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二:计划的结果
他没想到,只是抵御疼痛就需要施展如此巨大的力量。他甚至都不敢扭动身子,急忙在难以忍受的痛觉将来之前,起身离开默的膝盖,依靠着坚硬的土墙。左半边脸的皮肉之间,流动的空气如同滚烫的铁棒,正细致而缓慢地灼烫着血肉组织。
他再一次用酸痛不堪地独臂抚摸自己的左脸,触感所得尽是大片仍有些湿润的血痂,幸运的是流血因此不再继续。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创口已经发脓,黏稠的液体流淌至鼻翼带去腐坏的臭味。他摩挲着发痒的创口,一直向上微移指,在本应是眼眶的位置摸到了向外翻开的皮肉。这一瞬间,酸涩涌来,他的心犹如凉了半截。
“怎么了?”默开口询问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声又粗又重。
“没事。”他颤抖着回答。
他把目光投向黑暗,在思虑中填补出默抱着双腿按照约定坐在牢房大门边的模样。然后鼓足勇气,继续将向上伸去,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触感——在明显能触得的穴状区域间,突出其边框的碎裂物黏稠而具有一定的弹性。他用遮蔽那个区域,绝望地发现从醒来后就令他疑惑的视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他挪开,再次确定位置再次遮盖左眼,视野果然未受影响。
命运跟我开了玩笑。他始终用掌盖着左眼,在失去那只眼睛所得到的“消失的视野”中,不断浮现出他人生际遇的每一个片段,没有一个是令他满意的。我的命运让我失去了一条臂和一只眼睛,他在心里宽慰自己,如果这都不用迎接死亡的话,那么上天一定是准备了无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
回味而生的苦涩强烈到令他发笑,默没有因此询问,想必只是满脸疑惑地注视着他所在的黑暗。
“我有预感他可能要来了,”默慌张地,“咱们得做好准备。这里也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感觉已经过去一天了。你一直醒着和我话,压根都没睡,这能算休息好吗?”
“当然算。”艾息格用强力的话音掩盖虚弱,“只要不动就肯定是一种休息,待会儿记得按计划行事,石头都铺好了吗?”
“都铺好了,不太多,这里掉的碎渣就这些,我能找到的都按你的铺设好了,尖角朝上,就在你左侧的角落,正对着大门。”
“那就行,记得他进来的时候你就在你现在的位置,垂着头不要看他和光,只要听见我跑,你就往门外跑。你眼睛已经适应这里的黑暗了。”
“我还是没明白那些石头能干什么用。”
“搏斗的准备。”
“指望他摔上去被扎死吗?”默的语气中透着怀疑。
“我当然有这种期待。”艾息格,“我现在没多少力气,但我能凭着自身的重量让他至少摔倒一次。你知道人们摔下去要么是鼻青脸肿要么是撞出淤青,可要杀死一个人这远远不够。这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再加上我的现状和活动能力,所以我就只能指望这个了。希望他摔下去的时候能被密集分布的尖石划几道深一些的口子。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让你逃出去,然后才是杀了他。”
“那你呢?”
