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赵括“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多吐出半个字, 反倒是表情越来越迷茫, 显然又要陷入神游里去, 被阿恬干净利落的又来了一轮“友好唤醒”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 白恬每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六块木牌也跟着颤抖一下, 非常到位的诠释了何为兄弟情深。
“……白师妹?”赵括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委屈的简直要当场哭出来。
收回手的阿恬习惯性的想对他羞涩一笑,却发现自己连嘴角都勾不太起来, 努力了好几把都以失败告终后,她就干脆的放弃了这项徒劳无功的尝试。
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虽然还不太懂这到底是什么, 但我猜测七块木牌就是对应着七个关卡?”恢复了人形的徐世暄好奇的量着悬浮的木牌。
“……这不是木牌,而是命牌, ”赵括捂着脸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每一个人骨节都随着动作二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更是疼的他龇牙咧嘴, “水火不侵、万劫不朽……”
他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吐出了下半句,“……硬要的话……这玩意儿就是仙人的心脏, 当然,我指的是天生的那帮……”
像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发言有点颠三倒四,少年一把捂住了脸, 却又因为碰触脸颊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也只能万分沮丧的埋下了头,“……抱歉, 我感觉我的脑子刚刚被鲲甩了一尾巴。”
那确实是很大的冲击了。
想起了那位成天在北海上晒太阳和敲钟的大爷,穆易心有戚戚然的点了点头。
“恩,”郭槐蹲到了徒弟身边,冷不丁的问道,“你十二岁的时候尿床的事还记得不?”
“师父!”赵括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竭力反驳道,“我六岁就不尿床了好吗!”
“哦,”郭槐再接再励,“你第一次在早课上被心离师侄夸奖以后兴奋的一晚上没睡……”
“我没有!”偷偷瞥了白心离一眼,赵括的语气里充满了心虚,“……我只是兴奋到了下半夜而已。”
“……可怕,”穆易在阿恬身侧声嘟囔,“这简直堪比被李恪师叔把糗事记到本子上……”
好在郭槐最后还是放过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赵括,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这子是我徒弟没错了。”
被揭了老底的赵括委屈的撇了撇嘴。
阿恬清楚郭槐的担忧,赵括的怒吼和刚清醒时的表现都让人不由得怀疑眼前的少年究竟还是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郭槐为此试探他也无可厚非,就连赵括本人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埋怨的又喊了一声“师父!”。
“我当然还是我!”他挠了挠头,“只不过……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信息,也不记忆,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
“比如这个命牌,”他指着空中漂浮的木牌,“就是一看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法控制。”
“知识,”白心离下了定论,“他记住的是知识。”
阿恬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听医馆大夫们聊起的失魂症,病人明明记不起过去一星半点的记忆,却能像常人一样生活无碍,这就是因为他们失去了记忆,却没有失去常识。
赵括在刚才无疑是短暂的恢复了属于破军星君的记忆,可顷刻间记忆又烟消云散,而留给他的,则是属于“破军星君”的常识。
也就是,现在的赵括有没有破军星君的能力还是两,可他起码拥有了破军星君的知识,哪怕只有一部分。
确认了这一点后,阿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踏入这座开元国都后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命牌对于仙人至关重要,它是一切力量的源泉,”赵括咽了咽口水,“唯有死去以后,命牌才会从仙人身体里脱离,所以当你看到某某仙人的命牌,这就往往意味着他已经死了。”
“大部分的仙灵死后都会将最后一点真灵寄托在命牌上,只有部分才会舍弃命牌完全投入轮回……因为太危险了,谁知道会转世成什么?很大的可能是永远就在人间沉沦了。”
那么你为什么能带着命牌转世?
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脸色严肃的其他人,徐世暄识趣的把疑问咽回了肚子里,反正问现在的赵括也是白问。
赵括从空中摘下了一块命牌放在手心摩挲,“北斗七星君的真灵还在命牌上,不然它们不会像现在这样有灵性,实际上,仙灵能够抛弃命牌去转世只有死亡的一霎那,除非之铁了心要这么做,否则都会被困在命牌里日渐湮灭……”
“也就是,”郭槐用手指敲了敲大腿,“这些命牌其实有残留的意识,不定还能听懂我们在什么?”
