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许6
阿爸许还在喘气,根本没力气回答姥爹的问题。他一年四季只是念念咒语,舞舞大神,没做过重的体力活儿,肩膀没挑过,没提过,这突然一下仿佛抬八个人才抬得起的棺材,筋骨当然受不了。就算弱郎大王就此变成肉干,他也得花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好那身娇贵的筋骨皮肉。
过了好一会儿,阿爸许才要死一般地弱弱回答:“如果你是我寨子里的人,给我一百只鸡十只羊我都不会答应给你办这种事。”事已至此,他居然还想着鸡和羊。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竹竿上的弱郎大王,瘪嘴道:“原来祖宗也不过如此嘛!”
姥爹看了看街道两头,诧异地问道:“我们跟弱郎弄出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左右两边没有半个人来看热闹呢?难道你们羌族人不喜欢看热闹?外面有很大的响动也不出来瞧一瞧?”
阿爸许窃笑道:“他们能听到响动,就是走不到这里来。”
“为什么?”
“我的两个朋友在路的两头堵住了,当有人听到声音想走到这里来时,我朋友便略施计,让他们走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或者在原地打圈圈。”
“鬼打墙?”姥爹问道。
阿爸许举道:“对对对。就是你们汉人的鬼打墙。要是他们跑到这里来,一不心让弱郎摸了顶,那我们萝卜寨就别想安宁了!我也会被其他寨子的阿爸许取笑保不住自己的寨子。”
姥爹心想,你没想到扛起弱郎大王之后该怎么办,倒是周全地想到了左邻右舍的安全,看来还有点善良之心。
阿爸许刹不住地道:“要是被他们取笑,寨子里的人以后就不会来找我驱邪捉鬼,会找没出事的寨子里的阿爸许。我就不能天天往家里提鸡提烟了。”
到底,原来还是为了拿人钱财。
不过拿人钱财,,自古以来就有之,也不得什么闲话。
阿爸许摸了摸头顶的明朝官帽,不无遗憾地道:“我这个帽子算是白白浪费了,害我浪费了不少材料!要是先让它摸一下我的头又摸不着,那你就能看到我的帽子的妙用了。”他一边一边缓缓站起来,要拿下帽子,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脑袋就在弱郎大王平伸的掌下面。不用弱郎大王主动来摸他的顶,他却主动地将头顶送到了弱郎大王的下面。
“阿爸许!心!”姥爹连忙喊道,将他往外推。
这时,竹竿发出“咔嚓”的一声。弱郎大王的身子一斜,在阿爸许头顶上的那只直接压了下来。弱郎大王的触到了帽冠。由于阿爸许自己松开了帽子,所以弱郎大王的轻易将帽冠压歪。
阿爸许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丈青烟,仿佛头顶中央着了火。
姥爹及时地奋力一推,将阿爸许推出几米之外。
一根竹竿断裂之后,另一根竹竿承受不住弱郎大王,随即也发出“咔嚓”的声音,由笔直变成了弓状。
这样,弱郎大王的脚就重新落了地。
两根竹竿都弯了,弯得像弓。而弱郎大王就像弓上面的箭。它借着竹竿弯曲的力量,轻轻一踮脚便弹跳起来。再次落下,竹竿便再也抵抗不了重力的冲击,咔咔咔地裂成了好几片。这次弱郎大王稳稳当当地落了地。脚的周围一阵灰尘腾起,然后落在了弱郎大王的脚面上。
此时姥爹与它的距离比阿爸许离它的距离要近。于是它撇下抹了香灰在脸上的阿爸许,朝姥爹蹦来。
姥爹前有弱郎大王,后有矮土墙,进退不得。
弱郎大王轻易接近姥爹,一朝他的脑袋压去,意图摸顶,将姥爹变成像它一样的行尸走肉。
幸好姥爹的帽子戴得稳当,帽冠将它的隔开。
弱郎大王见摸顶不成,双转而掐住姥爹的脖子,然后呲出一口烟熏过一般的臭气哄哄的牙,缓缓靠近姥爹的脖子。
外公常“屎臭还有三分香,人臭无抵挡”。时候我对这句话很不理解,屎那么臭了,怎么可能还有三分香气?后来真正见识到人的腐烂臭味,才知道对比起来,屎的臭味真的可以算得上还含有三分香气。
弱郎大王是僵尸,体内的腐烂气味都是从口里出来的。很多人有口臭,大多是因为肠胃不好。僵尸的肠胃可想而知,所以它的臭味也可想而知。
姥爹被弱郎大王的臭味熏得泪涕横流。
应该是嗅到了姥爹身上的硫磺味,弱郎大王在咬合臭烘烘的牙齿之前显得犹豫迟缓。
也因为弱郎大王的迟疑,姥爹相信了牟尼沟煮珠湖的传不是空穴来风。虽然那个硫磺温泉不能让弱郎找不到他,但能让弱郎找到他的时候不是十分肯定。
就是这稍稍的犹豫迟缓救了姥爹一命。
在它的牙齿咬合之前,阿爸许再次将两根竹竿塞进了弱郎大王的袖子中。
阿爸许是在那个树杈后面将竹竿捅入弱郎大王袖中的,然后借助树杈的杠杆作用,将弱郎大王翘了起来。
弱郎大王不但一咬落空,还再次被晾了起来。
这次阿爸许学乖了,在竹竿再次破裂之前,他慌忙进屋拿了两根铁杆来,从竹竿捅过的位置穿入,替换不够结实的竹竿。
弱郎大王的双脚再次悬空。
阿爸许扶着树杈,喘着气对姥爹道:“刚才要是慢一点点,你的脖子就被它啃断了。不过你不用谢谢我,刚才要不是你把我推开,我也变成弱郎了。要是我变成了弱郎,那就跟和尚得了花柳病,猎人落在陷阱里一样,闹大笑话了!”
