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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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栋木制的三层楼, 院门半敞,院子中间种了一大片深绿色的宽叶植物, 葡萄架上已经果实累累,让秋天到了此地都变得生机盎然。

    房子的一切出现在眼前,饶是沐嘉树有了心理准备, 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住了:“你这个房子盖的......这、这......”

    卫洵笑着胡撸了一把他的短发:“眼熟吗?”

    沐嘉树不出话来,只觉得如在梦中, 紧走几步进去,卫洵用钥匙开房门。

    房子的一切呈现在眼前, 他轻声道:“我的画?”

    按照世界的基本法则,一般有钱人总是喜欢在家里挂上几幅名画, 究其原因, 大概是人有了物质基础,就总会在精神层面有更多的需求——比如不管自己有没有艺术细胞,找点东西来装装逼, 都足以愉悦身心健康。

    但沐家不同,老宅中所有的画全都出自于沐嘉树之手,其中挂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的那一幅就叫《山中屋》, 那还是沐嘉树高中的时候画的, 在学校得了一等奖。

    他一直很喜欢做建筑设计, 这幅画除了追求美感之外, 也包含了一些专业设计的理念,沐嘉树曾经跟卫洵开玩笑,那是自己以后养老的理想住宅, 但是他确确实实没想到卫洵真的会照着一幅画盖一栋房子。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会把这样的话当真吧。

    这房子的耗时一定不短,应该是从他死前就开始盖了,但看一看家具墙壁的新旧程度,完工大致也就在今年。

    很难想象,卫洵在沐嘉树死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里一点点布置起来,搭建了一座像是只会在梦里才能出现的屋。

    他什么都不知道,卫洵为他做过什么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他只是默默地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为沐嘉树将所有的心愿满足,将所有的事情担当下来。

    所有的人都他聪明,其实沐嘉树知道,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卫洵在默默地等着他,等着他回头看一看,等着他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沐嘉树用手摩挲过纹理细腻的门框,微笑着:“谢谢。”

    卫洵侧头吻了一下他的鬓角,语气亲昵:“你子刚才明明猜出来了我是要带你看房子,还故意不话哄我高兴,可我今天就是定主意要吓你这一跳了。哈哈哈。”

    他的语气轻快,手上却很珍惜地为沐嘉树掸去了肩上沾到的露水,领着他进了大厅。

    沐嘉树已经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卫洵放东西的时候,他一直在上上下下量这栋三层的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沐嘉树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屋角的木头桌子,头也不回地问:“你买的地,找人盖的房子?这些家具也是定制的吗?”

    “嗯。”卫洵,“把外衣脱了,上面都沾了凉气了。”

    他拽着沐嘉树的袖子直接把他的外衣扯下来,随手扔到沙发上,瞥了一眼他敲过的那个桌子:“不过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那是一套颇有复古风格的桌椅,三个圆椅其实就是经过加工磨的粗树桩,桌子的外围还带着一圈树皮,看上去又粗犷又华贵,桌子上面甚至还摆了一个银制的烛台。

    沐嘉树“哦”了一声,没跟卫洵这是所有家具中他最喜欢的一套。

    看到出现在自己画里面的东西成为可以触碰到的现实,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微妙。

    沐嘉树道:“你什么时候弄的?要很久吧?”

    卫洵笑而不语,拿起东西去做菜,沐嘉树挽起袖子,去厨房给他下手。

    两个大男人在厨房转来转去,多少觉得有点奇怪,沐嘉树把洗好的番茄递给卫洵,他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你系围裙的样子挺帅啊。”沐嘉树,“乍一看我还有点陌生。”

    “一开始被我老爹轰到部队里面去,头一年被扔到了海军,在船上真是......那话怎么来着,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天天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卫洵细心地用一把勺子在面包片上抹酱,“后来就什么都会了一点,我那时候还可惜你不在,想做给你吃呢......不过也幸亏你不在,我可舍不得让你受那个罪。”

    沐嘉树只是含笑,没有接话,将卫洵放在碗橱里的新盘子一个个清洗干净。

    卫洵果然厨艺娴熟,不一会就鼓捣了不少东西出来:“现在也不早了,简单吃点吧。”

    他装完了盘,一样样端到桌子上,眼一看,倒也不少。

    沐嘉树刚才下手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卫洵做的是什么,洗完了手之后往桌前一坐,才有些傻眼了:“你这......都是什么东西?”

    他用筷子夹起右手边的一片面包:“这上面的酱不会就是我想的那个酱吧?”

