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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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北军新兵营,一处普通至极的营房内,冬日的寒风被厚实的棉帘牢牢的挡在门外,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
二十多人的大通铺此时空了一大半,犹剩下最靠近门边的角落还剩下个未收起的棉被坨坨,从偶尔夹杂的含混鼾声,和被子的起起伏伏间,证明着床上未醒那人的存在。
屋里的气味不太好闻,酒气夹杂着各种男人混杂的味道,有点不出来的呛人。
窗外依旧是糊的人脸疼的萧索寒风,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白黄色的油纸,驱散了一整屋子的灰暗。
屋内最靠近门边的那个棉被坨坨动了动,翻了个身,又将被子向上捞了捞,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微微露出的发顶。
“承安,承安。”
厚厚的棉帘被人猛地从门外撩起,一道响亮的粗嗓门,裹挟着门外呜呜咽咽的北风,一股脑的刮进了屋内,冲淡了屋内夹杂的混乱气味。
“你子怎么还在谁!”粗嗓门又喊了一声,一眼看见门口那埋的严实的棉包,“承安,承安,醒醒醒醒。”
那人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大喇喇的隔着棉被推搡着死死捏着被角,难得赖床死扒着睡意不肯清醒的赵承安。
“承安,承安,你快醒醒啊,有大事啊,大好事,别再睡了!”酒子任急的不行,不就是喝了点酒么,他一觉醒来什么事儿都没有,结果谁知道赵承安醉了一场竟然大有要一睡不起,再不醒来的架势。
“这都日上三竿了,你再不起连午饭都错过了!”
酒子任使了力气将被子扒开一条缝,然后冲着被子的缝隙,朝被窝里喊。
“啊啊啊!起起起,我起还不行么。”赵承安崩溃的低低的叫了两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发尾蜿蜒着从后背铺至床间,往日里总是束的整整齐齐,此时经过一晚上的磨磨蹭蹭,毛毛躁躁的,一撮一撮的来回翘着,衬着刚刚醒来,还有些癔症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委屈的少年神色。
酒子任愣了一下,巴巴的看着赵承安因为宿醉,此时肿了一圈,更显稚嫩的眉眼,嗤嗤的笑了起来。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哈哈哈哈哈。”酒子任嘿嘿的乐,对上赵承安眯着缝的不满眼神,也一点都没有退缩。
你才是孩子呢!
死了!
赵承安本就因宿醉而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再加上被人从美梦中吵醒,这会儿沉着脸,都快要气炸了,偏偏还得憋着。
“你有大事,什么事?”赵承安捧着脸使劲来回搓了搓,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才真正的睁开眼,歪头看向酒子任。
只是因着宿醉,口干的不行,话间也有涩涩的喑哑,听起来比往日低沉了许多,有种沙沙的颗粒质感。
也是这个时候,赵承安看到,屋子里空荡荡的,偌大的床铺间,已经光秃秃只剩下他自己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承安虚虚眯着浮肿的肉眼泡,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犹疑着难道他睡了很久?
“已经午时一刻了,在过两刻,你午饭都错要过了。”酒子任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能睡,我早上就喊你,愣是完全没反应。”
如果不是江城当时硬将他拽走了,以他的脾性,是必然一早就会把赵承安强行拽醒的。
赵承安斜了他一眼,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
心烦的捏了捏眉心,忍下脑中几欲爆炸的感觉,清了清喉咙,转而再次问起了刚才的话题,“你刚才有事,是什么事?”
“哦哦,”酒子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赵承安似乎睡了一觉心情不大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酒子任挠挠头,便放下了这茬儿,起了他带来的那个超级好消息。
“我跟你,咱们的军饷下来了!”酒子任高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下午就要发了呢。”
“昨天程将军就是因着这个才专门从陵城来了咱们这儿一趟呢。”
酒子任着看了眼赵承安微微肿着的脸,“对了,你还记得吧?程将军昨天晚上来的事。”
“那啥,你昨天晚上喝多了,没断片吧?”