姥爹看了看他的脑袋,问道:“刚才你脑袋上冒了一阵烟,现在还好吧?”
阿爸许将歪歪咧咧的帽子取下,摸了摸头顶,微笑道:“还好,还好,就是感觉头顶有点热,皮肉有点疼。”
略懂医术的姥爹道:“头顶有百会穴,归属督脉,意为百脉于此交会。百脉之会,百病所主。我想它是要从你的百会穴吸走你的阳气。阳气突然全部涌到头顶,自然会让你觉得头顶发热。全身的阳气集中到了的头部,皮肉自然胀痛。我刚才看到一丈青烟从你头顶冒出,应该是损失了些阳气。”
“阳气没事,可惜我的豆子被踩扁了好多。”阿爸许忧愁地望着地上的豆子道。
“日后还是多休息补养的好。阳气不足有伤身体,可以多吃点薏米花生之类的东西补补阳气。”姥爹的话还没有完,就看见阿爸许像一块稀泥一般从树杈上往下滑,脸色越来越苍白,脚怕冷似的哆嗦不停。
姥爹急忙上前扶住他。
“你怎么了?”
阿爸许虚弱地道:“没怎么,就是眼皮打架,两腿发软。我好像饿了。”
姥爹道:“你不是饿了,你是阳气亏损了。来,抬脚,我把你扶到屋里去。”
于是,姥爹搀扶着虚弱无力的阿爸许往屋里走,将弱郎大王晾在那里。
那晚阿爸许一直哆嗦,嘴唇变乌,脸色变白,眼神变得暗淡,头发也如被霜打蔫了的草一样无精打采。这些症状有点像孩子走了家。但人满了十二岁以后就不会走家。阿爸许是阳气亏损,从一定程度上来,就跟失了魂魄一样。
姥爹怕他死了,给他灌姜汤,给他敷毛巾。
半夜的时候,姥爹出来给抬着弱郎大王的铁杆两头用绳子固定,免得滑落,然后拿了阿爸许家的一个布袋将它的脑袋罩住,免得吓到别人。
此后三四天,姥爹再没精力管它,让它独自晾在那里,日晒夜露,风吹雨淋。
白天的时候有人看到如稻草人一般晾在那里的弱郎大王,忍不住好奇心走过来指指点点看看。由于他们向来忌惮阿爸许,知道他平日里都跟什么东西打交道,便也不会和弱郎大王挨得太近。再了,弱郎大王的体味并不好闻。
动物就不一样了。
街道上别人家养的鸡经常跑到弱郎大王的脚下面,对着它的脚板啄来啄去。弱郎大王是光着脚的。或许那晚它踩碎豆子的同时有破碎的豆子渣粘在脚板上,所以鸡喜欢去啄。也可能是因为它的脚板像它的脸一样长了青苔新藓。
被牧羊人赶着从这里路过的羊也对弱郎大王感兴趣。总有几头羊从羊群里跑出来,跑到弱郎大王的脚下面蹭来蹭去蹭痒痒。牧羊人驱赶不动,只好甩起鞭子吓唬羊离开这里。
鸡和羊都是灵性不高的动物。
灵性较高的牛和猫见了弱郎大王便不一样。
本来走得好好的牛路过这里的时候会突然发狂奔跑,吓得牵牛的人只好跟着狂奔。而猫只会远远地看着它,绝对不会接近。但是猫的眼睛还关注着铁杆上的东西,时不时扭头看看。
再有不懂事的就是未成年的孩子。
孩子们喜欢打打闹闹,有时候会追到晾着的弱郎大王这里来。看到弱郎大王脑袋上罩着布袋,他们便互相争论这到底是个真人还是稻草人。胆子大的孩还用去捏它的脚,看看里面是裹着木棍,还是软乎乎的肉。
大人看到孩子触碰它,便大声呵斥,叫他们离远一点。
孩子们不敢碰了,但又舍不得离开,于是围在那里观看到家里人喊他们回家吃饭的时候。吃完饭又来这里争论观看。反正他们时间大把,足够浪费。萝卜寨其他地方都玩腻了,好不容易见了个新鲜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