    卫洵道:“你想的要是老干妈,那就猜对了,我已经用烤箱烤过了。真是的,你那什么表情,不愿意吃面包还有米饭,尝尝?”

    倒是也有米饭,但是这回不用问,沐嘉树也能发现米饭最顶上了一个生鸡蛋,鸡蛋上撒了点芝麻和海苔碎。

    “......”

    还有苹果片蘸辣椒盐,那就不必提了。

    他用筷子敲了下面前的汤盅——这是目前桌子上看起来最让人顺眼的东西:“你这甜品弄的是什么?”

    卫洵:“奶茶豆腐脑。”

    沐嘉树:“......卫少,我看你长得挺靠谱的,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就想下厨房了呢?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跟兄弟,何必这样为难你自己。”

    “我呸!”卫洵又好气又好笑,“你先尝尝再损我!”

    两个人一站一坐,影子被吊灯映在地上,这种家常的亲密温馨无限,仿佛让空气都变得黏稠,卫洵看着半仰着脸望向自己的沐嘉树,心里面甜丝丝的,想假装板脸,眼底的笑意却不期然流露出来。

    沐嘉树半是逗他半是当真,用勺子舀了点盖着鸡蛋液的米饭,送到嘴里尝了一口。

    “怎么样?”

    卫洵抱着手看他,见到沐嘉树的表情时,嘴角一斜,忍不住露出个有点得意的笑容。

    沐嘉树:“......”咦?

    这味道居然相当不错啊。

    米饭是刚刚出锅的,还带着蒸腾的热气,恰好可以把鸡蛋液烫到一个五分熟的程度,卫洵应该还加了点生抽,味道又鲜又嫩,还没有腥气。

    沐嘉树有了点勇气,又尝了尝传中的奶茶豆腐脑,豆腐脑没有放卤,豆香和奶茶的味道结合起来,爽滑清甜,口感绝佳。

    沐嘉树起身,彬彬有礼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卫大厨快请坐,弟今天服了。”

    卫洵一挑眉,在椅子上坐下,满意道:“嗯,今天允许你吃饱。”

    话是这样讲,毕竟都这么晚了,沐嘉树本身的饭量也不大,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卫洵:“再吃点!”

    沐嘉树道:“吃不了了。”

    卫洵就顺手把他碗里的饭拨给自己一点:“喏,我帮你吃点,剩下的这些都吃光——总共也没多少了,这样怎么行。”

    沐嘉树吁了口气,还是听话地把饭吃完,两个人一起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卫洵刷碗,沐嘉树擦干净桌子之后又扫了地,无所事事地靠在窗前,对着夜色点燃了一支烟。

    远处隐隐有歌声,像是谁的车载音响正在功放,沐嘉树侧耳凝神倾听了一会,只有几句歌词随风飘过来:“旧日烟花......今夜霓虹......暗暗留在了心中......”

    他觉得有点耳熟,但还没有辨别出这是哪一首歌,身后传来卫洵的脚步声,沐嘉树没回头:“洗完了?”

    卫洵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沐嘉树任他松松抱着,低声一笑。

    卫洵却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烟瘾这么大了?”

    沐嘉树在卫洵怀里转过身,他的背后就是窗台,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沐嘉树闲适地将一只手抄在兜里,朝卫洵脸上喷了一口烟雾,又把烟叼上了:“自己就是个大烟鬼,还想管我吗?”

    卫洵看看他,忽然一侧头,用牙咬住沐嘉树那支烟的侧面,竟然把烟卷从他的嘴里抢了下来,转身吐到地上,用脚踩灭。

    这个动作做的稍微有些色气,沐嘉树没有躲开,烟已经没了,他轻笑一声,痒痒地传进卫洵的耳朵。

    卫洵亲亲他的脸:“一起戒烟吧。”

    “好啊。”沐嘉树很无所谓,懒洋洋地道,“三哥,我估计这个我可要比你容易很多。怎么突然想起戒烟来了?”

