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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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赖

    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粉状的雨。

    漏雨轩里,蒋耕是不受影响的,除非暴雨或台风雷暴天气。

    他抬头看看密密麻麻的长春藤,在细无声息的雨润下吐纳深藏;

    再看看安息湖,依然一片沦漪闲秀;

    百年楼里,一角高翘欲飞的凤头飞檐下,蒋澄舒迎着霏霏细雨,也焕发着生。

    的古木露台,堆满着雪白的绢梅花,喻惊鸿就坐在一堆雪似的绢梅花里,偶尔有一两朵从露台的疏栏里飘落了下来,在蒋耕眼中,梦一般幻美。

    这是喻惊鸿恢复正常时节的工劳作,也是蒋耕替打点的。

    民间艺术社,跟蒋耕工作的单位属一系统,办公场所也是相邻。

    九十年代,“痴胶花”在鸣城还是一种热门的兼职。自从七八十年代经济起步,不少大队农村里,都会有一个牵头,承包某种装饰花的工劳作,把半成品拉回来,分给村子里不同家庭去完成各个工序,按工时完成后再

    统一收回,拉去艺术社或工艺厂交货收钱。

    逐渐,做雨伞的,做玩具的等等业务越来越多,慢慢发展成为家庭作坊生产,渐渐到九十年代后,私企玩具厂、雨伞厂、装饰布艺等就如火如荼发展起来。

    鸣城的工艺名闻海外,这儿的人天生巧,喻惊鸿也不例外。她做的绢花精致生动,在艺术社里是最欢迎的。

    只可惜她常年发病,一病便啥也不能做。

    喻惊鸿在情况好转时,为减轻女儿负担,是加倍积极做工。蒋耕便帮喻惊鸿从艺术社里把半成品领回来后,她便繁繁复复地把花托、花蕊、几层的花瓣逐一串好套牢,一堆无形状无意义的玩意便出落成一朵出尘的雪梅花。

    蒋耕禁不住朝喻惊鸿吟诵了一句:“花扫闲阶,仰仙子凌波来去。”

    喻惊鸿颔首一笑,悠然自得地回应一句:“榻悬高阁,迟诗人扶杖遨游。”

    两个人都笑了。

    都想到如果云熙在场的话,肯定又石破天惊地大笑他们是出土怪物了。

    当然,假如孔月此时正好在家,还打开窗户听见

    的话,当场就会把玻璃震碎!这两个人,啥事也没发生过,但就是让孔月心里永远像有一根刺一样!

    此时,蒋耕翻到“才子遇上佳人”的安氏园林典故猜想那一页,在资料旁边,沙沙沙地录下了这两句诗。

    上句,是他偶尔得知的,但从来并不知道有下一句。这下好了,喻惊鸿冲口而出,他知道,这正是安氏别墅遗失文化中,十分重要的一句。

    百年楼与安氏别墅园林是一体的,喻惊鸿与安氏园林是一体的,蒋耕也渐渐地与漏雨轩融为一体。

    他们之间,早已经成为相互的依赖,一种相互的寄托。

    粉状的雨,在天空中飘飘洒洒。

    这反常的天气里,蒋云松准时来到公园这湖畔的长椅。放下这三层高的饭盒,蒋云松朝雾一般的细雨哈出一团白气。

    秋天一下雨,气温便会急转而下,他在担心安澜与云熙今早出门时候的单薄。

    三层高的饭盒,是保温的,惊人的荧光绿色已经开始褪落变得柔和而温暖。云熙些的时候常常指着饭盒:“这就是我们的家。第一层哥哥住,第二层澜澜住,第三层,我住!”

    安澜问她为什么这样安排,她便会尽情发挥想象力:“哥哥镇宅之宝啊当然得押第一层;澜澜危险呀,得夹在中间保护。”

    “那你呢?年纪住这么高?”

    “我呀?方便跳楼。哈哈哈哈”

    蒋云松想着想着,低头笑了。

    等了会儿,他站起来,看看逐渐湿透的红色水磨石长凳与绿色饭盒,本是大红大绿的生活寻常,可它们是一种多么和谐的依赖啊,像扫描课程里的静物构图,让人看着心安。

    蒋云松走到湖最边沿,被雨朦胧了的湖面,显得烟雨凄迷。

    四季流转的这方景色,是他们共进午餐时候的谈资;云松哥哥的照顾,是安澜与云熙从便极为依赖的,特别是这一顿午饭,无论晴天、阴天、雨天,这午间一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今天,安澜第一次失约。

    云松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湖边,从这边站一站,到那边踱两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与焦虑漫上心头。

    他并不知道,此刻安澜正差点遭遇关老板的侵犯骚扰,正在韩拙的怀中寻求到极大的安抚。

    忽然一阵沙沙作响,雨大了。

    竹树篱笆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云熙脆脆地喊过来:“哥哥,哥哥,下雨啦喂!”

    云松失望地“哦”了一声。

    “哟?澜澜没来?啊对了!今天那个苏曼丝的美容院开张她没空!啊不对!澜澜答应过会这一起午餐的呀?哥哥,哥哥!”