赵承安脑子都快疼炸了,从脊椎尖后脑勺,到太阳穴喉咙眼,甚至从头顶的百会穴开始疼,一路疼到后脊梁的腰眼子。
只觉得一场宿醉之后,浑身都是酸麻胀痛,难以忍受的煎熬。
对于酒子任在耳边叽里咕噜的一堆话,也因为疼痛,大打了折扣,耳中听着,却也只是,听着就过了,脑子晦涩的转着,转的艰难极了,捕捉的信息,根本咂摸不出什么味儿来。
于是军饷,昨晚,程将军,断片。
程将军?
赵承安顺着酒子任的话,尽皆所能的在干涩涩的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他似乎,好像,还记得
记得
????
赵承安揉着太阳穴的猛地僵住,转头看向巴巴看着他的酒子任,“我昨天晚上干啥了?”
酒子任被他突然锐利的目光惊了一下,仰着头,没反应过来。
“我昨天晚上真的唱歌了?”赵承安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极其期望能从对方的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好证明他不是真的傻逼。
酒子任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的点头,用一种你真厉害的表情和语气,道,“昂,唱的可好了,程将军还夸你了。”
“”赵承安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酒子任,幽幽的道,“我昨天晚上还干什么了?”
“除了唱歌,还有,没别的了吧?”赵承安这话出口都羞的肾疼。
“啊?”酒子任懵了一下,“没有吧?”他不记得还有什么啊。
“你怎么了?”酒子任眼瞅着赵承安脸上都快白出鬼气了。
可此时赵承安已经完全不想话了,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昨天晚上蛇精病一样的酒后无状。
“啊——”
赵承安猛的抱住自己的头,捂着头埋进了被子里。
我的天啊。
他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啊。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他的自制力是死了么?
他是个傻逼么?!
赵承安欲哭无泪,酒后高歌,还被顶顶顶头的上司抓了个现行,完了还是被人从校场抗回来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赵承安一脸的崩溃,酒色误人,酒色误人,他这是逞的哪门子强,自己给自己灌了个仰倒。
酒子任看着赵承安抱着头,一副生无可恋难受不行的样子,也是茫然,这是咋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这咋一转眼就变了呢,酒子任理解不能,戳了戳赵承安的腰,声的问道,
“承安啊,你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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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啊,你没事儿吧?”
“安子?”
赵承安深吸了口气,再次用力搓了搓脸,将目光转向了酒子任,他记得自己是在酒子任把他抗回房间后没有记忆的,所以,“你昨天抗我回来的,对吧。那,那我昨天回来后,没有干什么吧。”
干什么?
“没有啊。”酒子任老老实实的摇头,“你昨天回来就睡了,特别乖。”
还好。
赵承安点了点头,起码到记忆的节点之后没再耍酒疯,明他的酒品也也算还行吧。
行个屁啊,酒品好会放声高歌,一曲精忠报国,以为自己是玛丽苏女主么。
赵承安脸色不好,阴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后脖颈子毛毛的,“你先出去吧,我穿衣服。”
“哎,好,那你快点。”酒子任被他那眼光看的心理发憷,二话没就掀了帘子出去,等人都站在冷风中了,才晃过神来,他为什么要出去。
大家都是一个床上睡过的爷们,穿个衣服又不是什么秘密!
