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推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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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萝卜寨的前一个晚上,姥爹被老鼠的叫声吵醒。

    姥爹起床一看,那只竹溜子回来了。它在床边团团转,发出吱吱的叫声。

    竹溜子见姥爹坐了起来,急忙全爪趴开,鼠头往地上磕,模仿人磕头的动作。

    姥爹顿时明白了竹溜子的意思,问道:“你是要跟我离开这里吗?”

    竹溜子一下子蹿到了姥爹的脚面上。

    姥爹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吧。从此你就跟着我吧。”

    到了成都之后,姥爹又听一些人认为铁道会损坏风水,切断龙脉,因此组织起来反抗官府修建铁路,阻止工程进行,阻止火车启动。火车已经开不出去了。

    一些和姥爹一样想看看火车的人只好放弃坐火车的打算,仍旧走水路或者陆路。

    在成都逗留的几日里,姥爹感觉到世间越来越不平静了,打仗的闹运动的到处可见。邪教人士越来越猖狂。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如墙头草一般,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倒向那边,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杀人放火的事情稀松平常,处处可见。

    火车被阻断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这使得姥爹更加迫切地希望早日回到湖南,回到画眉村。家里的书信像雪片一样飞来,催促他早日回家。粮官在信上,已在老家给物色了一个好姑娘,要让姥爹尽早成婚,尽早生子。那姑娘是同县不同乡的一位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儿,知书达理,面容姣好。粮官认为儿子一定会迷上她。其理由是同县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没有一个不眼巴巴想将她娶进门的。为此好几家世交反目成仇。

    幸好粮官在省城来不算大官,但在地方还是有头有脸。他一心想给儿子找个好媳妇,便在几个大家族打打闹闹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粮官听在那个县城守粮仓的下,那个姑娘有一个不好,她天生命弱,几次差点病死,后来她父亲在一个道士那里求来一个玉镯。据那个玉镯像树木一样有脉络,是活玉,依靠吸食活人的鲜血为生,常人不敢佩戴。

    道士那是成了精的玉石。天底下动物最容易成精,其次是树木虫草,最差是死木顽石。因为动物本身就有灵性,或多或少而已,其中人的灵性最高,所以可以修炼成精。人成精则是仙。而树木虫草长年受到日月照耀,风水熏陶,渐渐具有灵性,与动物同等,然后从动物的层次修炼成精。因此,树木比动物要多修炼数百上千年才能达到同样境界。而死木顽石更甚,它们连树木的经脉都没有,也没有呼吸天地之气的系统,所以修炼难之又难。

    那个玉镯虽然没有修炼成精,但是已经有了修炼的经脉,所以需要吸取人血来巩固修为。当然,作为回报,玉镯可以为供血的人挡住灾病。

    原本玉器就有为主人挡灾挡煞的功能,如果主人发现佩戴的玉佩或者镯断裂,不用担心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因为不吉利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而玉佩或者镯已经为主人挡住了灾难煞气,自己破碎了。

    琴弦断裂才是不祥之兆,预示不吉利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道士赠送的玉镯因为有经脉,算是半精,所以能多次挡住灾难煞气,保全主人。

    守粮仓的下还,他曾去那户人家收粮的时候碰到过那位姑娘,看见她上果然戴着一个中间有血丝的玉镯子。

    不拘节的粮官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既然有道士的半精玉镯保护她,那她必定是有福之人。而有福之人嫁的男人必定更加有福。

    那时候包办婚姻是常态,读四书五经的姥爹自然不会对这种父亲一操办的婚事反感。他在信中见父亲提起上戴着血丝玉镯的姑娘,不禁心生好奇,希望早一点看看她是什么模样。

    姥爹此时返回的心情有点复杂,一则因为弱郎大王的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再遭遇它;二则世事不平,空有一腔热血和报复却不知道怎么施展自己的才华。除了偶尔想起戴着血丝玉镯子的姑娘时有点期盼之外,其他时候百无聊赖,心灰意冷。

    虽然脚步朝着家乡走,但心里没了方向。

    任何人在年轻时都有过迷茫的时候。姥爹也不例外。

    在那段时间里,姥爹学会了抽烟。阿爸许家里收的上好烟,都由村长塞给了姥爹。姥爹千推万推没能推掉。他抽的便是原来应该由阿爸许享受的烟。

    一天,姥爹躺在一个旅馆里抽烟。那时候他就以一副躺在竹椅上的惬意姿势躺在旅馆里,在烟熏雾缭中享受宁静流逝的时光。在三十岁之前,他没有资格享受家里那把竹椅。竹椅暂时还由粮官享受着。当初坐这把竹椅,是因为粮官出去征粮时走的都是田间道,轿子不好抬,轿夫只能抬竹滑。竹滑就是两根竹竿上放一把竹椅,由两个人抬着走,虽然没有轿子那么威风,但轻巧方便。

    刚学会抽烟的姥爹在抽烟时不但觉得呛鼻,还觉得熏眼睛。

    可是那一天,他抽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没有呛鼻熏眼睛。

    难道是习惯了?姥爹心中猜疑。

    姥爹抬头一看,看见那只竹溜子栖息在头顶的房梁上,正极力吸鼻子,将那些烟雾吸进去,肚子鼓胀如球,但很快恢复原状,而烟雾没再出来。原来是它将姥爹吐出的烟雾尽数吸光了,所以屋里不呛鼻子熏眼睛。

    姥爹见它也抽烟,笑着对房梁上是竹溜子道:“抽烟不是这么抽的,你得先吸进去,然后吐出来!”