    卫洵搂着他想了想:“想多活两年吧。”

    沐嘉树失笑:“你还真是直白。”

    卫洵没笑,认真地:“也不知道人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估计是不能了。我想活的长长久久的,每天都能见到你,等咱们没事的时候,好好布置一下这里的房子,种点花草,养几只兔子......每天早上咱们一起起床上班,下了班一起回来吃晚饭,晚上睡觉时躺在同一张床上,我跟你,晚安,树,我爱你。”

    沐嘉树不笑了,也认真听着他,卫洵又道:“这样的日子,我希望能一直过下去,哪怕多活一天呢。”

    “你得对。”沐嘉树口齿清晰,“三哥,我也爱你。”

    幸福就像海上的波涛,席卷而来转眼灭顶,温柔而又汹涌地将人包裹其中。卫洵箍在沐嘉树腰上的双手下滑,扶在了他的胯骨两侧,用力将沐嘉树带向自己,俯着头专心地与他接吻。

    那辆放着歌的车子顺着盘山路越开越近,歌声也愈发的清晰,在卫洵气息的包裹之下,沐嘉树忽然想起了它的名字,应该是叫做《野风》: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

    唇上传来细碎的疼痛,卫洵又好气又好笑地咬了他一下:“这你都能走神?”

    沐嘉树:“呃......我想,上回偷户口本也没偷成,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去趟墨西哥?”

    “求之不得啊。”卫洵的嗓音微微沙哑,近乎呢喃,“不过现在还是专心做好今天的事吧......”

    要专心做好这件事实在不容易,那都不是卖力,得卖命。沐嘉树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卫洵多年的生物钟早成了习惯,倒是按时按点的醒了,亲了沐嘉树一口就起床去跑步做早饭。

    沐嘉树起床之后在卫洵的逼迫下简单吃了点东西,看看表大约是下午两点左右了。他开公司邮箱发了几封邮件,问卫洵:“走吗,回家拿了东西去墨西哥。”

    卫洵看他眼睛下面一圈乌青,有些心疼:“不急,你再休息休息吧。”

    沐嘉树知道他其实很惦记这件事,因为之前已经无意中看见过,卫洵已经早就把他那一边的所有证件都准备齐全了。

    他笑着:“去墨西哥也是玩,在哪里休息不一样?我想出国散散心。”

    他们上车的时候,外面落了些雨,空气中凉意更甚,卫洵的心情却非常好——沐嘉树玩着手机,已经听见他一边开车一边哼曲了。

    因为算一会直接坐飞机,两人先去卫家拿了背包,沐嘉树在卫洵收拾东西的时候站在他的卧室阳台上向下面看:“你看那两辆车也没停进车库......我爸好像在家,这个怎么下手?”

    即使有句俗话叫好事多磨,卫洵也不想再拖了,果断:“顺着窗户爬进去。”

    沐嘉树失笑道:“你还真是多等一会都不行吗?要我还不如从正门进呢,我家有监控你忘了。”

    卫洵嘿嘿一笑:“没忘,我刚才找了把弹弓,时候鸟用的,破坏个摄像头没问题。”

    沐嘉树:“......你居然还是从军队出来的?我心眼里觉得你这种人再多几个,影响社会稳定和谐。”

    他强行把卫洵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那满脑子***的念头扼杀在了襁褓中,让他在卫家待命,自己从正门回了对面。

    沐嘉树轻手轻脚地用钥匙开门进去,发现保姆并不在家,而一楼沐言睿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话的声音。

    好像有客人。

    虽稍微有些好奇,不过还是正事要紧,沐嘉树顾不上猜测是谁在这个点上门,决定先去二楼把户口本弄到手再。

    在自己家做贼的感觉还是挺酸爽的,幸好他没穿皮鞋,落脚无声,快速闪过半掩着的书房门之后,沐嘉树像只鼹鼠一样,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家里有一个房间一直闲置,是他的母亲曾经用过的书房。

    孟如死后,沐言睿将所有的重要文件都放在那房间中的一个抽屉里,沐嘉树开门进去,房间里面的各种布置一如往昔。

    所有的家具,乃至于摆放位置,他已经看了二十来年,从来都没有变过,连防尘罩都没有,然而由于每天都有人扫,这些东西崭新如初。

    桌子上甚至还扔着一本半开的曲谱,玉石镇纸压在上面,标题上露出的几个字是《红河谷》。

    时光的脚步仿佛在这里停驻了,沐嘉树表现的十分平淡,并没有过多停留,径直拉开抽屉把东西拿到手。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吹了声口哨,卫洵立刻来到阳台,沐嘉树一扬手将户口本扔了过去。

    卫洵愉快地了个响指,外面的雨势有些加大,他擦了擦户口本塑料皮上面的水渍。

    沐嘉树笑着:“一切搞定,外面等我。”

    卫洵答应一声,他就又顺着自己房间的楼梯下去了。

    经过沐言睿书房门的时候,他还是飞快地一闪,就从那缝隙处晃过去了,沐言睿开着门的目的其实恰恰是防止有人趴在门外偷听,却没想到这个大儿子越活越出息,居然会自己的家里偷鸡摸狗。

    没有被老爹发现,沐嘉树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正轻轻向外走,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人通常都对自己的名字比较敏感,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话的不是沐言睿,而是一个声音稍微有点熟悉的女人:“树树!你就知道惦记着你那个大儿子!难道沐嘉树是你亲生的,浩倡就不是?沐言睿,你这么做也太厚此薄彼了吧?!一个死人......”

