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当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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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帕勒塔端着一碗热汤重回房间时,艾息格再次晕倒。于是他们将残疾病人放在客厅的木几上,帕勒塔点燃玄关取来的一盆木炭,烧红短刃刀锯,之后为病人切去残臂上发黑坏死的皮肉,并锯除高于截面的骨头,接着用束带扎紧创口以防流血加剧,用麻布严密包裹以防触目惊心。

    锯骨之时,艾息格被疼痛叫醒,看见自己的断肢正被处理,他咬着牙,“也许要用铁板烫一下包上油脂似乎也有用。”

    “不必,”帕勒塔那时谨慎作业,摇头道,“钟依她的三粒药是一个叫方久安的人卖给她的,还濒死的人都可以救活。后来看见你们这么快好转我就在琢磨,这个名字到底在哪儿听过我要下刀了留心。我想了很久,才想起那位举世闻名的况卿仙医的名字,不就是方久安嘛。当方久安濒死之人可以救活的时候,意味着那颗药能防止创口生毒,阻断血流,再造新血总而言之,吃了药你就能活着。不过也得处理好了,毕竟在后患终绝的前提下才能保障药效发挥最大的作用。”

    疼痛而无法开口的艾息格只能用点头来表达感激。半个月后,他与洛秋已无大碍。

    这些时日以来,无需睡眠的钟依将自己的木床一分为二,按照帕勒塔半年来传授的木工技艺,指导洛秋进行单人床的改造,以供他们自身使用。每到夜晚,她便在隔墙另一侧的壁炉前静坐神游,苦思十五岁前如同消失的人生究竟何状。她虽自认不是仙人,但除了没去过九天学堂之外,她的诸多特征都与人们所知的仙人相似。

    今天一早,三人穿戴整齐,背好行囊,前往福克巴兹与帕勒塔会合。这是约定去慕邦的日子。

    死神丘上的木屋完整保留,钟依希望今后或许能助人保命,她还在炉芯留下了一周前送帕勒塔回到福克巴兹之后,在归途的山洞前看见有人兜售湮石时买下的那些石头。

    他们走在斜坡上,深厚雪堆让少见多怪的洛秋异常兴奋,他在哆嗦中迂回横走了数次,并乐此不疲地惊叹。

    “你不冷么?”艾息格问道,几天的相处让他们已大概相识。“一会儿如果到那个地缝前,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过去?”

    “没有。”洛秋摇头。

    “那咱们还得拜托钟依,”艾息格望向走在前方的钟依,“多半又是提着衣领带我们飞过去。以前的话我还能用弓箭爪钩”

    洛秋看看他空荡荡的右侧衣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你之前看的那张纸上印刷了什么?”

    “繁真的详报页吗?”那天送帕勒塔到家门口的钟依归来时特地为他带回了一份报页。据,这是肉铺的屠夫去里芙镇时顺购买的,看完之后就按照惯例送给乐于助人的帕勒塔。连日的相处让帕勒塔知道了艾息格的习惯,于是又嘱托钟依带了回来。

    “对,密密麻麻的写了我看不懂的文字。”

    “那张纸上详细的写了遮暮岛对慕国发动战争的理由。他作了解释,就明世闻上登载了两国交战的消息。”艾息格。

    洛秋似乎乏了而不再乱走,与他并行。“我知道遮暮岛。棳朝的德正帝,‘北海障雾为遮昂,辉日翔升正明亮。’所以就赐了个遮暮之名给那个岛,被他们一直沿用至今。”

    “那两句话什么意思?”

    “我听我娘,慕邦和遮暮岛的海峡之间有浓浓的海雾,在与棳朝来往之前的遮暮岛上的人甚至不知道海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后来德正皇帝与前来拜访的遮暮岛代表相交甚笃。好像过这样的话,大概意思是:因为有棳朝的存在,障雾便拦不住岛上开明的进程。这句诗大概由来于此吧。”

    “按照这个逻辑,那应该叫去雾岛除雾岛?没雾岛?”艾息格琢磨着字句。

    他们已能看见远处的地缝,雪丘下坡远比上坡要轻松很多。钟依走得如此之快,竟然已在地缝前等候。见多了死神丘上的风雪,这里即便再冰冷狂乱也不足以令他们抱怨了。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老有人德正皇帝另有深意。现在人家不就发动战争了么。”洛秋在陡坡上向下时感到头晕目眩。