酒子任抬脚就想回屋,可是莫名想到赵承安那臭臭的脸色,又犹豫了。
“啧,臭子。”酒子任嘬了嘬牙花子,翻了个白眼,倚着门抖起了腿,嘴上还声的哼哼唧唧着断断续续的不成调。
赵承安穿好了衣服,束好了发髻,又用屋内的凉水净了脸,猪毛木刷刷了牙,这才整好了床铺,挑帘走了出去。
一只脚堪堪踏出房门,断断续续语不成调的叽叽呀呀的哼声便飘入了耳。
赵承安觉得这调子有点耳熟,又实在分辨不出,哪里听过这调子,最主要的是有点难听。
“你在哼唧什么。”赵承安皱了皱眉,整个人跨出了屋子,朝酒子任问道。
“你昨天晚上唱的那个曲子啊。”酒子任站直了身体,嘚瑟的凑近了一些,“怎么样,哥哥学的快把,我就觉得这个挺好听的,特别有气势。”
“你什么时候再唱给我听听,也教教我,我觉得这曲子真不赖,比那些咿咿呀呀的好听多了。”
赵承安张了张嘴,刚刚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色又白了,青白青白的,一句“好难听啊”死死的卡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
而酒子任又不自知的,看着他一脸赞叹的表情,更是让他好比光天化日的,在一身书生的长衫里套了三角男士丁字比基尼。
不知情的人礼遇,他自己却心虚还窘迫,有种随时风一吹,就会光着腚的感觉。
“承安?”酒子任疑惑的看了眼赵承安,他今天的状态不对啊,“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没事儿。”赵承安僵硬的勾了勾唇,“我先去上个厕所,你先去吃饭吧。”
“哎!”酒子任眼瞅着赵承安扭头怒冲冲的走了,一脸的懵逼,“这是咋的了?”
而扭头就走的赵承安,脸彻底的拉了下来,呼啸的寒风都吹不动他死气一片的心湖。
一路出了内营,往厕所的路上,赵承安都还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给自己心里建设。
直到站在池前了,带子都解了,才终于深吸一口气。
就当,就当是,当初脑子进的水,如今级薄流的尿。
赵承安闻着冬日里也祸祸人的味儿,看着淅淅沥沥哗啦的黄水自我安慰道。
许是憋了一夜的原因。
之前还不觉得肚子涨的多么难受,等这会儿嘘嘘起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肚子从鼓胀胀的状态瘪下去,竟然牵扯出有点酸酸刺刺的感觉。
恰在此时,一阵寒风从漏风的门板处吹了进来,赵承安禁不住的打了个寒蝉。
那一哆嗦,险些一歪,尿出池外去,亏得赵承安身体好,眼疾快,反应不慢,及时稳住了自己。
等到将肚子里的存货彻底的清空之后,赵承安熟练的抖了抖,甩掉残存的水渍,款款的亵,(裤一拉一系,挽在腰间的袍角一甩,自觉潇洒的在空间划出个帅帅的弧度。
“哟,是承安啊。”
赵承安身子转到一半,掸着袍子的一顿,抬头看向来人,一时间竟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来,默默抽了抽嘴角,酝酿了一下方才稳着声音念了一句,“方校官。”
昨天晚上赵承安或许是因为喝多了,也可能是天太黑,人太多,气氛太热闹,他没注意。
此时再看,方文彦一身排场的赭红色的戎服长袍,腰间是墨色的宽腰封,臂上束着黝黑的皮革,他的身边是和赵承安有过三面之缘的郝仁义,他和方文彦穿的有些类似,坚硬的皮甲缚在他身上,比赵承安印象中懒洋洋哈欠连天的郝校尉,多了几分锐利的硬朗。
“郝教官。”赵承安大大方方的招呼道。
郝仁义挑着眉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短短的几次见面,他对赵承安也算是印象深刻了,先是头次见面的狗吃屎,第二次见面便是他亲自判决吩咐下去的一顿板子,到昨天夜里他的出人意料。
郝仁义扬眉看着赵承安的目光都带着勾子,“我记得你,曲子唱的好听,还很会划拳嘛。”
这样的场合,似乎特别适合偶遇,又分外不适合寒暄,在这种地方偶遇怕是赵承安最不乐意的吧。
赵承安脸的表情都有点僵硬,明明鼻尖全是骚气,还得不尴不尬的谦虚,“哪里那里,您过奖了。”
“我可没过奖,”郝仁义一肘子捣在方文彦的腰上,“你问你方校官,我可头一回输这么惨,有会我请你喝酒,咱们好好比一比。”
方文彦一歪身子,熟练的抬架开郝仁义捅过来的肘子,“去你的,瞎什么,这还是个孩子,你少拽着人家跟你学坏。”
“嘿,你怎么话的,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郝仁义被方文彦推开,没骨头似的一拐,就勾住了赵承安的脖子。
明明一身戎装,笔挺威严的,偏偏他这动作扭的跟没骨头似的。
赵承安背肌都崩硬了,身上挂着一百好几十斤硬,b邦b邦的重量,泰山压顶的窒息。
“是不是啊,承安。”郝仁义好像一点没感觉到赵承安的不自在,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承安能什么。
顶着方文彦又笑又无语的目光,赵承安点了点头,“啊,是。”
“这才对嘛!”郝仁义显然很开心,得意的朝方文彦递了个眼色,“男人就得会喝酒,不会喝酒的兵,怎么能叫卫北军。”
“行了你。”
方文彦受不了的摇了摇头,“这会儿不内急了?”