    “啪”地一声,什么东西碎了,房间里突如其来一静。

    沐嘉树的疑心被勾起来了,心翼翼地挪了两下,将后背靠在书房门边的墙壁上,隔了着片刻,沐言睿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闹够了没有?”

    这是沐嘉树头一次听到自己的父亲用这种冷淡的,甚至带着厌恶的口气和人话。倒不是沐言睿就没有讨厌的人,而是他不管面对着谁,一般都能把自己伪装的很好——这一点他们父子如出一辙。

    对方显然也停顿了一下,沐嘉树这时候反倒想起那话女人的身份了——文有莲的母亲文慧。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胸口涌上来,沐言睿已经再次开口:“我之前就警告过你,离浩倡远一点,我是不明白你接近他的什么主意,但那些不重要。我过,你既然不听我的话,以后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我也早就不想和你联系了。文慧,你走吧,我自问这些年对你仁至义尽......”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即使无法看见父亲的表情,沐嘉树也能从中感觉的一股浓重的疲惫,他的态度明显是十分厌倦见到文慧。

    文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感到很受伤,她的声音压着,语气却显得急促而愤怒:“沐言睿,你还有脸跟我提‘仁至义尽’这四个字?你哪来的资格这样!当初你下乡的时候,要不是我爸爸搭上一条命从大雪地里把你拖回来,你能活到现在吗?我没名没分跟了你两年,是我先认识你的!你就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抢走!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孟如死,你别再想甩开我!”

    文慧十八岁认识沐言睿,对他一见钟情,对于沐夫人那个位置可以是朝思暮想,后来沐言睿娶了孟如,文慧的出身万万没办法和她相比,拼不过也就只能耗着。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耗死了孟如,沐言睿却再也不肯娶妻了。

    也不光是文慧,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沐家,却都被沐言睿坚定地拒绝了——他他担心这些人不会善待他的孩子。

    可是文慧却知道,自从孟如去世,这么多年来,沐言睿没有再找过任何一个女人,她仗着过去的情分暗地里纠缠不休,沐言睿虽然没有完全和她断绝联系,可两个人间也没有再亲近过。

    想到这一点,文慧就把孟如恨的牙痒痒,简直恨不得挖坟鞭尸才好。

    偷听的沐嘉树也从他们的话里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沐家数代家底丰厚,□□的时候曾经受到牵连,那时沐言睿本来在苏联留学,因为这件事被迫回国下乡接受改造。

    虽然只用了短短两年,沐家就重新翻身,沐言睿回到京城,不过那段时间也足够他跟文慧认识了。

    他们两个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么之前文慧对于沐家过度的关心就有了解释......

    可是她为什么要接近浩倡,她想干什么?她既然这么憎恨母亲,应该也同样对自己兄弟俩没有善意才对啊。

    沐嘉树强迫自己摒弃那些可能影响理智的情绪,尽量以客观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思考文慧的目的,余光忽然看见手机在兜里一闪一闪的,拿出来一看,是卫洵等得久了再给他电话。

    幸好沐嘉树为人谨慎,进门前就调了静音,没有惊动其他人。他稍作犹豫,把卫洵的电话挂断,简单地回了两个字:“稍等。”

    房间里沐言睿又开口了:“我是欠你两条命,但这些年来从你到了京城开始,但有所求,凡是能力所及的,我从来就没有推脱过。我结婚之后本来不想跟你有所牵扯,也一直守之以礼,你每一次来找我的时候,都跟我,这是最后一次求我了......但你每一次都没有到做到。如果不是你那次算计我,孟如又怎么会带着浩倡出国?”

    他的声音十分轻蔑:“文慧,你这样贪得无厌的女人我见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是什么主意。那些陈年旧事我不愿意再提,可是庞兴被我关在郊东的别墅里,也有人日夜看守,是谁给他那个本事跑掉的......你为什么要帮庞兴?”

    两条命?文慧提到的只有一次,为什么父亲要两条命?

