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旷古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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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姜把他带至桥首的石阶前,打算目送他踏上奈何桥后再离去。但他久未迈步。“你能快点吗?”她催促,“我可记得你名字,洛秋。崔府君特地要把你扣下,既然仙君好心送你还阳,你还不尽早离开?”

    洛秋仰起头看看上空,这里没有苍穹与星光,只有不见尽头的黑暗,然而他却能看清眼前的道路。“我能留在这吗?”他突然开口道。

    孟姜蹙起眉头,脑袋一歪。“你别以为喝了孟婆汤不会失忆就可以胡八道了?这也不能成为你能留在地界府的理由。你一旦留下,地母,大帝,帝君都会知道的,仙君也不容易,她帮了你,你怎么还能害她呢?快过去吧。”

    他迟疑片刻,缓步向前。奔腾的忘川河拍打两岸,水花溅落在他的鼻尖,五体知觉仍未明朗,他感觉不到传中会侵入肌骨的寒意。孟姜见他步履迟疑,侧目左右,于是嘱咐道:“你径直向前就是了,不要东张西望,心掉下去。”

    洛秋显得不安地停下,回头看着她。“掉下去的人会怎么样?”

    “无法转生,只能在血池将军麾下洗刷红坛,并作为士兵与魇鬼相斗。等什么时候洗干净百个坛子,就能重新踏上黄泉路。你快过去吧,算我求你了!如果仙君不管的话,我会直接把你送到崔府君面前!”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们镇守此地,有没有一个叫容施的人过了桥的?”

    “有啊。”孟姜心不在焉地回道,“至今过去七万三千四十七个容施。自四千七百年前起,止于上月初五。你的是哪一个?”

    “八牛村的那个?”

    “当然,转生为人了。”孟姜再次提醒,“如果你再不过桥的话我会立刻抓你回去,不管仙君什么我也一定要把你交给崔府君。”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傍与齐腰木栏,佝偻着身子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你过桥的人是怎么掉下去的?”他的按在八角截面的柱头上,盯着波涛汹涌的河水。

    “你回来吧!”孟姜终于被他激怒了。“立刻回来!我带你去见崔府君!”

    他处于狭长的桥亭之下,在奈何桥的正中。那里和外界不同,抬头本该看得见些许曙光自中心向四周的飞檐放射,这是生命迎新的祥兆,但他却从未抬头看过一次。孟姜想起仙君曾问过自己,如果忘川河对岸的神秘与不可重来的生命之神圣相对,均不得亵渎与探问的话,那眼前这个三番五次不受轮转的凡人又算什么?她当时根本不感兴趣,但现在却也想知道——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无法轮转新生——又凭什么能在喝下孟婆汤后还肆意妄为。

    “快回来!崔府君会调查出一切的!”她咬牙喝道。

    洛秋直起身脊望着她苦笑,她意识到什么,已将袖中绢抛出,却也来不及了。这将是旷古未有的奇闻:喝下孟婆汤向着轮转地的亡灵,在自主意识下跳入忘川河内。孟姜像个僵立的雕像,甚至忘了将抛出的绢收回,任凭其落入河中。

    跳入忘川河的刹那,洛秋才感到五体的知觉恢复。巫阳古籍所述之河水冰凉,此刻他已能切身体会。虽不会因淹没而无法喘息,但肌骨深处的凉意还是让他心生胆怯。又想到自己不必担心生死,于是就随波逐流,沉沉浮浮也并不在意。他还能看到河底两侧的路引铭牌,累若山丘密密麻麻,仿佛数以亿计。但河的中心却干净无物。

    血色的河苔缓冲了摩擦带来的痛感,他轻柔的躯体——灵体能与河水相容,但却无法反抗巨大的推力。也许并没有过去多久,河流裹挟着他一泻直下。哗啦啦地巨响停歇后,他发现自己落入一个巨大的洞窟里,顶部开口隐隐有光。

    “这个也满了,”洞窟外有震耳欲聋的话音传来,“拿个蜡烛过来。”

    “不用蜡烛!”另一个尖细的嗓音着急道,“有蜡烛的话不就看见那些红艳艳又粘稠的血水了吗,咱早适应这黑暗了,就这么洗不行么?”

    “粘稠?你还能感受得到?”

    “我难道还不能想象了吗!你个臭子待在这就是活该!别拿蜡烛,拿的话我踢死你!”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撞向山体,震荡的水与洞窟山壁产生共鸣,刺耳的回声不断。忽然,顶部微光被遮蔽,一个硕大的圆形的黑影在开口处左右晃动。

    “要命了,又这么多,咱得洗到什么时候去。”

    他看见红口白牙在顶部启开,那个圆形的黑影竟是一个脑袋,话间风声大作,对他来无比巨大的唾沫星子直往下落。他不得不下潜躲避,再次冒出水面时,头顶的黑影已消失不见。

    “你已经进去了?好吧好吧,不拿蜡烛,我也进来。”

    一声竭力地叹息之后,他听见有东西落水的“噗通”声传来,与自己相距不远。

    “如果夫人让我把这些全喝了,但愿意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模样的话,我能喝下十坛子。”尖细的嗓音从山壁上传来的。

    他看到一条细长的影子被从洞口扔进来,像根草绳,坠入水下,没多久,草绳坠落的地方就咕咚咕咚地冒出气泡。才明白那是一根皮管子。

    “你来这多久了还色心不改吗?”这次的声音从远处的水面传来,嗓音更为浑厚。这里约有夜姑射山下碧波万顷的无山湖三分之一大。

    “你可见幔帐之内的夫人身姿,引人浮想,据是战袍修身衬托出她美妙体态。”尖细地嗓音咂嘴又道:“可惜啊,这魇鬼久未出现了,明明打起来就可以一窥真容的!我们浪费了好多时日啊。”

    “别做梦了!多少次你得叫将军,而不是夫人。我们被困于此也就谈不上时日了。而且我听啊,有人是见过将军的,并不美观,脸上有深层疤纹,听还有一子。”

    “胡八道,”尖细嗓音急斥,“你听谁的!”

    “大家都这么,据是将军自己的。不过我想她驻守此地长久,怎么可能生子呢,而且也从未见过她丈夫。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凡人怎么会知道呢,下次鬼差来的话你可以问问。如果不怕被打的话。”

    他们越聊越起劲,洛秋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对话,自身体恢复知觉后,已渐渐让他觉乏累。何况凉意更甚。“请问二位,”他尽量压低话音以防惊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