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散步

A+A-

    夜风过,两个人傻子似的站在MBAR门口面面相觑。

    时间已至深夜,再浑水摸鱼几个时过去,锦江边上的天就要亮了。

    夏烧捂着冻到发亮的手,步挪到江浪霆身边,用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甚至看到几个穿中学校服的男孩儿成群结伙在江边漫无目的地走,手指缝里夹着烟,时不时朝夜店望一望,腮帮一收缩,用手指敲敲,冲空气里吐几环烟圈,又扭头和同学继续讨论,眼神里充满兴趣。

    一群正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大半夜不睡觉还出来当夜游神。

    “你想抽烟?”夏烧看江浪霆在瞟那几个中学生。

    江浪霆非常乖巧地点头。

    虽然用“乖巧”这个词形容他不太恰当,但他现在的神情就是这样的,虎口卡在衣兜外,像在征求夏烧的同意。

    “抽吧,”

    从包里摸出之前在卡座上顺走的火机,夏烧转面儿朝他站好,把火机举起来,“我给你点。”

    “二手烟不好。”

    江浪霆完这句,抓过夏烧举起来的手腕,一把夺了火机,“我也不抽了。”

    夏烧盯着他,心想自己还做过#吸烟有害健康#这种主题的公益vlog呢,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直接来了句:“那你戒了。”

    结果江浪霆不但没觉得“逾越”,还把眉稍挑高,语气挺美:“戒就戒。”

    戒烟其实要真这么简单,他早就戒了。

    他那一圈朋友也是近几年要到三十而立了才开始考虑要戒烟,要戒,但个个都还是揣着烟出来晃悠,谁一被逮,总有人开玩笑“恐吓”,抽吧你就,以后你抽死了,老婆是别人的,孩儿也是别人的,钱也给别人用。

    被“恐吓”的人脸色一白,赶紧把烟直接送入垃圾桶,边摆手边,哎呀老子不抽了。

    但江浪霆不怕这个,他没结婚没父母没孩儿的,家产也算不上什么多厉害。如果真要控制自己抽烟,那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不想让身边的人吸到二手烟。

    把兜里最后一包烟翻出来,江浪霆开盒瞅了一眼,转身就朝MBAR的礼宾台走。

    夏烧看他把烟和火机都给了通宵值班的泊车员,再一回头朝自己这个方向走,像每一步都踩在心坎上。

    前几天都没怎么话。

    夏烧乖得很,不会有事没事就给江浪霆发消息,因为他也被莫名其妙的人加上微信之后没日没夜地骚扰过,知道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茫然感。他就刷刷朋友圈,研究研究江浪霆的背景图和头像,偶尔刷到朋友圈更新有江浪霆的动态了,满怀欣喜地开,发现……

    哦,是广告啊。

    忘了,江浪霆的微信朋友圈背景还真换成了夏烧给他拍的那一张。

    夏烧发现的时候,还点了“赞他的封面”。

    在没话的这几天里,夏烧想起来江浪霆经常是在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一般下了夜班回家都会先吃顿早餐。

    夏烧上班时间比贺情他们都要晚点儿,他就每天早上去公司之前把自己在家里做的早餐拎着,走楼梯下去,挂在江浪霆家门把手上,再从江浪霆那一层按电梯直接下车库。

    渐渐熟了,和“男神”相处起来也没之前那么紧张,夏烧还期待能不能和他在电梯里碰到。

    连续好几天,夏烧什么都送过了,中式的、西式的,甜的辣的,他简直换着花样做早餐,就差没端三两牛肉面下去。

    贺情都觉得奇怪,平时夏烧也做早餐,但量都没这么多。

    上午送过去,一般江浪霆中午睡醒了才给夏烧发消息,也只是轻飘飘一句“谢谢”。

    不过夏烧已经满足了。

    握着手机,他快掌心汗湿,抿住想要微笑的唇角,长长地“哎——”一声,再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傻笑一波。

    现下,看江浪霆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朝走过来,夏烧忍不住开口叫他名字:“江浪霆。”

    他瞳孔很亮,眼尾生得偏长,一仰头看人眼睛里就像在发光,“我给你放在楼梯口的早餐你真的都吃了吗?”