郝仁义愣了一下,一下就放开了赵承安,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都忘了正事了。”
赵承安的目光有点控制不住的飘忽,忍不住就要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这种事情都能忘么?!
这种事儿,怎么能忘的了的,不憋的慌么。
许是赵承安的目光太明显,也或许他的表情太直白,方文彦觉得这个孩子也是老实的有点过分,几乎一眼就能看透。
那边郝仁义二话不已经摆开了架势要宽,y,je带。
方文彦笑着摇了摇头,朝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赵承安摆了摆,“行了,没什么事儿,忙你的去把。”
赵承安眼睛一亮,头一回脑子转的几乎起飞,丝毫没有之前宿醉的干涩,在各种礼节中犹豫了一秒,果断选择了抱拳。
“是!那属下告退。”
赵承安松了口气,亮声应了一声转身一溜跑的离开了。
出了茅房好远,空气中再闻不到那浓郁的香气时,赵承安才狠狠吸了口气,一边在心底再一次狠狠检讨了自己昨日酒后无状的罪行。
看来他果然还是自制力太差,还需要锻炼啊。
赵承安赶到饭堂的时候,酒子任碗里的饺子已经吃完了,正拿着军营蒸的又大又实的馒头配着菜吃着。
“承安,这边,快来。”酒子任察觉江城的动作,扭头,也看见了赵承安,赶紧招呼道。
“你怎么这么慢。”酒子任把给他留的饺子推到他面前,“都要以为你掉茅坑里了,你再不来,我们都要准备吃完饭捞你去了。”
“等你吃完饭捞我,我都泡发了。”赵承安恶心兮兮的翻了个眼白,“还有啊,正吃饭呢,你这话,自己也吃的下。”
酒子任夹着大肥肉的一顿,虎目瞅着赵承安,“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儿啊。”
“阿城,你,安子是不是学坏了。”酒子任将肉塞进嘴里,砸吧着油嘴,“这才多久啊,啧啧,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赵承安又是一个白眼送出去,理都懒得理他,径自埋头吃了起来。
因着是大年初一,营里的菜色很丰富,每桌荤素搭配的足足六盆菜,每个人还能分到20个饺子。
军营里的饺子个头比较大,是那种很难一口塞下去的大,馅料也是肥的多,瘦的少,白菜多,肉少。赵承安端着一大碗属于自己的那20个饺子,坐到酒子任身边,对面丁高他们还正在讨论着下午的发饷钱的事。
赵承安注意了一下,不止是丁高,整个饭堂喧闹的人声沸沸里,也几乎都是在讨论着有关军饷的事儿。
赵承安昨儿个喝多了,错过了早起的那顿,这会儿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沾了江城不用的醋碟吃。
“军饷的事,是什么时候的啊?”赵承安歪头看向酒子任不确定的问道,总不可能是在他昨晚喝多了,不知道的时候漏出的消息吧。
要不然怎么感觉似乎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不知道呢。
“侵晨,饭堂。”江城瞅着酒子任嘴里塞的鼓囊,好心的替他回答了赵承安的问题。
侵晨?饭堂?