    还有庞兴。沐言睿果然知道他已经跑了的事,也果然是故意瞒着自己。

    他素来早慧,这时候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对于这番对话不想再听下去了,脚下却挪不动步子。

    心里面就像被什么东西挣裂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刀子一样的风呜呜地灌进去,又冷又疼。有点像时候每次发病的感觉,可是他换了一颗好的心脏,还是这么疼。

    文慧冷笑:“那你呢?你调查你儿子的死因,干什么还遮遮掩掩的,生怕人知道?你防谁呢?卫家那个子你也是当半个儿子看的,总不能是防他吧。”

    沐言睿豁然起身:“闭嘴!”

    这两个字他的非常阴冷,可是没有阻止住文慧下面的话:“我的担心和你的担心是一样的!你不就是在害怕你两个儿子兄弟相残吗?!你觉得是浩倡害死了沐嘉树......浩倡是咱们的孩子,咱们都想保护浩倡,这有什么错?”

    沐嘉树头脑中轰的一下子,好像一道闷雷直接从他的天灵盖劈了下来,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眼前发黑,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病又犯了。

    要是这时能晕过去也算是省心,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神志反而异常清醒,还能够定定地站在原地,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如果有镜子的话,沐嘉树觉得自己肯定连表情都丝毫未改。

    因为他他娘的已经木了!

    只听见沐言睿的声音同样震惊:“你在胡八道什么?你疯了吗?浩倡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沐浩倡从一岁起就被孟如带到国外了,妈的跟文慧有什么关系?!

    文慧尖声道:“当然跟我有关系!你还想装傻,你骗了我这么多年还想继续骗我......”

    文慧的话颠三倒四,沐嘉树听了半天,差不多算是弄明白了——原来当初在沐浩倡出生的同时,文慧也生了一个孩子,孩子刚刚出世不久,有一伙孟家的政敌想绑架孟首长的外孙,于是算向沐浩倡下手,结果因为看见沐言睿去文慧那里看孩子,误会了文慧才是沐夫人孟如,就带走了她刚生的儿子,而且最后撕票。

    等于是文慧的孩子替孟如死了,所以沐言睿才会是“欠了两条命”。

    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过去了这么多年,文慧突然坚持当初绑架的人根本就没弄错,已经偷偷把真正的沐浩倡和她的孩子换回来了,所以现在的沐浩倡才是她的亲生骨肉。

    被孟如养了十来年的,她的亲生骨肉。

    如果这是真的的话,还实在是不好判断,她和孟如究竟谁更惨一些。

    但是以沐言睿的为人,他可能被蒙在鼓里?这太不符合逻辑了。

    沐言睿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的吃惊程度不亚于沐嘉树,半晌才道:“不可能。”

    一直以来连疼爱儿子都要心翼翼,文慧憋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出来了,最怕的就是被人否定自己:“我做过亲子鉴定!”

    沐言睿道:“那你就再做一个。”

    文慧:“......”

    “反正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沐言睿的肯定万分,完这句话之后,他又勉强耐下性子,道:“我知道你的心情,这么多年肯定不好受,但是浩倡跟你确实没有关系,你不要去扰他。有莲和世和即使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也从被人抚养成人,他们会好好孝顺你的。”

    “你胡扯!”文慧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他们两人话的时候情绪虽然一直激动,但之前好歹还都记得压住嗓子,此时突然嚷了这一句,让门内门外的父子二人都吓了一跳。

    “沐浩倡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沐嘉树虽然看不见文慧泪流满面,但也能够听出她语气中的哽咽:“同样是你的骨肉,为什么孟如生的你就当成心头肉,我生的你就恨不得他死了才好?你嫌弃我给你下药发生关系,气走了孟如,因此你也嫌弃这个孩子......那沈树那个杂种呢,你又凭什么把他接回来跟我儿子作对?信不信把我惹急了我弄死他!我告诉你沐言睿,你别想把我儿子抢走,别想欺负他!现在他有妈了!”

    沐言睿突然给了文慧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把文慧的声音给断了。

    房间里面兵乓一阵乱响,沐言睿好像是把文慧从座位上扯了起来,他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敢动我儿子,我就活剥了你的皮。文慧,我警告你,无论是树还是浩倡,你都给我离得远远的。”

    他轻蔑而鄙夷地将文慧丢在地上:“浩倡和嘉树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谁派你来这里嚼舌根?收起你那套把戏吧,我再也不可能相信你了......”