    竹溜子突然如打了一个喷嚏,将肚子里的烟雾全部喷了出来。屋顶顿时乌烟瘴气,如同一团乌云进了屋。

    旅馆的老板急忙从外跑了进来,看到屋顶瓦缝里冒烟,所以跑来是不是着火了。

    自那之后,每次姥爹抽烟,竹溜子都会跑到房梁上吸烟吐烟,不亦乐乎。

    在此之前,竹溜子虽然跟着姥爹,但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姥爹也就如多养一个随身带的宠物而已,跟养鸟人,养蛐蛐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只竹溜子有点修为而已。但是抽烟成为他们俩的共同爱好后,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变得像主仆,像朋友。竹溜子开始关心姥爹,保护姥爹,就像在萝卜寨的时候对阿爸许一样,甚至更为主动。

    阿爸许把它当做利用的工具而已,而姥爹不把它当动物看,把它当做平等的生灵对待。竹溜子虽,但也能感觉到其中差异,所以给姥爹的回报更多。

    它每次吸烟之后,都会去别的人家偷些东西来。

    第一次给姥爹偷来的是一个苹果。

    姥爹刚看到屋里桌上有一个苹果的时候非常惊讶。他没有买过苹果,更不可能有人送苹果来。他左看右看,以为是别人走错了房间,将自己的苹果放在这里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姥爹发现桌上又多了一个梨子。晚上睡觉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这次不可能是别人走错房间留下的。

    正在犹疑间,竹溜子从梨子后面跑了出来,朝姥爹吱吱吱地叫,立起身子摆动前爪,一副它来请客的样子。

    姥爹知道老鼠有偷的本性,知道这些东西是它偷来的了,于是摆道:“谢谢了,我不吃这些东西。你是竹溜子,偷窃是为生存,我不怪你。但我是人,如果跟你分赃,就变成贼了。你自己吃吧。”

    等姥爹去水房打了洗脸水回来,桌上的苹果梨子不见了。

    第二次,竹溜子给姥爹带来一个女人用的金簪子。

    姥爹知道又是它偷来的,笑道:“你以为苹果梨子不值钱,所以我不收。这金簪子非常贵昂,我就会收下。是吗?”

    竹溜子看着姥爹,眼睛里光芒闪烁。

    姥爹道:“你看,这金簪子上刻有花纹,既是装饰,也是标记。倘若我拿出去换钱,失主可以通过当铺找到我,我就会被抓起来。你这不是帮我,是在害我啊。”

    不一会儿,金簪子不见了。

    第三次,竹溜子给姥爹带来几个揉成团的纸球。

    姥爹拆开来,发现是数额很大的钞票。竹溜子进老鼠洞出老鼠洞不便于携带面积较大的纸张,所以它将钞票揉成了一团一团。

    姥爹哈哈大笑,明白竹溜子的意思——苹果太廉价,金簪子有独特花纹,那钱总没有记号吧?总不能被认出来是谁家的钱吧?所以它直接送钱了。

    姥爹抓着竹溜子的尾巴,提到眼前半空中,道:“阿爸许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他贪恋钱财,段不正。你跟着他修为一直不得提高,也是因为没有改掉偷窃本性。你既然能修成现在这样通人性,必定是有灵性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被偷窃的本性掩盖了灵性。这就像我们的德才兼备,有德无才,难当大用;有才无德,祸害他人。你有了天予之才,却德行不好,损害了修行,难成大器。”

    竹溜子连忙两个爪子合在一起作拱作揖状,表示它领悟了。

    姥爹知道它认为吸了姥爹的烟,占了便宜,想付点烟钱而已。于是,姥爹又道:“我抽过的烟,你不吸的话也会自然消散,我不能收回再使用。所以你不必过意不去。”

    竹溜子连连点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竹溜子虽领悟到姥爹的话,但仍然免不了要做些偷摸的事情,只是不再窃取钱财来贿赂姥爹。

    姥爹抽烟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七十多岁,后来肺部虚弱,吸烟就咳嗽不停,这才将烟戒掉。

    外公曾指着姥爹睡房的一把高脚木椅对我,以前你姥爹坐在床边抽烟,竹溜子就在这上面的房梁上吸烟。

    旧时老屋没有吊顶,房梁如瘦子的肋骨根根可数,青瓦如鲤鱼的鳞片个个可见。

    外公又指着屋顶瓦片上一个如锅般大的圆形黑影,那就是竹溜子在房梁上长期吐烟将那片区域的瓦片熏黑的。

    姥爹的棺材入土后不到一个月,坟墓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直通墓内。

    画眉村的好心人偷偷找到外公,那恐怕是不吉利的预兆,叫外公想办法预防一下。

    外公会心一笑道:“无碍。是父亲的老朋友来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