    云熙一嘴叽喳。

    “哦,可能太忙,走不开。”云松也用这个理由安顿自己的心。

    “唉,可什么能!打个电话问一下嘛!”云熙提一提饭盒,还是那么沉甸甸的,便:“哇,哥哥,安澜不来你连饭都吃不下啊?这都几点了?”

    “多事!我没胃口而矣。”

    “也是,我也没胃口。”云熙撑起伞堆着一张圆脸送上来,“哥哥,这个呢,我呢,那个呢哎呀算了,还是不了。”

    “什么这个呢那个呢你呢?装什么矜持?有秘密你能藏得住?吧。”

    “去!唉,这个,哥哥,那个唉算了我现在有两件同时发生的人生大事跟你讲。”云熙神秘兮兮地。

    “考试又咂啦?还砸两科啦?”

    “去!完全估计错误!是关于事业与爱情!”

    “什么跟什么?”云松真是受不了这妹头。

    “事业跟爱情哪!一个学业上的,我想唉这个先不怕你敲我。先那个爱情上嘛你妹呀,恋爱啦!”

    云熙宣布完毕吐了一口气,等着哥哥惊喜万分,可是没有。

    一听恋爱,不知为啥云松马上想到了安澜和韩拙,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呵!恋爱。好啊,好事啊!你也大一了。就要过了岁生日了,过了你就成年了,能决定自已一切了。”云松完,吐了一口气以缓和一下自己压抑的心绪。

    “什么嘛哥哥,没点惊喜!打听一下谁那么惨让我看中嘛!”云熙推哥哥一下。

    云松却有一种无尽失落感涌上心头,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跟安澜从都这么依赖我,一眨眼,都到了恋爱年龄了。我是无奈而矣。”

    云熙笑了:“呵,老是我跟澜澜依赖你!其实是你依赖澜澜吧哥哥?瞧!你的澜澜不来你连饭也吃不下了,整张脸都要耷拉得倒进湖里了哈哈。”

    “贫嘴!”云松敲了妹头脑袋一下。

    “哎呀好酸哪很吃醋哪!有人疼安澜不疼妹头啦!”云熙在雨中蹦蹦跳,跳了两下也觉得自己幼稚。

    “都要恋爱的人了,别跳!”云熙自己呸了自己一下。

    云松却追问:“依赖?呃我问你妹头,你,依赖哥哥吗?”

    “看哪方面吧,生活上的照顾呢,还是得依赖你这位老人家的,还有爸爸;不过感情上嘛”

    “感情上怎么了?”

    “我都长大了,就要从女婴变成淑女了。心里就多了一个人,虽然认识不是很长时间,但我的脑子呀总是管不住要想他。”

    云松很是感慨:“就像惊鸿阿姨吧,生活上依赖我们,还有依赖爸爸的帮助;但感情上,永远在心里,是另外一个人满满地占据着。”

    “哎?我不是这么认为。哥哥你发现没?每回惊鸿阿姨发病的时候,都一定得爸爸才能开解她安慰她。我就觉得,其实会不会,惊鸿阿姨无论生活上感情上,都是依赖咱们爸爸的!那咱妈咪呢?岂不是很危险?”

    “这不会啦。屁孩就是多事!”云松想想都

    觉得罪过!他深信爸爸的为人,更深信惊鸿阿姨的纯净。

    “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就像哥哥你这么笨啊,老是以为安澜依赖你,其实是你依赖安澜对你的依赖而你自己不知道!”

    “什么跟什么?”

    “不啦我回学校啦哈哈。”云熙完没头没脑地就跑了。

    “哎你吃第三层呀!”云松想喊住妹头。

    “降体重中!”云熙完,人就拐了出竹篱笆了。

    蒋云松又恢复了独自一人在湖边淋雨。他琢磨着妹头打了结的话。

    “其实是你依赖芷风对你的依赖而你自己不知道”

    呵呵,他苦笑了。

    的确表面上,安澜似乎从就依赖云松。但可能实际上从来就没有依赖过。爱护与照顾安澜,一直都是蒋云松自以为的责任和最乐于做的事情。

    但妹头方才的话让他惊讶地看到他们那青梅竹马关系的本质背后,事实上安澜自要承担的事情,远比云

    松的多得多:独立面对发病时冷漠无情喻惊鸿,独自提心吊胆于妈妈忽然冲下去跳进安息湖的恐惧,独自面对寒冷与夜晚、学习与工作,支撑两个人的家庭,支撑妈妈崩溃的灵魂,支撑着自己倔强孤傲美丽地成长!

    一向独立冷静的安澜,其实没有什么是自己担当不来的,包括照顾妈妈,包括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学习、工作。

    当然,也包括前途命运与爱情

    是啊,安澜依赖了他什么?

    反倒是这些年来,照顾安澜的愿景,成为他有意义的成长岁月里那有意义的依赖。

    “其实是你依赖安澜对你的依赖而你自己不知道”

    雨渐了,住了,依赖这场雨,蒋云松的头脑有了一刻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