    沐嘉树一阵耳鸣,有点听不清楚沐言睿的话,后面两个人似乎也没再什么有用的,文慧一直在骂沐言睿没良心,沐言睿则好像要赶她走。

    他恍恍惚惚地后退两步,行尸走肉一样,一步一步退回到了二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愣神,离开的时候居然还记得要轻手轻脚,那两个人正在纠缠,谁都没有发现他。

    他脑子中无数念头转来转去,反倒把整个人都转的放空了,呆了一会忽然感觉好像有人叫自己,木然起身走到阳台上。

    卫洵已经等了好一会了,也不知道沐嘉树这边出了什么事,担心的不行,好不容易见了活人,出了口气:“你这是怎么啦......树?”

    询问的话到一半,他已经发现沐嘉树的表情不对,脸色非常难看。

    卫洵担心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阑珊的雨幕,沐嘉树瞅了他一眼,语气异常平静:“你休息一下,让我自己安静安静。明天我回来找你。”

    这是在没头没脑的什么?卫洵还要询问,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卧槽!”

    沐嘉树完话后,直接一脚踩在了窗台上,右手扯住树干向前一扑,跟着顺着他窗前的那棵大榕树跳下去了。

    卫洵:“......”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如此流畅的爬树动作,沐嘉树好像连害怕都不知道一样,就这么下去了,倒是把他吓出一头冷汗,幸好人没有摔着。

    沐嘉树双脚一着地,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大步迈进了雨里,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浇了个湿透。

    卫洵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家也转身下楼,向他追过去。

    过了这么久,雨一点停下来的征兆都没有,反而越下越大,衣服又湿又冷,黏糊糊贴着肌肤。沐嘉树漫无目的,只想着要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风声在耳畔呜呜作响,满地都是黄绿相间的叶子。

    狂风与急雨,总是最容易让整个世界都显得萧瑟,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在身上,一阵阵的发凉,那种凉意似乎一直穿过衣服,透入皮肤,渗进了骨子里头,却又让人有一种自虐般的痛快。

    他想要大声地喊出来,可是嗓子就好像哑了一样,只能在雨中疾走,其实心里似乎也不觉得有多少愤怒委屈。

    他没有赌气,只是觉得好像有无数迷茫烦恼憋在胸腔之中,需要通过一个方式宣泄出来。

    满世界都是落雨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雨里,其他的人类都消失不见了,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刹那间照亮了半边天,轰隆隆的闷雷声响起。

    他突然想起沐言睿,想起沐浩倡,想起卫洵,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心中五味陈杂,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这个世上的人,要是都可以简简单单地分成“爱的”和“恨的”,那就好了,不会让人这么思前想后,不会让人这么难以抉择。

    沐嘉树的心里十分混乱,千丝万缕的麻烦事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恨不得把万事都放下,万事都不计较,什么也不要再想了。

    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人人都他沉静淡泊,难听点或者就是冷漠无情,但偏偏接连两辈子,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上,他都一再的感情用事,瞻前顾后,如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最后造成了这样被动的局面。

    兄弟的算计,父亲的欺骗,他重生一次回来,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

    其实沐嘉树知道,事情变得这么复杂,很多问题都是因为他的拖延。他其实并没有对所谓的调查真相,替自己报仇投注太多的精力,往往都要等到有人找上来才去应对,态度非常消极。

    可是人重活一次到底有什么意义?

    上一辈子临终之前的痛苦的确让人难以忘记,但崭新的人生却不应该浪费在仇恨上面,从某种意义上来,世界上的确是没有沐嘉树这个人了,报复谁不报复谁也不再重要,他要做的事情很多,过去的不愉快不应该成为生活的重心。

    更何况他死的地方是家里,身边的都是家人好友,可能调查出来的结果沐嘉树不愿意看见,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要主动地解决问题,而是往日的阴影纠缠不休。

    沐嘉树忍不住在身旁的大树上捶了一拳,轻声道:“沐浩倡,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把你的脑袋切开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自言自语,好像那棵树真的变成了沐浩倡:“爸替你遮掩,我非常生气,可是其实很多事本应该谁都瞒不过我的,我早就应该去查,但我不敢!因为我就是想要逃避,我不愿意把什么都往你身上去想。”

    “......上辈子,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我?如果你想让我死,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于沐浩倡......他不是不怀疑,不是不提防,他当然知道自己与他兄弟之间关系不近,甚至从到大都相处的不算和谐,只是他始终不愿意去想会有可能是沐浩倡杀了自己。

    会吗?

    沐嘉树也无法判断。

    作者有话要:  对不起宝贝们,手滑_(:з」∠)_,存稿点成了发表……大家原谅我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