“或许吧……?”赵括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也可能傻乎乎的?”
然后,他就被六块木牌轮流对着脑袋给了一下。
“很好,星君大人们明显思路清晰。”孙智一边看着赵括的惨样一边事不关己的着风凉话。
“这盘棋将北斗七星旗帜分明的划分了出来,我曾从上往下眺望过,整个阵法看上去就是一个漏斗,”白心离一伸手,教训赵括的命牌又听话的回到了他手上。
“七块命牌对应七个区域,这便是七个节点……”阿恬若有所思。
“若是在七个节点同时使用这些命牌,那么阵法就会停下来了!”徐世暄挑高了眉毛,故意把话头抢了过去。
“既然如此,”郭槐一拍肚皮,“咱们分头行事吧。”
有了他老人家拍板,众人这才算彻底行动了起来。
白心离将命牌分别发给了赵括之外的五人,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阿恬拿到手中的竟然是“贪狼”。
“贪狼”,这一关对于阿恬而言,正是一切的开端。
少女抬起头看向白心离,试图从他的眼睛看出点什么,却只能看到一如既往的风光月霁。
她看不懂白心离。
如果赵括是《三字经》的话,那么宋之程就是《千字文》,徐世暄是《大学》的话,孙智就是《四书》……
他们各有各的特点,也各有各的晦涩,只不过有些很容易就会被读透,有的还需继续琢磨。
但白心离不一样。
他是无字天书。
他把一切都坦荡荡的展现给你看,你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这也是无字天书引人入胜的地方。
阿恬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宗庙,这地方依然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遍地尸首流下的血迹淌满了万劫造成的剑痕,像是一条条暗红的溪。
头顶被“球壁”隔开的仙界越发的近了,仅凭肉眼就能看到里面模模糊糊的人形。
她拿出“贪狼”的命牌抛入空中,自己盘腿在垒起的尸体上坐下。
命牌一现身就引起了周围一切的共鸣,金色的光点从脚下的尸体、血液和大地中析出,温柔的包裹着她,逐渐积聚成了金色的海洋。
“停下……停下这一切……”
阿恬闭上眼睛,努力的与命牌沟通,在后者的配合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很快就进入了与阵法同调的境界。
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身心愉快的体验,一旦沉浸进去,她就不得不去面对无数亡魂的哀嚎与怨恨,他们化为了宽阔血河里的一张张脸,对她恣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心神合一,抱圆守缺。
万劫在腰间跳动,偶尔泄露出的剑气令怨灵退避三舍,阿恬在血河中慢慢前进,随着她不断的深入,亡魂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减少,最后甚至有人跪在她面前,哀求着从怨恨中解脱。
没有多看围绕在身边的亡灵,阿恬继续举步前进,也不知道在血河里淌了多久,就连挣扎的人脸都看不到了,阿恬才停下了脚步,而在她面前,从深深的血水之中,逐渐探出了一个脑袋。
有了脑袋,就有了躯干和四肢,只不过它们大多有些支离破碎,令拼成的人形分外可怖。
“……娘娘……”
那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有赵括大的男孩,看着阿恬,在布满伤痕的脸上流下了两道血泪。
“……快走……娘娘……快走……”
他一遍又一遍的着支离破碎的话语。
“……走……快走……”
“……我……撑不……住……”
“咔吧——”
“咔吧——”
阿恬皱起了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陡然间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眼前的少年重新投入了血河之中,她也在现实里睁开了眼睛。
从入定中出来,少女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望天,阵法已经被顺利关闭,失去了血丝牵引的仙界正在慢慢上升,很快就会回到云端之上。
“咔吧——咔吧——”
断裂声依然不绝于耳,她紧接着低头,就发现脚下的大地出现了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纹,就像是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正试图将地面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神仙棋最终还是榨干了山灵最后的力量,而现在,一切都到了崩灭的时候。
阿恬握紧了万劫,贝齿紧咬。
事情最终还是滑向了最糟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