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等他来(20)
血池将军在空中直起身子,悻悻地望着脚下。
“为什么跑呢?”女仙人从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然后困惑地看看身旁的东因,接着再一番巡视。“我为什么在这。”
赵奉瞥了眼上空的将军。她的脸庞本就让人不敢直视,此刻即便相距过远,也能从中感受到灼心而刺眼的怒火。他知道自己对于问题的答案一无所知,开口最终会演变成闲聊,届时免不了挨训。他的头皮还在滋滋疼痛,时刻提醒他心谨慎。如果有人在这种氛围中依然不识趣的话,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或者东因。但他依然担心,因为还有另一个人。
“这得问你自己啊。”洛秋理所当然地回道。
血池将军从空中落下,朝着洛秋,“闭嘴,把伸来。”他身后的赵奉急忙把头垂低,下颚紧贴前襟,东因听到他颤抖的双唇发出恐惧的抽搭声。洛秋掌心向上将右递了过去。血池将军把长戟扔至身后隐去,伸来的左上忽然出现一把短尖刀,她使那把刀刺入他腕正中。
洛秋的难以自制的抖动起来,创口不断有荧光流体溢出。血池将军显得讶异的抬眼瞧着他那张五官扭曲的面孔。“别动。疼就对了,这是割魂刀。”她让刀尖沿着他的上臂径直划去,在肘之前又往毫厘之外横向右拐,随后调转刀尖复径折回。
偷偷抬眼的赵奉看到他的前臂被揭起一层薄皮,皮下有沸腾的荧光液体在不断向外喷涌。洛秋的气息透露出惊恐。
“荧光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用两个指头扒住他前臂的创缘,举到嘴边一阵啜饮。期间洛秋几欲抽离,但完全动弹不得。灵体的肌肤依然有触感传来,那是冰冷又坚硬的牙齿与崎岖又粗糙的舌面。女仙人看向将军的目光充满鄙夷。低垂脑袋的赵奉呼吸愈发沉重。东因只是平静地观望。
将军忽然张开嘴朝着洛秋前臂咬了一口。蚀骨啖肉的苦痛钻心而至,洛秋颤抖着跪在地上,荧光液体依旧外流,他觉得周遭愈发冰冷与黯淡。痛苦让他干呕,抽搐,终于倒下。将军才嗅了嗅指尖染上的荧色,“如果有佐料也许更好。”
“令人作呕。”女仙人道。
“确实是这么回事。”将军道,“你把他放走的时候我差点吐你身上。”
“把谁放走。”女仙人想了想,“噢,但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打我那一下我已经还清了。”
赵奉见洛秋抽搐的迹象已渐微弱,暗叫不妙,他握着拳头给自己鼓劲儿。“敢问将军,”他的嗓音带着哭腔,“我可以帮他包扎了么?”
将军瞟了他一眼,依旧面向女仙人。“你的情理分寸显然来自学堂。那你为何表现出这幅模样,宛如喝下孟婆汤的滞偶。但那汤可不会让你还记得怎么开口话,怎么使用仙法。所以你是谁,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女仙人在洛秋身旁蹲下,撕去上衣一角,抬起他渐渐干枯的臂。“你要干什么?”将军问她。她不回话,只顾抻平布条。将军告诉她这样的做法毫无用处。“你以为你在止血么?那可不是血。不然刚才那子也不必问我了,牢狱经历让他知道,皮下流体虽为死物,但惟有用鮨鱼研粉才能安抚。他在为他的同伴祈求药粉,而你在添乱。”
“那你救他。”女仙人用坚毅的目光望着她。
将军迟疑了一瞬,“好啊,”接着扔来一个忽然出现的布袋,“拿去用吧。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去把刚才那人抓回来。”
女仙人在布条正中倒出袋中粉末,熟练地将其覆盖在洛秋前臂的创口处。“我跟他无冤无仇。”她再次提醒道。“你可以叫他们去。”而后望向东因与站的笔直的赵奉。
将军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么?”
