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决定跟随洛秋一行前往不周山。翌日告别之时，姜大鱼哭闹不休，店主只能按住孩子意图纠缠的心和身子，站在店门遥望送别。

    晨光普照的天高城依旧冷清，稀疏的炊烟远隔于重叠的瓦顶，每两束之间填充着残垣破屋与死寂。即使已完全望不到店主和她的孩子，默依然因不舍而啜泣。

    她的行李不算太多，简单的背囊里装满了店主的情意。店主耗时整夜为她准备路上可用的干粮，还打算给她一些钱币，不过她拒绝了。她自己从霍加镇跑出来时从钱箱里拿了不少供奉于主的钱。她是圣女，每次举行礼拜时，会有一些商贩给教会献金，纳金的木盒就由圣女携带，回到教会再将钱上交。决定逃跑的那天，她撬开盒子拿了不少钱，剩下的那些，她在离开前送给了镇子上几个流浪和行乞的孩子。

    走在离开天高城的路上，沿街依旧紧闭门户。艾息格问她：“你又违背教会的规定拿人的钱，倒还担心教会供奉之主的惩罚？你到底是认同他们，还是不认同他们？”

    默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认同，我也不想怕，但我从就在这个环境，即便我能一下挣脱，但还是会有余悸。事后我又会为因此冒出恐惧心而感到羞耻。”

    “这是为什么呢？”洛秋不解地问。

    帕勒塔奇纳，“我游历这些国家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的感受——其实某些时刻，在峼卫郡遇到曾经三神教信徒的后代时我也会有这样的感受——道德是因为上神希望我们遵守，所以我们才遵守的这种期望仿佛是，人们的生存仰仗于上神的意愿，生存的目的是为了宣扬上神的精神。后来，三神教分崩之后，衍生出各系派别，但最后都归于蓝双了。蓝双教的传统还是一致的，造物主在需要人们领会他的意思时他是可知的，在人们无法领会他的意愿时，他是未知的。就像默的感受一样，简单的错误行为可以预知会被造物主原谅和再接纳，但严重的错误行为则会使造物主变得未知和令人恐惧。”

    默不置可否，似乎正在思考。

    “那是谁让那个造物主变得未知和可知的？”洛秋又问。

    “牧师啊，”艾息格语带轻蔑，“牧师和大牧师会告诉你造物主此时的感受，但因为他们的‘感知’是有限的，所以有的时候他们可以理解他们的主，但有的时候他们又不能理解他们的主了。我曾经见过惊恐的牧师在福克巴兹的教堂里当众告诫那些所谓做错大事的男人们，他们将会受到主的无视，一生可能都再难领受恩惠了。”

    “我也被这么告诫过，”默低声，“所以我才跑出来。因为我违背了主的意愿，不能再领受恩惠。但我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如果我不能从这领受恩惠，那我就离开这吧。霍加镇可以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主是覆盖整个天地的，这个世界上那些违背主愿的人都是丑陋而偏激的活着的，他们需要一个伟大的信念和信仰来调节他们为人的状态，否则他们只是深陷泥潭的人世过客，终将会匆匆离去。”

    “没法理解。”孙海标，他一面提了提肩上的背带。

    “在我们那地方，哪怕我所处的那种环境里——”艾息格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缓和后才接着，“依然有人信奉着。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事实了，几乎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在我们那个世界里，不管你身居何职，是否举世闻名，或者富有思想与哲学，都不会也不应该去质疑教派的意义，因为他们觉得只有无聊的蠢货会去做这种事。”

    “如果九天之上也有这样的人存在着，那修仙才是一个无聊至极的蠢事。”洛秋道，“他们也许会以为自己是为了接近造物主而修仙。多么滑稽，多么恶心。”

    “确实，我也觉着恶心。”艾息格同意。

    走到城门口，他们看见精神饱满的两个门卫驻足两侧，不同于入城那天见到的城内住民。这两个门卫在着装上有很大的不一样，他们穿着制式服装，有醒目的皮革护，各自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大刀。

    “缴出城费。”两个门卫扶刀柄将他们全部挡在城门下。

    帕勒塔奇纳惊诧地回头看看破败的城镇和裂石遍布的泥土道路。“就这地方？什么都没有，路也没修，凭什么要出城费？”

    那门卫似乎习惯了应对这样的质疑，面色平静地：“这大门我们主人修缮过。”

    “那我们从其他地方出。”孙海标扭头要走。

    “不行，”门卫大声地，“出城只能从这里走。一个人一块水币，快点给钱。”

    默担忧地看向店主所在的方向。“之前怎么没有你们，原先守门的那个叔叔呢，他叫张达，你们不认识吗？”

