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四:军侯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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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还是开络使团营地开拔的前一天。

    萨迪克正站在中央帐篷外等候。周观澜和安吉王储已在帐篷内交谈了许久。他们不会向北退离,而将向东挺近。佩图安吉氏麾下的军队已经进驻了峼卫郡卖出的三镇,这位王储也将在明天前往其中的第二座城镇。在那里,开络的军队会暂时归周观澜调配,由慕王朝的旧都尉率军收回大伯克管理的所有土地。

    这对萨迪克来,是个不痛不痒的消息。他支持的是新政府,从来就不是旧王朝及其治下,都尉推翻大伯克,看似是要为水深火热的峼卫郡改头换面,但换去换来不过依然是一个落后的统治。他当然不会蠢到向都尉提任何建议,只待都尉大人的军队开始向天高城方向突进,他将混在其中,逃向慕国腹地。

    原本同洛秋一行离开是最为保稳的决定,但萨迪克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没有在那时离开,是打算适向都尉提出立像的建议。他想让安布利成为名副其实的峼卫郡英雄。起初提这个事情时,周观澜显得心不在焉。自从进入营地之后,都尉事事要与拥有开络血统的军侯合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都尉出来的时候,肯定会要求与军侯商议再做决定。

    帐篷里还有其他人。使团里有些商会,正在和王储商议接管的地域,他们可能会暂时在那三镇中代为行政,直到法律补充商会行政的权力。商会的首领是安吉氏需要顾虑的对象,因为安吉的经济命脉掌握在这一群人中,他们是皇室国土向外扩充的必不可少的帮。商会带来了一些女人,三妻四妾在安吉国并不稀奇。现在那些女人正在走来。

    “军侯在我帐内等着,”果不其然,周观澜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为安布利建造雕像的事情,咱们现在就去和他商量吧。”

    萨迪克跟在都尉身后朝着他的帐篷走去。那些女人神态端庄的经过身旁,微风刮来她们的脂粉香气,让这汗臭和刚强充斥的营区多了一丝温柔。那些女人迎接帐篷里出来的男人时纷纷躬身施礼,似乎地位更低的妾妃要比嫡妻下弯更多身子。出身寒微的萨迪克对富家礼仪嗤之以鼻,此类家教在他眼里是出于愚昧的作弄,地位对于他这样的人来,一直是个扎心的字眼。

    军侯趾高气扬地坐在都尉的帐篷内,在那长桌旁靠着正主之侧的椅背,他的神态让萨迪克感到很不爽。

    “你的意见吧。”周观澜坐在正主的座位上,叩桌招来安吉赠送的女佣,命她去烧一壶热茶。

    女佣离去后,军侯回头望向站在身后的萨迪克,挥示意他坐下。萨迪克并不觉得感激,于是坐在了军侯的身旁。

    “我的意见是不妥。”军侯道。

    “为什么呢?”萨迪克顿时火冒三丈,但也只敢强压怒气,“安布利救了我,救我的目的不是我和他多么交好,而是他想让我来给戍卫军报信。”

    “报什么信?”军侯反问。

    “大伯克和太宰卖土叛国啊!”萨迪克颤抖的低声喊道。

    “结果呢?”军侯面无表情地,“这土地还是卖了嘛,而且你叛国,叛的什么国?国都没了。你要给那个叫安布利的护边员立雕像,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如果要创造一个让人崇敬的英雄,我们是不是得先了解一下他的背景,看看他的事迹是否符合呢?”

    “我不是在创造英雄。”萨迪克咬着牙强迫自己镇静。“他本身就是英雄,不是由谁创造的。当时我们先你们一步知道贩卖疆土的消息。如果不是戍卫军遭此兽害,疆土也不可能被卖出去。难道非要以结果论英雄吗?我想要强调的是他的精神,他的精神不该被称赞?保护自己家乡的人不值得称颂吗?”

    “值得。”军侯点个头。“但那行为等不等于保卫家乡还有待商榷。今天早晨我喝了一杯茶,然后从清晨坐在这等着跟你讲这个事情,现在已是中午了,待会儿咱们就该吃饭了。不如午餐之后再?”

    “请不要这样。”萨迪克站了起来。“军侯大人,你到底对这个事情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我不明白为一个保护家乡的护边员建立一个雕像有什么问题,哪怕没有救我,安布利那么多年坚持护边难道不是英雄之举吗?如今他救了我,为的是传递利国的情报,这是绝对的英雄之举啊,理应广为人知才是。”

    “好吧。”军侯显得无奈的与都尉交换了眼神,接着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也就明了吧。萨迪克先生要为名为安布利的护边员建立一个雕像的事情,在都尉大人刚刚告知我时,我也是很赞同的。毕竟这是一个护边员,又是峼卫郡人,峼卫郡的本地血统,看上去我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对的理由。我一开始是这么想,但出于保险考虑,我还是派人去调查了一下他。要在戍卫军的营地里,哪怕现在就剩这么点人了,调查一个护边员还是很简单的。”

