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不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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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天后,大雪。

    萨迪克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瞪着深埋雪下的碎石滩。那天夜晚多么寒冷,他从伯克庭院杀出一条血路,胳膊上满是刀痕箭伤,逃亡在碎石滩上却崴了脚,摔倒后在硌人的砾石面上翻滚垂落,一圈又一圈,疼得撕心裂肺,痛苦钻心入脾。现在虽好一些了,躺靠在一块土丘上休息也不觉伤痛,但他依然恨,莫名的恨,没来由的恨,恨这个贫瘠又该死的地方。四天未进食,戈壁上找不到一点儿果腹的东西,下雪了虽能吃上两口雪,可冰凉刺激着身上的痛。除了饥饿,他还感到伤疤愈合的很慢。这里的一切未曾善待自己。

    不远处便是戍卫军的营地,但那营地大门紧闭,尖利的篱笆拒人接近。就在不久前,宣言未传递到边境的时候,篱笆门前有卫兵守岗,现在人去亭空。这里的风沙声曾经盖不过操练士兵的呐喊,现也扰声独霸。萨迪克只能一边歇息一边喊叫,他没力气翻过尖利而高大的木桩墙,只能期盼声音能带来奇迹。其实门缝里没能看到可以接谈的对象,除了冷风回绕的雪地之外一无所有。

    难道戍卫军都死了么?他允许自己这么想,毕竟那是旧王朝的军队。现在的慕国有一个新的伟大的理想,那个理想让曾经受顾于旧制的萨迪克也颇为倾心。

    雪渐渐了一些,他将五指抬到眼前,看看冻红发紫的疤痕。那些疤痕粗暴的结愈之后,就让他的指显得粗细不均,甚至有些丑陋。“怪人有怪,那些杂种可又有话了。”他自语道,“可惜哟,杂种今后看不见我了。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被剥夺可供传承的职位之后,他口中的那些杂种之一将作为长上的继任者。一旦继任,长上称号将可以世代传承。这倒不是有多大实权的官职。所谓长上,即向朝中汇报本地军动态的监察,由督军任命,向王朝负责。每一任督军拥有褫夺长上名号的权力,但对象不能是自己任命的长上。由自己任命的长上,只能被朝廷或下任督军解雇。萨迪克之所以会被剥夺称号,是因为他所继承的长上名号并非是现任督军授予的,那是他爷爷的爷爷就拥有的称号。想到这,他又痛骂自己败家子。

    不过长上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除非是现任督军授予的新长上,至少在属于他的时代会受到推崇和巴结。但一旦到他的儿子或者换了督军,那长上倒霉的日子即将开始。每个长上在面对下一任督军时都会被废除,像萨迪克家族这样连续数代已是罕见。这多亏了爷爷的爷爷传递的长上操守。

    萨迪克本可以坚守操守,安然传递到下一代。可他至今未婚,没有子嗣,况且慕邦宣言着实打动了他。他向往那样的环境——不必维系怪异操守也能获得尊严的环境。他作为长上却被人称为怪人,原因就是那份延续至今的特殊操守。

    先辈教导,作为长上要乐于巴结权贵。巴结不能敷衍了事,得用心迎合,切勿阳奉阴违,诚心诚意视之上尊,毕竟权贵不傻。面对授职于自己的督军,则要敢怒敢言,毕竟督军选任是为了表现刚直公正,自然要配合表演,但话不能透,事不能绝。面对朝廷,则必须永远诚实,但不得过分解读,擅自分析,看见什么什么,绝不探讨现象之后。面对非授职督军,则要以巴结权贵那一套为主,但切不可配合瞒报朝廷,只是该记的记,不该记的想尽一切办法迫使自己忘记。因此,萨迪克用迎合权贵的方式迎合督军,致使长上所辖团队——那些杂种——将他视为可笑怪人,时常在背后议论他。

    一阵冷风吹过,他抖了抖身子,张眼望向边境之外。如果再对自己的喊声没反应,那现在目视的方向就不是国外,而是国内了,脚下的土地将被窃取。这算窃取吗?当朝太宰认为边塞暂无紧要,重点是巩固海防,要全力和遮暮国战争,为此还不远千里来考察。所谓考察,就是在戈壁蛮荒中找到最舒适的伯克家宅,然后睡上一休,回去宣告继续戍边好不值当。可笑一言堂。不过现在有慕邦宣言了,这太宰要是找不到证据和辞,边境之地是绝不会丢的。

    衣服被冰雪打湿,他开始发抖,冷寂使他惆怅,他想起了安布利,那个救了自己的青年人。他抽噎了两声,满怀歉意地,“对不起,我没能信守承诺,那些狗日的还活着不少,我实在周旋不过,只能趁逃跑。但我一定会找到戍卫军的,你得相信我。”

    他不喜欢哭,可完这话就哭的泪眼模糊,止不住的啜泣。然后他想起儿时的不悲歌,那是父亲活着时奴颜婢膝后自觉屈辱时唱的歌,他记下了,便跟着唱:

    “笑不向高生,自得越穹隆;哭方坠人世,被迫跋下阶。权贵天上悬,世子驾乘取;贫穷地下落,我撇却不去。一生择一路,卑躬又屈膝,为死增光鲜,倒不他人贵。他们笑惆苦,前路若险阻,高升入贵圈。我苦何人甘,我哭何人怜,皆是他们权贵子,皆是他们权贵子。一生一皮囊,愁虑成就我,死且不足惜,死且不足惜”他哽咽不能唱,停顿良久。“但那是我,不该是你啊安布利,我对不起你我要是当时没叫住你该有多好啊!”

    与此同时,就在萨迪克背靠的土丘后方,有三个人影出现在国境线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