    “西兹和繁真从由须车的研发之后就开始尝试以人类的方式接近法师,就是你们的仙人。毕竟不是谁都适合修仙的。我的国家里就有人自称西兹国是进化之典范,开明之先锋。这种论点似乎被繁真接受了,所以写进了详报页里。详报页,当今开明进化之国,惟有繁真开络与西兹三尊,南方十国、遮暮岛、慕国原本均为半开明不进化之国。高骨巨人、漠青人远岛更是尚未开明,何谈进化。但西兹垂范使遮暮国进化。完全开明之后的遮暮国就要以开明之刃劈开腐朽的国家。报页上,此次宣战将挽救阴暗半开明又不进化的陈腐之国。无知的慕国人民需要被叫醒。”

    “听这意思,西兹和繁真还挺支持遮暮岛对慕邦开战的?”洛秋笑问。

    “是的。”艾息格点头,“估计我们入境慕邦的时候会马上进入战场吧。”

    “不至于,”洛秋告诉他,“慕邦还是挺大的,咱们从西边入境,遮暮岛在羽山之外,从东边打到西边,他们还没那么厉害。为什么开明呢?你们以前不开明吗?”

    艾息格,“过去我们跟你们差不多,教廷高高在上,帝王为下属封地赐予爵位,领导一方子民征战四方广阔国土。教廷不仅教我们的皇帝如何行政,还教我们如何做人。以前不崇尚蓝双——那时是叫三神来着,好像是后来供奉的主神赋知毁灭了受他教育而创建的城市,所以惊恐的凡人就不再供奉以赋知天神为主的三神。那些经典文书都被继承在蓝双教里改了个名字,不再崇尚现实九神,改为崇尚人作的神思。不过这些话在以前的西兹可是禁语。现在不同了,西兹、繁真哪怕开络,都因为一些不满意教廷约束的人而奋起反抗,争取到了现在的国制。教廷话不再怎么管用,虽然我觉得是暂时的。不过起开明,我觉得他们更多的是指以人类的方式接近仙人这件事吧。你知道遮暮是怎么解释开明这个词么?他们用的是棳朝的文明这两个字。”

    洛秋噗嗤笑出了声,“所以皇帝是因为世界开明的大势之下结束的帝制?奇纳爷爷不诏退位,这件事有什么详页在解释吗?”

    “没有解释。慕国对于西兹来就是个未知的世界,也没什么渠道获知慕国皇帝的心思。自六百年前起,曜国被妒申灭国,随后建立昌国之后,那片大地就和世界隔绝了。昌国持续了七十九年,之后你们进入长达二百七十余年的分治时代。慕邦35年建国,至今也有很久了。”冷风灌进袖口穿透麻布,艾息格感到断臂好像又将开始胀痛。他便用完好的按着另一侧肩膀,出自己的看法,“不过我觉得文明也许更贴切一些。”

    “或许是吧,”洛秋点头,“我们的文字很少谈及神秘莫测的未知,多是思想道德之见,还有纪传叙事之文,讲究以史为鉴嘛。”

    “正是因此,”艾息格道,“所以你们少了其他方向的求知欲,你们的思想太过克制,没有极致探求的**,以至于现在才成为他们口中的‘半开明’。”

    洛秋承认,“你的也不无道理。我刚才的反应不是文明这两个字用的不好,只是算了,一言难尽。”

    “我知道你想什么,”艾息格看见他忧国的叹息时感到有趣,他想起自己从未与人探讨过这些事情。埃利蒂德家族的人们崇尚武力。所以包括他自己在内,所谓开明的西兹同胞将他们称作野蛮人,恨不得赶尽杀绝。“你的意思是遮暮立文明之本的根基,也就是文字来自棳朝,如今却反过来棳朝的后代们不文明很是可笑是么?”

    “这倒没有,他们学习那是他们的本事。我只是在那一刻莫名觉得可笑罢了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们这种态度其实来话长。曜国灭国的时候,遮暮岛的国王还以痛失挚友为由悲痛了很久呢。那时候虽然没有世闻,但有游历笔记。探险游历笔记,我以前看过的这本书就写过这件事。他们不承认昌国是曜国的正统血脉。认为棳朝文明在曜国被灭绝的时候就亡了。”

    “遮暮国王还真是用情至深,异常感人。”洛秋面无表情地。“慕邦有民不以帝故征伐的先例。以前史书贤明统治,后来我们做不到,就退化成贤人统治,当然贤人上位后开始迂腐的坚持血统,然后举不贤上位,被推翻,才翻来覆去的改朝换代。不过岛上的的朋友比我们走得更偏,从始至终似乎只学会了个血统分贵贱。起来,这好像与你们同出一辙啊。”

    “所以我觉得慕邦历史很有意思。”艾息格告诉他,“不过如今的西兹不论血统了,而是讲究和看重各自的立身之本,谁的‘本’多谁更高贵。”

    他们走到地缝之前时,洛秋笑脸拱,“那我就祝你今后大富大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