啥意思。
赵承安一脸的茫然疑惑,看着江城一脸理所当然,酒子任又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的样子,他平生出,如果问了,会显得他智商很低的感觉。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啊。
“侵晨?饭堂?啥意思啊?”赵承安看着江城,“你直啊,别绕弯子。”
那样子,生怕江城偷懒,又不明不白的丢过来两句他听不懂的话来。
“侵晨的时候,饭堂门口的墙上,贴了告示。”这次江城没有打弯子,明明白白的对赵承安道,还生怕他不懂的指了指饭堂一侧的外墙,“就门口的墙上,大红纸的告示。”
“”赵承安瞪大了眼睛,眨了眨,“哦。”
那边酒子任终于听完了热闹,转头看看埋头苦吃的赵承安,又看看一脸淡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江城,疑惑了一秒,便果断抛在了脑后。
“对了,安子,啊城,你们的军饷是送往家里,还是自己领用?”酒子任好奇的开口问道。
“送家。”赵承安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油嘴一吧嗒,转而问向酒子任,“你呢。”
军饷的发放,在他离家前便瞒着他父母向当时前去征兵的衙役们打听过了。
大禹国重视边军,军饷也较之前朝算的上大方,一个普通士兵一年军饷约莫十三两银子。
大禹国的物价算不得高,十三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够五口人家一年的嚼用。
卫北军是边军之重,一个月的军饷约莫一两六钱银子,早在打听清楚军饷的发放分配时,赵承安便填报登记了将来军饷每季度都会送去赵家村家里的申请。
军人的军饷发放,可以申请直接发放给家人,凡是入伍者,可以申请每个季度将军饷一次性发放到家里。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死亡抚恤金。
赵承安心理明白,恰逢乱世,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他甚至打听过了死亡抚恤金,普通兵者,五两银子,百夫长一十五两以此类推,官级越高,越值钱。
从应了入伍的那天起,赵承安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他早在最初的入伍填报时,就想好了军饷送家。
毕竟他有家有口,上有父母,下有妹,还有新婚的妻子,他在军营能用什么钱,自然是将钱家去。
赵承安选择送家,酒子任和江城都理解。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赵承安的家事,选择送家,也是大多数有家有口的选择,只是没想到赵承安嘴一拐,就问道了他身上。
“我?”酒子任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赵承安的错觉,凝固了一瞬,又很快松散开来,“我当然是自己留着了。”
“那阿城,你呢?”酒子任似乎怕赵承安多问,不及他回答,便率先问向江城。
送家还是自己留用
其实这个问题,江城刚才就在想了。
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该送家,还是留用。
和赵承安、酒子任的征兵不同,江城是自己从家里偷跑出来参军的。
他之前没有撒谎,他家确实在南边,紧临着秦淮河的金陵。
江家祖上在金陵城也算的上是名门大户,只是几代下来到如今,虽然算不得落魄户,却也着实在走下坡路。
而早四五代前便因为一些原因从金陵大江家分出的江家,到了江城父亲这一代,更是家道中落。
江城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以前的日子不上繁华锦绣,却也没缺过吃喝,因为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家中已经显出了颓势,江城虽然没吃过大苦,却从知道勤奋。
他性格内敛,又聪慧好学,早年考过秀才,也考过举人,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要走文举的路子,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很的时候就订过亲,本来两家约好了到他十八,不论中举与否,举子试过后就成亲。
那女方家是北面阳城的,江城没有见过,只定亲多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有未婚妻的,将来是要成亲的。他们十三岁定亲,约好了他十八参加举人考试过后,不管成否都成亲。
他自己也一直这么知道着,可时间最大的意外往往都是这样。
就在他中举的消息传来不多久,议亲进入最后一步,只等好了日子,他便要出发将人娶回家的时候,女孩儿的父亲出了事。
