笊篱脱离坛口后就恢复了它原本的尺寸，洛秋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从中掷出。如今他趴在地上，被鬼差踩在脚下。

    浑厚嗓音的主人恭敬地站在一旁，与矮男人并立。他们垂头看着地板，像是等待主人吩咐的猎犬。鬼差大力踩了洛秋几脚，而后将他翻了个身，又把水火棍塞进他的衣领内侧，迫使他起身。他趁瞥了一眼身处的环境。

    这里处于围墙正中，东南西北各有一道木门，门前均有两名鬼差守卫。北墙离着自己不远。他看见墙体中间有一个圆孔，从中伸出一条管道，末端对着一个储水坛子。这样的坛子与他之前坠落的坛子一致：置于其外双臂足以环之，但投身其中又以为无比的巨大。贴身直立的鬼差哼哧着呼出冷气，扑往他的脸颊凝成冰霜。他下意识地伸擦拭，却为此挨了一棍。

    “活该！”看着他被打远，矮男人和他的同伴幸灾乐祸地低声欢呼。洛秋从地上爬起来瞥向二人。之前在坛子里与自己对话之人看上去高大魁梧，但面相可憎。如果矮男人的长相是丑陋狡猾的代表，那么他身旁的魁梧汉子则有一副足以诠释奸佞与固执的面孔。

    “我们可以回去接着清洗了吗？”魁梧汉子面向鬼差，摆出一副自然熟成的谄媚像。

    鬼差大一挥令二人离去。洛秋不屈地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面悄然环顾四周。他发现刚刚离去的二人忽然折身归来，魁梧的汉子满脸喜悦地走在前头，矮的男人则拘谨尾随，不敢抬头。

    “鬼差大人，我要见将军。”远远地就能听到他激动的喊声。

    “肯定不行的啊，你信我，真的不够。你疯几次了啊”矮男人在旁嚅嗫。

    鬼差无言，旋而视以冷漠面孔。魁梧的汉子不依不饶，兴奋道：“我已完成差事，理应与将军道别再离去。”

    南方木门外有声音飘来，“你何时完成差务了？”鬼差向着声源恭敬伫立。

    魁梧的汉子转过身去，“回禀守卫长，此时此刻完成的。”

    “莫北初，”守卫长进门后，左右看了看。“你的梦游臆想仍未结束吗？我提醒你，你距今只刷了七十五个坛子，还剩下二十五个，即便算上刚才没刷完的哪一个，你也还剩下二十四个。以阳辰历法来算，你在我血池监狱距今三百八十一年，约五年可刷干净一个坛子，你至少仍需一百二十年才能完成差务。但你也该清楚，在地界府算时日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恕我直言，”魁梧的汉子——莫北初回复他，“这完全就是胡八道。”

    守卫长慵懒地扬起眉毛，撇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回牢房看看自己记的正字吗？在你开始梦游的时候我就告诉你该这么做了——辛亏你照做了——省的我多费口舌。来两个人，把他押回去。”

    矮男人急忙开口道：“守卫长，我与他被分配成一组，那坛子都刷了一半了”

    “你接着去刷，刷完就算你一个人的。我会让差役在你的记数簿上画一笔，而不是半笔。”

    莫北初被押走时神情呆滞。矮男人终于喜笑颜开，“谢谢大人。”随后迈着欢快的步伐离开。

    “至于你嘛，”守卫长对洛秋招了招，如同在召唤自己的宠物。“你是从桥上掉下来的？”着摊开掌心，看看两枚木质路引。“这孟姜送来的路引上写着尚延嗣，单合，哪个是你？”

    “哪个都不是。”洛秋不假思索地回道。

    守卫长眯起眼睛迟疑片刻，忽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呢，那孟姜死活要进来，我没同意，原来那丫头是要来找你的吗？你和孟婆庄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没有？没有就好，其实有也没用。孟婆已不是当初那个孟婆了，孟姜和孟庸真是两个没骨气的丫头，竟然甘愿侍奉新主。你算运气好的，等我把路引上这两人找到，再替你们一同分配，你可以先休息休息。我也得琢磨琢磨，送你到哪间牢房。魇鬼不来，囚犯都快装不下了，”他故意让接下来的话音向分布周围的坛子扩散。“明明只要开战就可以减轻负担，可惜了。”

    即便看不见坛子深处，洛秋也依然能感到气氛的压抑。

    “我想想”守卫长嘀咕着，“乙丑满了，丁卯满了，己巳也满了吧，辛未，对对，就是辛未，辛未间没满，那儿可有个神经病，我都不愿意和他打交道。没人愿意跟他住在一起，难为你就去那儿待着等差务分配。到时候你实在受不了的话可以求求我，我也许会考虑重新给你分一间牢房。”

    “掉下来的人不重新送回去过桥吗？不是过桥的人都是审判过的人吗，这样的话不是白审判了？”洛秋忍不住问道。

    “过桥？”守卫长抿着嘴扬起眉。“阴司审判之后你能不能过桥不是阴司了算，不是地界府了算，甚至不是地母了算。”

    “那是谁了算？”

    守卫长神秘兮兮地指指头顶：“命运，命运了算。也就是你命运如此。命运要你从桥上掉下来，命运让你来到这里，命运不允许你投胎，都是命运使然。”

    “可我是自己跳下来的，也是我自己决定来到这里的。”

    他看见守卫长的面孔逐渐僵化。片刻之后，两个鬼差将他押赴牢房。经过一片滚烫的深红血池，耳畔充斥着没入其中的囚犯哀嚎。一路向前步入漆黑洞窟，鬼差在一块写有辛未的木牌前停下。木牌悬挂在漆黑牢房的左侧，这里静的连风声都听不到。

    牢门诡异地自动启开，鬼差将洛秋扔进去后自行离开，牢门则又自动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