    “什么张达！”门卫不耐烦地，“快点给钱，你们大包包的一看就是要走的，以后估计就不住这了，一块水币是最低价。如果不是要离开的话，从今天起每次出城五个铜币，还得报下担保人名字，担保人只要是城里的住民都可以，我们这有名册，可以对照。”

    默思考了片刻，就要准备掏钱。帕勒塔奇纳拦住她，愤怒地望向门卫，“凭什么收钱，你们主人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门卫冷哼一声，“裴条狼裴大人没听过？”

    “怎么不叫赔条狗呢？”孙海标问他。

    “你去当面问他啊，看他打不打死你。给钱吧！”

    另一个门卫低声告诫同伴：“多少次了，大人叫裴涤狼，不叫条狼，你记好了，别下次挨揍。”

    “所以那个裴条狼是干什么的啊？”帕勒塔再问。

    “万折城巨富！”门卫一脸骄傲地，“先给钱，咱再聊其他的，我们哥俩守着门可不是白干的。”

    二人贪财的模样显而易见。“这钱收了归你们？”洛秋问道。

    “你管那么多呢，给了钱我会给你个证明，下次你们再入天高城的话就会少收一半。”

    “你们还是没凭什么收钱啊！”帕勒塔又问一遍。

    两个守卫看上去体格相当，身高几乎一致，只是其中一个有胡子，另一个没胡子。有胡子那个守卫回答：“这天高城被府衙卖了，现在是裴大人的地界，他花钱买了这块地和这个城，进出给他钱不应该吗？”

    “买城？”这是洛秋无法想象的行为，他以前只听过买地买人。“城得多少钱？那个赔条狼有这么多钱吗？”

    没胡子的守卫长舒了口气，“多少遍了，人家叫裴涤狼。你们没听过这个人吗？在来峼卫郡之前，是瑶光郡的粪霸，积粪而卖，成就巨万家产。”

    “就是个挑粪的。”孙海标认为。

    “随你怎么想。”有胡子的守卫，“赶紧给钱吧，我们之前是衙役，现在受雇于裴大人就是个守门的，拿点提成。人家那边有账房先生，有府衙给的名单，每个月会算账的，我们也不可能放你们过去，不然差额得自己补上。”

    “你们跟城里的人商量了吗？”默质问。

    “商量什么？”胡子守卫扭头打量着她。“出城时候逐一告诉就行，这是裴大人和府衙的买卖，已成事实，这里就得这么弄。你们也别想乱来，裴大人在万折城有官府的势力，城里的外国提督可是裴大人的座上宾，那里边的军队可厉害了。现在乱成这样，他们的驻军就算踏出万折城也不会有人管，而且从万折城到境外的那条路，事实上峼卫郡也没能力管，人家可以派援军长驱直入。给钱吧给钱吧，别废话了。我告诉你们，我们算是佣兵，等会巡逻的那队来了可就没那么好话了，那是人家裴大人自己的忠仆，都有武装。你们别不识好歹，给了钱赶紧走。”

    洛秋一行私下商量之后决定给钱。尽管默担忧店主，但帕勒塔安慰她店主将会搬离此地，届时居住在万折城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至少听，那个城内的人活的特别轻松和自由。

    给钱之前，默还特地问两个守卫：“你们不是有名册吗？如果每人得给一个水币的话，我能不能先替我的家人给了，可能他们最近也会搬离。”

    “当然没问题。”守卫满口答应，“这样爽快最好，我还怕到时候想搬的人给不出钱呢。”

    默于是强行支付了所有人的出城费，包括店主和她的儿子。

    没胡子的守卫拿起笔伏身在桌上，“下名字吧，我逐一划了。”

    他们报出名字后，名字逐一从名册中划去。

    “上面还真有我们的名字。”孙海标惊讶地。

    “那当然，入城得登记，我们这连昨天傍晚的名册都有，除非你们是翻墙进去的，只要从正门入就肯定有名字。”守卫一边一边划去最后的两个名字，“艾息格好了，然后是什么？‘默’？”他忽然停下笔，与闻声的同伴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然后一齐走过来。

    “刚才我还想呢，果然是你。”这次开口的是胡子守卫，他对默，“裴大人知道这有个外国姑娘，听长得很漂亮，让我们务必留下你。他想让你当他第十四房妾，连卖身合同都不用签，跳过那些购买婢女的流程，总之呢，你在这等会儿，等巡逻队来了，跟他们走一趟，让裴大人看看你的模样，如果满意，他就会让你好吃好喝，住进万折城，就算之后这战乱也威胁不到你。如果不满意的话，他可能会给你个卖身合同让你当个婢女什么的，那其实也不错啊。你也不用担心，这可是好事。”他完扭头望着队伍中的几个男人，大方地，“你们几个，都可以走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