孰湖,像是不可置信,又对他的辞愤怒难当。

    “你也别怕,”看到自己的辞起了效果,孰湖也不再遮掩,“实话告诉你,我在罗浮山上和这子交过手,天仙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个毛头子,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他机缘巧合下恢复了以前几分实力,我有北斗六星君的命牌,你有九天玄女的,就算发挥不出全力,凭这七个天仙的力量,难道还能输了?”

    摇了摇头,蠃鱼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眼中的惊恐越发浓烈,就在孰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方才听到她:“……你的很对,前提是你没下这盘棋。”

    “什……!”

    “你以北斗星君的命牌来下神仙棋,就是继承了他们的业位,”蠃鱼语气里微微带着怜悯,“那么在天地之间,你就不再是孰湖……诚然,孰湖的实力低微,让你不再留恋,可星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到底想什么?”孰湖焦躁了起来。

    “你如今在这里与我啰嗦这些,无非是觉得那人无法轻易突破你下在这栋楼上的禁制……”到这里,她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无比的恐慌,“可是你知道……他……是谁吗?”

    没等孰湖发问,她就自顾自的了下去,就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样。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他……”她吞了一下口水,“……勾陈……他是勾陈呀孰湖!!”

    勾陈?

    孰湖一愣。

    哪个勾陈?

    可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前强装出来的镇定在瞬间土崩瓦解。

    还能有哪个勾陈?这天地间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勾陈!

    孰湖突然明白了蠃鱼的绝望从何而来,勾陈帝君是北斗七星君的长兄,更是他们的领头羊,这九个兄弟里,勾陈执掌万物,紫薇执掌群星,而北斗七星君,既是弟弟,也是下属。

    他们是不会反抗勾陈的。

    也就是,在以身替代北斗星君的那一刻,孰湖就废掉了。

    诚然,六大天仙的叠加让他拥有了可以下出神仙棋的强大力量,可这也是他的催命符。

    这简直就是世间最大的一折讽刺戏。

    如果孰湖还是孰湖,他今日绝无性命之忧。

    可他费尽心机抛弃了孰湖成为了北斗星君,那么今日,他必死无疑。

    巨大的荒谬感一下子砸中了他,孰湖想笑又笑不出,想哭也哭不来,挫败、讥讽、懊悔和不甘一起涌上来,把他的理智冲到最不起眼的角落。

    蠃鱼下意识的望了望孰湖的身后,强所未有的求生欲让她转身就向屋内跑去,她占据的是九天玄女,虽然也受压制,却不会像孰湖这般凄惨。

    勾陈还未成仙,她还能逃!

    冲进屋内的第一时间她就奔向了铜镜,一把抓起镜子,她一刻不停的冲向了最近的窗户,木制的窗花和精美的窗纸一起被她直接装癖,这具借来的身体在瞬间就被割的伤痕累累。

    见状,蠃鱼直接舍弃了肉体,她化为可一道金光,依稀可以看到长着双翼的鲤鱼模样,然后一下子包裹着铜镜向开元国都外飞去。

    窗户被撞的声音重新勾起了孰湖的理智,他猛然意识到,如果他的禁制对勾陈无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没出现?!

    是蠃鱼的判断失误?

    还是北斗星君本身就对这个长兄不满?!

    绝望过后的极度狂喜逐渐占据了孰湖的情绪,就在他要大笑出声的时候,稍微向后仰的脖子碰到锋利的冰冷物体。

    他僵住了。

    大喜大悲的切换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帝君?”

    他颤巍巍的道。

    “……帝君,我错了,帝君。”

    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然后,他抬起手开始猛抽自己耳光。

    “我罪该万死!”

    “咣!”

    “我不是人!”

    “咣!”

    “我对不起北斗星君!”

    “咣!”

    “我对不起北海剑宗!”

    “咣!”

    孰湖手上一点也没留力,他满心只想着自己不能死。

    他苦心经营了几千年,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啊!

    “我给您当坐骑!我给您当杂役!”

    孰湖想跪下,可他不敢动,后脖颈上的利器没有丝毫移开的意思。

    “帝君!帝君啊!!!”他涕泗横流。

    “嗯。”

    简短的答复从身后传来,然后,他就不能动了。

    不是孰湖不想动,而是北斗星君不想动。

    在这个声音出现的刹那,他身上的命牌都发出了喜悦的颤动,开心、愉悦的陌生情绪慢慢爬进了孰湖被恐惧占据的大脑,与他自己真实的情绪两相对立。

    “别担心,她跑不了。”身后的声音继续道。

    他的是蠃鱼吗?

    孰湖已经没法思考了,因为脖颈后面的利器正在一分一分的刺进他的脖子。

    缓慢,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