“我记得我这么过。”
“那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河道里了。河道里的水你知道去哪儿了么?”
“河道?不知道。也没见过什么水。”女仙人包扎完毕,洛秋的气息渐趋平稳。
“那你知道孟婆么,喝过孟婆汤么。”
“我的记忆从我醒来开始。”女仙人道。
“你就像喝了孟婆汤流转于世的人。”
“那我可能喝了罢。”
“我过,喝了孟婆汤后你怎么可能会话,有认知呢?”将军道,“这么来,你是从九天中的哪个学堂出来的,你自己也不知道了?”
“我的记忆自我醒来开始。”
“这话我听过一遍了。”将军不耐烦地,“即便仙人喝下孟婆汤也会忘却一切,你若真喝了汤,怎么可能与我对话呢?把你的仙牍——你也不知道什么是仙牍了?”
“我知道这两个字各自的意思,但不知道她们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刻着你仙名的木牍,十世树的枝干所制。我跟你也没用,你不如自己看看乾元袋中可有仙牍。乾元袋不知道么。你默念法诀可以呼唤的储物织袋。”
女仙人显得跃跃欲试,“法决是什么?”
“因人而异。不过你既然有认知的话,不如试想一番,如果要把乾元袋唤出——你仍未遗忘仙术驱动的基础——你会设下什么法决?然后再试试。”
她在尝试之时,掌心流光溢彩。赵奉对于代表仙气的流体缠绕其身时表现出艳羡的目光。没一会儿,女仙人的掌心就显现出一个布袋。她惊喜地要把伸进袋中摸索。此时将军道,“你只需另一只在眼前扇形摆动,每寸挪动都用仙力连通袋中,乾元袋里的东西自会浮现在你眼前。”
于是女仙人照做。随着她的掌移动,空中渐有物影浮现。从左往右,逐个清晰,分别是:一册书籍,一把木梳,另一个尺寸更的布袋,还有一面铜镜,以及一面更大的园镜,然后是一柄长剑她忽然握拳,物影一霎消失。“我已能感受到袋中有什么,后面的东西不必展示。”悄悄抬眼的赵奉看见那册书籍的封皮写着私撰散集四个字。
“你再让我看看那面更大的镜子。”血池将军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这里面没有你的仙牍。那面镜子怎么啦。”女仙人握了握拳头,稍微抬起肘,迟疑之后又立刻放下。“我恐怕无法精准地让那面镜子出现在你眼前。你就不必看了。”
那也许是俟已万明镜。将军嘀咕了一句,然而没人听见。她从女仙人的眼神中得知她已不愿再次展示。于是她闷闷不乐地踢了倒地的洛秋一脚,警告道:“站起来我的食物。你以为自己是活人么,这里是地界府,你们是绝不会感到虚弱的。”但疼痛对于灵体来将永不消融,这话她不必。
洛秋起身后神情呆滞,赵奉赶去搀扶他时才知他全身冰凉。女仙人对他的怜悯聚拢眉间,被将军看得一清二楚。“随我去把那人抓回来,”将军对仙人道,“我可以让这食物分你一半,佐餐配料我刚才就想好了,用木古茗研磨的粉末即可。”
女仙人低眸思索了一阵。洛秋前臂的布条下似有活物蠕动,每动一次,他便哆嗦一阵,痛苦的连声轻哼。“你吃就是了。”仙人道,“他与我何干。”
“我吃了你可别后悔。”
“眼不见心不烦。我只是见不得痛苦扭曲的模样,看着心烦。”
将军叹气道,“那你要如何才愿助我一臂之力。”
“那就事后帮我查证吧。”女仙人着取出长剑。
“爽快!”将军浮空而起,转而对洛秋道,“我暂且留着你,是要让你照顾好单合。背上他跟着我,事后我会给你一个轻松的解脱,这是我能给予你至高的赏赐。至于另外二人,只要协助好你,他们便可以回到牢狱之中,仍能存在此间。而不必被毁灭,亦不必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