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安惠悄悄帮她们把门关上了。

    病房里安静得只有勺子碰到金属碗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 听着有些闹心。

    季浅凝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工, 每一口都喂得很心。她安静喂，莫菡安静吃。

    那一晚激烈的争吵，对两个人冲击很大。加上车祸，冲击更大。她们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个可以缓解关系的突破口, 索性都闷声不话。

    季浅凝一直不敢直视莫菡的眼睛, 但她知道莫菡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不合时宜地想：是不是她出门的时候粉底没擦好？

    一碗粥吃完，莫菡破沉默, ：“饱了。”

    季浅凝把空碗放到床头柜上, 低着头，沉沉吐出一口气，：“对不起。”

    莫菡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着她头顶的发旋, 拧了拧眉，轻声：“我过，车祸和你无关。”

    季浅凝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慢慢握成拳，抬起头，迎着她复杂隐忍的目光, 颤声：“刚才我都听到了，你你不想活了。”

    那句话是对薛嘉丽的，莫菡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及时，默了默，涩然道：“那天……你求我放过你，我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那辆大货车冲过来的时候, 我甚至想，干脆死了好了，反正没有你，我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莫菡顿了顿，：“可是想到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马上后悔了。我已经很努力想避开，可还是避不开，被撞到以后就没有意识了。”

    莫菡还在昏迷的时候，季浅凝从顾心美嘴里得知，那个货车司机是因为酒驾，神志不清才闯红灯撞到人。当时顾心美在她耳边把那个无良的货车司机痛骂了半个时，季浅凝一句话也没，因为她始终觉得，莫菡会出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莫菡肯定是不想她心里有愧，所以才把所有责任推到货车司机身上。

    季浅凝急促地呼吸了两下，：“你如果不来找我，就不会出事。”

    莫菡伸手，托起她下巴，看到她红了眼眶，心念一动，郑重道：“我再一遍，这件事与你无关。”

    季浅凝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腔里，憋闷，难受。她拿掉莫菡的手，看向别处，哑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见不到我，不是正合你意？”莫菡冷不丁笑了起来，淡声：“如果我死了，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会缠着你，不用担心我耽误你去寻找幸福。”

    季浅凝现在一点也听不得“死”这个字，莫菡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像刀子一样扎中她心脏，她紧紧闭着眼，一个劲地摇头。

    不是这样的。

    莫菡如果真有个好歹，她哪还有心情去寻找什么幸福？这些话像千斤重担压在她心里，她不出口。

    “其实我很怕死。”莫菡看着她抖动的眼皮，自言自语地：“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你和陆清欢在一起了，你们手牵着手，相互拥抱，亲吻，笑得很开心……你们还要结婚。”

    季浅凝猛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想冲上去阻止，可是怎么跑都跑不动，喊也喊不出声。我眼睁睁看着你们甜甜蜜蜜修完恩爱，又离开，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有一只手一直拽着我，好像要把我拖到地狱去。我觉得我可能快要死了，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你吗？”莫菡希冀地望着她，“你还是想见到我的，对吗？”

    “……”季浅凝不确定她听到的是不是自己的声音，故意跳过她后面的问题，：“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确实跟你过话。”

    “了什么？”

    “……你没有听到吗？”

    莫菡凝神思索，实在想不起来，：“抱歉，我只听到有人在喊我，那声音很像是你的。至于内容，我没听清。”

    季浅凝心里咯噔一跳，心想：莫菡没听到的话，要不要告诉她？

    “你跟我了什么？”莫菡稍显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季浅凝最受不了莫菡用这种温柔又热切的目光看着她，咬咬牙，心一横，：“我……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莫菡万万没料到她在自己昏迷时许了这样的承诺，既惊又喜，像个莽撞的愣头青，抓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真的什么都可以？”

    “……”季浅凝默默点头。

    莫菡粲然一笑，一字一句清晰地：“那好，我要你和我结婚。”

