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夕阳西下时，暮色开始浓了。

    门前经十路上慢吞吞的电车驶来又往去，渐渐消匿的音响声里，时遇远远望着台上冒尖的人影，自言自语的轻叹了声：“真遗憾，那时没能来看你唱歌。”

    音乐停了，手忽然被拢在手心一并揣进了衣兜里，温热的触感外有他淡而沉的声音：“带你去个地方？”

    时遇坐在电车上，随着行进颠簸。

    边经望站在旁边，她仰头看他的时候透过窗户连沉暮下的天空一并收进眼里。

    晚霞，像镀了一层带着密度的光膜。

    电车顺着轨道依旧开的像从前那般缓慢，偶尔听见有人几句汉语，街头的广告牌上撤下了他的照片，窗外去过一次的咖啡店门前长椅上依旧坐着一对眼熟的老夫妻在看书。

    直到过了三站，在人群熙攘的十字路口下了车，往前是狭窄热闹的旧时胡同，胡同口整齐的停放着一长排自行车，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铺陈的高低错落，便利店和几间餐馆后是一家酒吧，未到近前，隔着门帘就能听到热闹的音乐声。

    边经望领着她进去，门口没有招待，只是恰巧有人出来掀起了门帘。

    以前从网上看他在这里唱歌，台下坐满了听众，整个酒吧被呜呜泱泱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仿佛空气都被堵得变了颜色，一心觉得肯定每一处角落都染着浓重的烟酒味，只是现在进来才感觉比自己想像中要好得多。

    台上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歌手在抱着吉他唱歌，唱的是很慢的那种情歌，时遇听着歌在台下量了好久才唏嘘感叹：“这家酒吧……从我学时在网上看见你开始算，应该有十几年了吧，竟然还在。”

    “不止，”边经望看了眼手机，靠近了她：“我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开了好几年，现在差不多二十多年了。”

    这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从前的，桌边蹭掉了木屑也磨掉了漆，朱红色的地板被踩得不堪重负，有些地方补了又补。除了吧台边两幅几乎开裂到不成样子的油画，还有台后挂了一整墙的折叠自行车。那会儿在网上每次看他唱歌都会看见这几辆自行车，觉得挂在墙上好玩又别致，现在却只觉得好笑。

    “话这里的老板真抠啊，桌椅板凳不，那几辆自行车都挂十多年了，款式颜色都过时了，莫非要留成古董？”她感慨，“以前在网上看你视频竟然还觉得洋气非主流……”现在想来肯定是被他的人带着歌一并迷惑了视觉。

    “这里的老板举家出国了，准备停业。”听他，时遇啊了声，感觉颇遗憾，这么久远的记忆，才来过一次呢……“我联系过这里老板，可以接下来，继续营业。”他接着补了句，“你喜欢？”

    当然。

    “我是从前，我在这里唱歌的时候。”他贴着她坐在后面，头搭在她肩膀上，斜着眼看着她笑了下。那时候她才多大，他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她应该学三四年级？

    时遇忽然哑口无言。

    明明两人藏在灯光暗淡的台下，躲在熙攘的观众里，却觉得周身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还是感官系统出了差错，就觉得连台上的人都在唱着歌冲她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时间又流了回去，台上站的人是他，依旧是那个长得好看唱歌又好听有着独特墨蓝色眼睛的青葱少年。

    “那时候看上我什么了？”耳边有道声音比台上的情歌还要柔软十倍，轻轻地随着音符敲在心上。

    不知道……或许肤浅了，只觉得那双眼睛好看的过分。

    他在光影里盯了她半响，嘴边噙着笑：“外貌不得长久，有一天我也会老，有皱纹白头，变得不好看了也不帅了，那你怎么办？”

    她凝起目光：“你唱歌好听。”

    “也有可能嗓子会坏，唱歌也不好听了，会跑调，五音不全。”

    “那你曾经唱歌好听。”

    ……

    那些因为你而存在的曾经是任何人不可替代的过往，那是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直到记忆抹灭的那一天，它不会消融。

    我的青春就是你。

    ……

    数不清唱过了几首歌，弥漫四散的灯光里边经望走上台，在话筒前坐下。头发剃成板寸的青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吉他往他手里一送，回头冲着台下的人笑吟吟的挑了挑眉。

    热烈而熟悉的前奏响起来的时候，台上站齐了人。除了青岩一个不差都是曾经KC乐队里的成员。

    KC拨动吉他挑起了第一个音，一首当年红遍国内外的《北上》跃然指尖。

    熟悉的布景，熟悉的酒吧，熟悉的人和歌曲，一瞬间像是真的回到了从前，瞒着所有人在网上偷偷看他的视频，不厌其烦的从头到尾一遍一遍重复，那时候连睡觉时梦里都回响着他的歌，最希望的就是能在他面前听他唱歌……

    现在，终于，在这一刻得偿所愿，她就像一个不再渴望要糖吃的孩子忽然掉进了诺大的糖窖，每一句歌词都听得粘牙。

    甚至，摇滚都听成了柔腻的情歌。

    眼眶酸得眨一下就能掉下泪时音乐停了。

    他起身放下吉他，望着台下，一并将她的目光收揽其中，微微倾身靠近了话筒：“我始终欠了一个人一个不可缺少的仪式，虽然有些迟，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如愿。”

    他看着台下，目光锁住一个人，慢慢一步步走下台，穿过人群，踩过开裂粗粝的木地板，走到她面前。

    周围人听不懂中文，起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手上凭空多出一个精致的戒指盒，单膝跪地时忽然恍悟，响起热烈的簇拥声。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时遇被得措手不及，眼眶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他伸手过来，替她揉了下湿红的眼角，直接把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时遇，你愿意嫁给我吗？”

    世俗而蹈矩的一句话，她曾经从许多外人口中听过，那时觉得俗气而可笑……然而听他出口时却忽如其来的心中微颤，才后知后觉自己或许一直都在等这句话。

    她是个平凡而务实的人，却也承认愿意在柴米油盐中追求世间的浪漫。

    浪漫，不过是世俗而真的情话。

    “时遇，我希望不只是你的青春和过往，我希望我是你的一辈子。”向来温笑的脸上忽然平静下来，他有足够的耐心，“所以，好好考虑，是不是要把一生都交付给我。”

    考虑？还需要考虑吗？考虑什么？的好像我不乐意就能掉头走人似的，能吗能吗能吗？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求婚，怎么看着你就有种大言不惭，脸皮忒厚的感觉……背景音忽然响了，周围看热闹的围观者吆喝着起哄，时遇又哭又笑的脸颊火热，冷不丁从凳子上站起来脚底踢上了凳子腿儿，差点连带他一块扑到地上。

    边经望稳住她，趁势贴近耳边轻声留了句：“我在跟你求婚，认真点。”

    哪儿不认真了……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她似笑非笑的用他的原话反击：“可是我怎么记得，我们已经结婚了呀老公？”

    ……

    往前，是于无际涯的伟岸，往后，是与你携手的前路。

    有句话之前她的不对。

    你不只是我的青春，而亦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