    江浪霆双睫一颤,答:“吃了。”

    他想想,又加一句:“很好吃。”

    寒风像拐了弯,他感觉不到冷了。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夏烧挪了挪话题,又:“一直想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不过生日。”

    “就一。”

    “我爸妈也没告诉我,”江浪霆抿抿嘴,“我每年都只是自己找个地方吃饭。”

    “在哪一天?”夏烧问。

    “就……”

    风冷,迎面吹来刮得江浪霆脖颈发疼,他耸了耸肩,侧过脸盯紧夏烧的眼睛,低声:“每年初雪的那一天。”

    可是地处南方,有时候这座城市是不下雪的。

    根据不太可靠的记忆,夏烧记得往年下过一次,是2013年还是14年,那年雪来得特别猛,甚至在路上罕见地积了薄薄一层。

    那年他还没出国。

    教学楼外有同学课都不上了,一窝蜂地冲出去,在操场上用手去接雪,从来没见过。夏烧也去了,他就那么站在冰天雪地里,摸校服下的短袖,点儿都不觉得冷。

    两个人已经朝外走了很长一截路,看这架势是又要散步回去。江浪霆稍稍朝近马路的那边靠了靠,和夏烧拉开一段距离,没往前走几米,夏烧又暗搓搓地朝自己这边挨了挨。

    果然。

    这个词出现在江浪霆脑海里后,震得他有点儿发懵。他扭过头,看夏烧半张脸埋在脖颈上的格子围巾内,鼻尖冻得发红,眼神直直地望着前边的路,像靠过来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我店里好玩儿吗?”江浪霆看他边发呆边走路,突然问。

    夏烧不太知道如何评价,毕竟他今天来什么也没玩儿到,融不进氛围里,而且,融不进不,还被哥哥的伙伴抓了个现行,提心吊胆好一阵子了。

    他想着,脑补出网上盛传的那张一瓣蒜努力卡进一个少了一瓣的橘子里的表情包,配字是“就蒜进去了也是橘外人”。

    对,自己就是那瓣蒜。

    夏烧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江浪霆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像哥们儿似的往他后腰一揽,随即又放开,“那就是不好玩?”

    “也不至于,只是我不太习惯。”

    “以后少去,”江浪霆,“一个人不安全。”

    夏烧点头,表面上是答应了,想起辛猎在西装外边儿套皮毛背心的扮,越想越好笑,:“嗯,你那个兄弟还挺好玩的,可惜你后边儿把他叫走了。多酷,像快手红人。”

    “他听这评价得气死。”

    江浪霆也笑,“他觉得他自己特别潮,我了很多次在店里别这么穿,规规矩矩穿西装就行。”

    夏烧:“他长得好,怎么穿都成。”

    听完这句,江浪霆倒是不笑了。

    “怎么啦。”夏烧对这方面比较迟钝,确实也没觉得夸夸男神的弟兄有什么不妥之处,倒还怕自己错话了,声问了一声。

    “没怎么,”江浪霆很快恢复表情,“也就还行吧。”

    人都一个鼻子两个眼,夜店灯光又那么暗,看起来有差吗?