他那岳父是个走商的大商户,那次为了赶着回来议亲,绕路从东陇和大禹边境处路过,遇到了股的东陇国士兵侵犯扰边,死在了东陇国人的里。
等他接到消息,赶去阳城的时候,女孩儿家经过一系列的变故已经人去楼空,人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他找了几年,也没找到她们的消息,家里人劝不过他,他也就这么耽误了。直到这次的征兵。
江家虽然如今不比往日,可到底是曾经的望族,也有些主支旁干的人才出仕,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内幕,他知道了边疆的异动,明白将有一场大仗,势在必行。
江城以前没想过自己会弃文从戎,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像是鬼迷了心窍。
他不顾家人的劝解,一意孤行,甚至一封家书,便偷偷离家,如愿来了边关。
想着那年红榜高挂,红花在胸的意气风发,想着那几年日夜翻覆的过往。
江城没有话,他不知道他离家后,家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未来他自己又会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能如他所想的那样。
想起这些,江城脸上最后的一丝笑意都压平了,只觉得意兴阑珊,一股子郁气在胸中东冲西撞的难以纾解。
而江城突然的沉默,让赵承安和酒子任,都有些无措的看了过去。
江城还是那样,不言不语的坐在那里,一贯微勾的唇角这会儿稍稍抿直,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出端倪。
可是在他身侧的赵承安却分明感觉到了他那一刻的沉闷。
“阿”酒子任摸不着头脑,虎着嗓子,就准备再问,被赵承安眼疾腿快的一脚踹在了腿上。
因着急中生智,赵承安这一脚真是一点没有留力气,一脚过去之后,他就觉得要坏菜。
果然——
“嗷!”酒子任嗷的一下弯腰想去捂腿,不防重重沉沉的砰的一下,下巴直直撞在桌板子上。
酒子任嗷嗷呜呜的叫唤,偌大粗壮的汉子,一捂着自己的嘴皮子,一托着下巴,嘶嘶哈哈的抽冷子,眼瞅着泪珠子就要下来了。
“”赵承安这会儿也是后悔,特别是酒子任这幅俨然有事的样子,更让他心理突突。
“你没事儿吧?”赵承安赶紧放下筷子,去拉酒子任的,还不忘心虚的一叠声的追问,“我瞅瞅,没事儿吧?”
酒子任捂着嘴,推开了赵承安作乱的,眼泪汪汪的摆摆,声音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般,“没四儿,咬着舌头了。”
“真没事儿?要不还是让我看看吧。”赵承安呲牙,想了下刚才的情形,那种力道一脸磕桌子上,得咬的多重啊。
“没事儿,没事儿。”酒子任嘶溜着嘴里因为刺激分泌的口水,挤眼收回眼里的水汽,十分汉子的强撑道。
赵承安还有点不安,正想着怎么弥补一下的时候,不防那边江城看着他俩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
赵承安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去,果见江城还来不及收回的笑容。
江城很少这样笑,很少这样舒展了眉眼,咧开了嘴,惬意畅快的笑。
他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淡定的,淡然的,连笑都是浅浅淡淡的,又总是胸有成竹的,多数时候更是沉默的。
赵承安总觉得江城很聪明,这种聪明不是流于表面的成算,而是心中有丘壑的通透。
虽然江城没过,同营房的人也总是将他和赵承安在一起,统称为识字有学问的。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如果只算这辈子的那么几年私塾,赵承安撑死了只能算是能识文断字。
然,江城不同。
接触了这么久,赵承安很清楚的知道,江城是真的读书人,那种脑中有理,心中有物的程度,可引经据典,旁征引博能的那种。
此时见江城这样笑着,赵承安稍稍放下了心,刚才江城那样的沉默,他是无措的,总怕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此时见他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风轻云淡,比之前还要清透的样子,稍稍放下了心。
酒子任似乎也察觉到了,一边呲着牙,一边斜了他们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赵承安难得吃一回慢饭,细嚼慢咽不慌不忙的样子,让旁边的酒子任急的恨不得抢过来替他吃。
偏偏赵承安促狭性子突生,酒子任越急,赵承安吃的越稳,动作也就越缓。
好不容易等他吃完了饭,饭堂已经换了两拨人。