“我?”艾息格费劲挤出笑声,“我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呢?你只要向前就可以了。我坦白跟你,在天高城那个西城别馆的地方,咱们从原血之灾拯救那个男孩之后我的身体就很不对劲。我觉着体内总有什么东西在穿梭移动,在我血液里奔跑,有时候会到我的心脏,有时候又会到我的头顶。不管在哪,都会让我疼痛很久。我活不久了,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
“我记得你当时揭开那个铜罐的时候摔倒了,像是被什么冲击了一下。”
“是的,就是那样。所以我才会放弃去不周山。就像我刚才跟你的那样,我本来打算去里芙镇的墓园等死,拜托那里的居民或者牧师什么的能在我死后将我安葬在我妹妹的墓旁。”
“那个男人成为法师不就能抵消那些了吗?”默乞求般道。
“我可成不了法师了,咱们一路上也打听了不少的事情,不周山有多难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他着着感到头晕目眩,稍缓之后,疼痛又迫使他打起精神。“你别忘了,他还要是揭开铜缶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也不是他能掌控的。现在看来他确实没假话,我们可以开心的证明一件事,那孩子确实能好好地活下去了。”
“我真的很抱歉,”默在哽咽之后,“我当初应该继续坚持的”
“人总是要死的,如果你不把会让给我,我连唯一值得对自己人生感到欣慰的地方都将不存在了。”他已经不想思考该什么不该什么了,身后的墙垒如此厚实,也依然抵挡不住莫名的冰凉穿墙而来。这里是地下,肯定是地下,不然不会如此寒冷,正好当个墓穴,他想。
光束突然从左侧投来,脚步声再次响起。默急忙擦干眼泪,蜷腿靠墙,低垂头颅。
艾息格好好观察着那束光照射下的一切:土地看上去松软而潮湿,铁栏杆上的锈蚀痕迹十分明显,牢房对面是一睹死气沉沉的墙,接着灯光投射进来,照射在那堆铺设整齐的石头上。
“你们是打算摆什么法阵咒死我吗?”店主喜怒无常的话音再次响起,他一边开锁一边,“不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出来吧,昨天我就跟你了,今天会有更好玩的。”
艾息格依靠在牢房右侧的角落,默按照此前约定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地上。牢门向内打开,将触及她之前,店主停下推门动作,同时使光束在她身上乱舞。“赶紧起来,聋了吗?”
“她睡着了。”艾息格憋着一口气,低声提醒道。
店主冷笑了一声,“真是笑话。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等她醒来咯?”
“最好这样。”艾息格。
“你别惹我,”店主转身向他走来,“我跟你我今天心情很不好,需要发泄一下,如果不找她的话我就找你,那你受的可不就是皮肉之苦了,我可以先将对你的实验提上日程。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才好叫唤有你身体部位的瑞兽。”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怕。”店主站定他眼前。“你配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得知道自己死在谁里吧?”
“也是。”店主回头瞥了眼一动不动的默,光束再次打到艾息格脸上时才缓缓道,“爷爷我叫霍其苍,你做鬼的时候可一定要找对人啊。那就吧,你叫什么。”
艾息格在强光的照射下面露疲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如呓语般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霍其苍当然听不见,于是俯下身子,将耳朵凑上来问:“叫什么?死之前快点告诉我。”
艾息格当即起身,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店主向左侧角落的尖石阵扑倒,猝不及防的店主倾倒在那些石块上,因磕碰和割伤怪叫。艾息格明显感觉到有血溅在自己脸上,于是奋力喊道:“跑啊!”
默闻声而动,拔腿向外逃离。
庆幸她没有迟疑的艾息格能感到力量正来自于宛若在燃烧生命一般的烈火般的意志,此刻正在迎来它最为旺盛的时刻,浑身的寒凉和疼痛都被这团火的炙热所掩盖。就在霍其苍竭力将他推开的刹那,他按照自己预想的计划那样,在密集的石块阵中随抓取,然后操起有尖头的那一端用力向霍其苍的咽喉划去。石头是这屋子里唯一可用的凶器,必须要彻底地利用它。
熟悉的感告诉他,割喉的动作已被准确完成,光束的和它的源头缓缓滚落到铁杆附近。此后,烈火般的意志轰然熄灭,虚弱感骤然袭来。你必须跑出你一生最快的速度,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嘱托默的。
两声强烈的咳嗽让他的困意稍稍清醒了一些。
霍其苍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发光物,将光束洒在艾息格脸上。艾息格隐约看见他伸捂着自己的咽喉,用沙哑的嗓音骂道:“狗日的,还敢来劲,要不是你子力气不够,我就死这了。”
力气不够?看来确实大限将至了,我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但艾息格相信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默逃离。
“还笑!”霍其苍用脚后跟反复跺踩他的胸口,一面叫嚣,“老子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做实验,不是为了让你暗算我!还有空想这些花花肠子!当我决定不留你了!你就得死!”
跺踩没有疼痛感,只是沉重的压迫感令他难以喘息。他在战栗中微笑,似乎因此彻底激怒了店主。只见店主转身走出门外,去往右侧,拨弄铁索的声响传来。原来隔壁还有一间。
过了好一会儿,极尽虚弱的艾息格最终看见店主霍其苍握着一把尖刀走了进来。发光物射出的光束反复略过刀身,使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他终于甘愿闭上仅剩的那只眼睛,屈服于始终挥之不去的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