    夏烧压根儿就没往“他难道是在吃醋吗”这方面想,鼓起勇气,把到嘴边的话出来:“但是……还是你最好看!你们整个夜店就你最好看。”

    有时候他甚至想,怎么锦江区不搞个“我身边最帅的人”选拔赛呢,如果江浪霆参加了,他就把投票转发到微博上。

    前提是他哥不参与的话。

    “……谢谢。”

    江浪霆侧过头,用手抹了抹自己的下巴。

    为了方便用手机,江浪霆平时戴的摩托车手套是露半截指的。现在他指尖很烫,像携了火苗,从人中一直滑到喉结处,再滚动一下。

    “我不太明白好看的定义。”他。

    夏烧很想,你可以去照照镜子,但他没出口。

    他的内心突然蹦出一个对每个人都适用的衡量标准,大概就是:喜欢就觉得帅,不喜欢怎么都不对胃口。

    一路回到区内,夏烧给江浪霆道了晚安,送到楼下就行,他在便利店买点夜宵再上去。

    江浪霆想了想,可以一起去买夜宵,夏烧拒绝了。

    等江浪霆一个人回了家,夏烧才挑好了第二天要送去的早餐材料,爬楼准备回家休息。

    凌三点了。

    夏烧在等电梯的过程中无聊到极致,开微博客户端发了一条深夜动态——

    【@夏烧:好玩。[/耶]】

    配图之一是他拍的一张构图不错的夜店内部装修照,灯光得暧昧入骨,另一张图则是一如既往的自拍,可是夜店灯光下的夏烧完全和现实中看到的不同。他侧着拍的半张脸,露了只垂下去看酒杯的眼睛,下睫毛浓密而长,在颧骨扇出浅浅一圈影。

    微博还附了坐标,明明白白地写着“成都·MBARClub(锦江店)”。

    “叮。”

    特别关心弹出来,江浪霆放下嘴里咬着的牙刷,划开屏幕笑笑,截了张图,再点了个赞。

    ……

    第二天,夏烧早没起得来。

    临近十点他才挣扎着爬起床,放弃了给江浪霆送早餐的念头。他昨晚睡得太晚,脑袋一沾枕头就着了,梦里江浪霆还和自己在大排档烧烤摊边儿划拳,两个人喝二锅头喝得人仰马翻,搂着双肩喊对方“兄弟”。

    夏烧愁眉苦脸的,心想这简直是噩梦。

    可别真处成这样。

    洗漱完准备去餐厅吃点东西,夏烧突然听见门口动静不。

    他跑到客厅,才看到贺情和应与臣拎了两个行李箱,正在鞋柜里找鞋穿,看样子是要出远门了。

    夏烧着哈欠往前走,“怎么了?”

    “有事,”贺情找到一双马丁靴,“桌上有糖饼,早上给你热的。”

    夏烧很少见贺情带应与臣一起出去,以为是贺情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急了:“什么事儿啊?”

    “我中午刚接到应与将电话,咱爸今早摔了一跤。他这会儿不是在上海出差了吗,去北京方便,就先赶过去了,”贺情边边穿鞋,把外套脱了挂行李箱上,“虽然不严重,但是我得带应与臣回趟北京。”

    “喔……多久回来?”夏烧问。

    “看看就回来,我还有事儿。”贺情穿好鞋站起来,把应与臣的鞋递过去。

    应与臣正蹲着穿袜子,像想到什么,:“对了夏烧,我们返程还得去趟峨眉山还愿。你忙工作,今年都还没陪我们去峨眉泡温泉呢……你有什么要许愿的吗?”

    “我啊,”愣了愣,夏烧咬一口糖饼,“希望我爸我妈身体健康吧,别的没了。嗯,再争取明年买个房吧。”

    应与臣笑笑:“你这也太简单了。”

    夏烧亲爸早退休下来了,没事儿就住在儿子买的洋房里,早上起床吃二两面,上午下午都泡在人民公园牌,一到冬天就去海南躺着,对亲儿子属于不闻不问类型。亲妈在国外,是谈了个十岁的外国男朋友,偶尔给夏烧闪个视频过来还是大半夜。

    应与臣拎过行李箱,准备和贺情下车库去机场了。

    看贺情转身,夏烧突然出声叫他:“唉,哥,还有。”

    “什么?”贺情侧过脸来问。

    夏烧认认真真地:“嗯……许愿希望今年成都能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