三个人相携走出饭堂的时候,赵承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门口便的砖墙。
一张艳艳的红纸上,是大大的两个字,‘告示’。
就算已经听他们了上面的内容,可赵承安还是忍不住多瞟了两眼。
他当时也是从大门进赖的,为什么就没有看到呢。
“现在去哪?回营房?”酒子任伸了个懒腰,转身问道。
今天难得的是个艳阳天,不闲不住的酒子任,就是赵承安,都有点心野的不想回房。
“去校场吧。”赵承安兴致勃勃的建议,“咱们走走运动运动消消食。”
“我没意见。”酒子任巴不得出去溜达溜达,这会儿听赵承安提议,赶紧复议。
江城顶着两双眼睛巴巴的注视,忍不住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嘴唇,矜持的点头,“可以。”
赵承安闻言咧嘴乐了一下,兴致不错,一一个,拐上他们的脖子,“走走走,先溜达一会儿,一会儿咱们上演武场,切磋切磋。”
“切磋?你确定?”酒子任不信任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还有主动找上来找虐的。
“嘿!你少看不起人了。”
约莫是之前连日的训练,乍一放假,校场这会儿真没什么人。
绕着校场走了一圈,赵承安惦记着演武场,只觉得从心坎坎里蔓延出的痒劲儿。
“要不,咱们现在去演武场吧?”习惯了之前的训练强度,这几日休养在床,歇的骨头都在发痒,这会儿乍然被勾起了劲头,竟是一会儿都不想忍了。
酒子任自然没有意见,江城也被他俩一唱一和的勾的技痒,三人一拍即合。
演武场空荡荡的,比校场还要空荡。
赵承安一眼看到了整齐排列的兵器架,二话没朝长啊枪的地方直奔而去。他们训练的项目很多,最起码的刀枪剑戟,箭弩鞭。在所有的兵器中,赵承安不爱君子剑,不爱霸王刀,到是对那一杆普通的长木仓情有独钟。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日的点将台上,一身玄甲,长木仓而立的人,让他印象太深刻了,赵承安对于长啊枪,近乎偏爱。
“你们要用什么武器?”赵承安随挑了一只枪,抓着枪尾抬起,微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枪杆,这才腕翻转利落的挽了两朵枪花,“我就这个了。”
酒子任比起长啊枪,更偏爱宽背重刀,他嘿嘿一笑,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去下一柄重刀,随挥砍了几下,又咂摸着嘴放了回去。
“那我也用长啊枪好了。”江城已经挑选好了同款的长啊枪,站在了场边。
两个人都选了长木仓,酒子任觉得那就长啊枪也不错,反正他本来就是武师出身,不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只通常的兵戟,却也是都使得熟练得。
于是绕道旁边,选了一杆重枪。
灰铁色的重枪比赵承安中的木杆长木仓,要重一些,对于臂力的要求也更大,知道酒子任的底子好,赵承安羡慕了一瞬,反而被激起了血性,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练练。
“谁先来?”三个人站在场边,赵承安看向两人问道。
“我都可以。”
“听你们的。”
酒子任和江城将决策权交给了赵承安,弃权的那叫一个干脆。
赵承安噎了一下,曲折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随即想到了个好点子,看着两个人嘿嘿笑了一下,“那要不,咱们混战。”
“混战?”
“对!”赵承安眼睛亮的发光,显然对于自己的这个点子,非常自傲,“咱们三个上场,各自为战,互相攻击,三人混战,怎么样?”
酒子任和江城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出人意表。
“听起来有点意思。”酒子任嘿嘿一笑,率先一步,进了演武场,“那就等着哥哥一挑二,让你们涨涨见识。”
“你觉得呢?”赵承安用胳膊捣了捣江城。
江城凉凉的看了赵承安一眼,“反正我不会是垫底的那个。”
完江城很是淡定坦然的走进了演武场,徒留赵承安一个人瞪大了眼。
什么意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卧槽?
寻思这是看不起谁呢!!!
赵承安看着场上的两个人,恨恨的磨了磨牙。
作者有话要: 啊啊啊啊啊,赶在2点之前,发了。热腾腾的更新哟。
每次写的时候,我都(啊,江城好帅,酒子任也好帅,方文彦也好帅,为什么连郝仁义都这么帅!!!)你们不懂,一个热衷yy的花痴写文,难死了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榴弹]的天使:柔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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