    “你查到了什么?”萨迪克疑惑地问。

    “象征啊,萨迪克先生。”军侯站起来,“一个英雄就是一个象征,伟大的护边员可以是英雄的象征,保卫家乡的信念可以是英雄的象征,人们在看到他的雕像时,会从他的事迹中获得鼓舞和感动。那我问你,如果峼卫郡的民众在了解他的事迹时,知道了这位叫安布利的峼卫郡护边员,从生活在峼卫郡,却不会峼卫郡的本地语言时,你知道这象征着什么吗?他的通用语极其流畅,却只会几句简短的本地语言,比如谢谢,再见,这些几乎人人都可以瞬间学会的短语。萨迪克先生,我要是同意为这样的人建立石像,那不等于在辱没峼卫郡的独特文化吗?你觉得,身为峼卫郡的你我,能做这种事吗?都尉大人是很理解我的这种情绪的,所以他希望我能和你谈谈。”

    “安布利不会本地语言,是因为他的养父来自帝岭附近的郡县,我不记得是哪个郡了。但这有什么重要的呢?安布利能和护边员进行正常的交流,因为那些护边员都会通用语。语言难道不是用来交流的么?”

    “他多大了,为什么不学呢?这表现了他的什么心思?”军侯追问。

    “他是护边员啊军侯大人。他的住地附近连人都没几个,每天都在荒野巡边,和谁交谈呢?护边员们很少相聚,我相信安布利并没有排斥本地语言,只是在他短暂的人生中,他可能还没有会去学习我们的语言。我向你保证,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安布利不管会不会本地语言,他都热爱着这片土地和这个国家,与此相比,其他还重要么?”

    “如果现实由你了算的话,大家不必去考究他的人生了,你要我为他建个宫殿也是可以的,那我就应该忽略一切,为他建宫殿吗?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作为护边员,为谁护边呢?为的是慕王朝护边,根本不是为了住在这里的人。”

    萨迪克失落地:“慕王朝带来了安宁,他是为安宁护边,安宁能惠及峼卫郡的所有人。”

    “根本性原因还是没能解答,这就会造成各种各样的猜测,对于维护峼卫郡人的荣誉是不利的。”

    萨迪克认为军侯的立场已经显而易见了。“您的意思是,峼卫郡将会是独立的峼卫郡,不会再依托新政府,那篇宣言将影响不到这里吗?你要把这数千年的国土疆域拆分成一个单独的区域——甚至国家么?”

    “我倒没料到你这么敏锐。”军侯有些惊讶地,“萨迪克先生,仔细想想罢,就像安吉氏的那样,我们的长相就是安吉国民的模样。峼卫郡的本地语言,也与安吉国几无区别,琢磨琢磨,这所谓的数千年是不是走错了路。我们不会成为安吉或者开络的属国,但我们将成为和他们平起平坐的独立的国家。”

    “安吉和开络并没有平起平坐。”萨迪克望着他的眼睛,“宣言中的新起点不会存在于此?是不是今后的峼卫郡的男人也可以妻妾成群了?推翻一个大伯克,迎来一披农场主?接下来,咱们是不会再受到大伯克的压榨了,但那些有钱的安吉人,开络人甚至西兹人会代替大伯克和千千万万的富商,我有一个问题,要独立的话,咱们推翻了大伯克,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拉拢一下伯克和富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军侯严厉地,“不要做白日梦了萨迪克先生,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公平公正的新起点,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新政府演戏。建立新的独立国家,当然需要资本的支撑,推翻大伯克是为了警醒这片土地上的人,我相信那些伯克和富商会受到震撼,他们将在法律的约束下变回普通的公民,大家都将是平等的。”

    “然后,富商越来越富,他们或他们的裙带将获得官职甚至军职。”

    “不会的,之后这里将是代行民是,议会决定一切。少数服从多数。”

    “是。”萨迪克忽然觉得想笑。“过去皇命也由内阁决议,内阁也玩过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套。那时一切的主旨是维持帝统。那么现在,您能告诉我,代行民是的主旨是什么吗?曾经的富商兴伯才是怎么当上军阀,又是怎么被授命为峼卫郡督军的,军侯大人忘了吗?没有主旨目的代行民是,不管怎么玩少数服从多数,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种事情还会重演。”

    军侯愣了片刻。“代行民是当然会想办法约束资本。”

    “资本培养的政府要想办法约束资本吗。”萨迪克不再感到愤怒了。“我知道了军侯大人,我放弃了,你们不必为安布利立什么石像。我想转达一下安布利曾经跟我过的话,其中的对象从隔壁的塞拉比州那我们未曾谋面的州长,转变为您也是恰如其分的。您听一下吧,他:日后,您有一腔热血要为民谋福祉时候,请别忘了告诫您的议员们,请他们忘了那些献金,忘了那些约定,忘了资本利己的熏染,但愿他们能挣脱熏陶的环境,天才般地突然勃发出一股清流正义,能想起去恩顾那些没有依托,没有背景的真正意义上的绝大多数吧。”

    军侯和始终沉默的周观澜一言不发地,居高临下的望着萨迪克。

    萨迪克最后告诉他们:“我要就此告辞了,希望咱们不会再见。”于是转身离开营区的帐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