    ！！！

    当初拿莫菡的生命许下这个承诺时，季浅凝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论莫菡要求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因为这是她欠她的。

    她只是没想到，莫菡直接跳到了结婚这个话题……

    稀里糊涂就结婚，难道这真的是她两世逃不开的命运？

    季浅凝闭了闭眼，：“我答应你。”

    莫菡又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又淡去了，神情严肃地：“浅凝，你变了。”

    季浅凝不明所以。

    “这一年，我认识的季浅凝是个有锋芒的女孩，像个刺猬，别人还没靠近，你就先竖起了刺，绝不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被人骂了，你会伶牙俐齿反击回去，决不让人占了便宜。可是现在，你居然为了想补偿我，委屈自己，做你不情愿的事。”

    “……”

    莫菡从她的沉默中知道自己中了，苦笑一声，：“我是真的很想和你结婚。”

    “……”

    “昨晚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想了一夜，突然想通了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

    季浅凝：“嗯？”哪个问题？

    莫菡：“你问我，如果在我妈和你之间选一个，我会选是谁。我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我想好了，我选你。”

    季浅凝心里一突：难道莫菡真要为了她和薛嘉丽断绝关系？

    她当时只是为了让莫菡知难而退故意刁难，不是真的想莫菡做选择。薛嘉丽再怎么跟她不和，到底是莫菡的妈，让她们断绝母女关系，这太沦丧了。季浅凝没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但我不是要和我妈断绝关系。”莫菡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我的选择，是指站在你的立场，顾及你的感受，尊重你的意愿。”

    “你不想和我妈有交集，我们可以自己买房子在外面住。你不想见到她，那就不见。你不用回去陪她吃饭，也不用孝敬她，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你们永远不碰面。”

    “你怕被人非议，我可以马上退圈。”

    “我不会离开莫家，但我不会要家里一分钱，靠手里这点积蓄，我想，我应该也能开几个店来维持你和我的生活。”

    “我不当什么影后了，也不是莫家大姐。我想和你平起平坐，做一对平凡的伴侣。”

    “当然，你要是喜欢拍戏，我不会阻止你。我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做你最坚强的后盾，看你从树长成大树。”

    “你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我们可以把你爸接过来，跟我们住也行，给他买房让他自己住也行。总之，我会像对我爸一样对他好，在你去拍戏的时候照顾他。我们一起孝顺他，一起给他养老。”

    “这就是我想了一夜，规划好的我们两个以后的婚姻生活。”莫菡描述的时候眼睛一直带笑，到这里，目光一沉，：“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季浅凝惊讶得不出话。

    莫菡能想出解决她和薛嘉丽尴尬关系的办法，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莫菡到退圈，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莫菡对于电影的态度很坚持也很明确，季浅凝一直觉得莫菡是为电影而生的人。可是这样一个对电影痴迷狂热的人，却愿意为了成全她可怜的自尊心，出退圈这样的话。属实令她意外。

    不感动是假的。

    季浅凝垂眸，：“你没必要为了我做出这种让步。”

    莫菡淡淡一笑，：“你看，你都不愿意让我委屈，我又怎么舍得你委屈？所以浅凝，刚才我的那些，忘了吧。”

    季浅凝倏地抬头：“什么意思？”

    “我不要你委屈自己马上跟我结婚，也不委屈你马上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只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莫菡：“不是做朋友的机会，而是给我一次可以正式追求你的机会，可以吗？”

    “……”

    莫菡看着她渐渐湿润的双眸，：“不要再把我推开，让我可以光明正大追求你，我们试着好好相处。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只需要遵从你的内心。等你哪天可以放下了，解脱了，心无芥蒂了，再来接受我，可以吗？”

    季浅凝完全听呆了，茫然不知所措。

    莫菡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位置，轻声细语：“你要是同意，就点个头。”

    手掌下的心跳微弱又缓慢，想到她昏迷的那十三天，季浅凝鼻尖一酸。

    看着她大病初愈惨白的面容，良久，季浅凝迟疑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