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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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急着赶时间,队伍出了京城的地界,一路缓慢而行。

    后来因着人多,目标太大,每到一处便会引来当地的官府前来打听,赵承便将队伍一分几队,分路而行,这才消停了许多。

    从京城一路向郸城,一行人走的难得的轻松,几乎是掐着点,赶在清明节前两天,进入了郸城的地界。

    距离异族一战后过去了好几年,赵承安也几年没有再踏足过郸城地界儿。

    经过几年的休养,郸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城楼也再看不出当时战斗的痕迹。

    从清水镇顺着熟悉又陌生的道路往家走的时候,赵承安的心情略略有些沉重。

    几年过去了,当初被烧毁的村子,又被后来人略略翻整过,在赵家村的原村基础上,如今盖起了新的房舍。

    村外的田地也有了新的主人。

    队伍进入了这新建的村子,一路上,都是陌生的面孔,再也寻不到当年熟悉的音貌。而他们一行‘外来人’也很快引起了村子里范围的搔动。

    他们站在路旁院内,用防备的眼神望着这群陌生的外来者,这让赵承安本就略沉的心,越发的沉闷了。

    赵承安的家,是赵家村难得残留下来的院子。许是因为赵承安的原因,房屋到是未曾被人冒用,只是几年不曾打理,孤零零,略显衰败的矗立在村子的角落。

    “赵大郎?”

    就在赵承安一行人穿过村街向院走去的时候,一个声音,迟疑的喊道。

    赵承安回头,只见一个有些落魄的男人站在街边,正踌躇的看向这边,不确定的望着他。

    “”

    “赵四海?”赵承安同样有些不确定道,细细的分辨后,才辨认出几分年少时的影子。

    赵四海本来还不确定,等赵承安开口喊破他的名字后,才真的激动起来。

    他急急的朝前两步,朝赵承安走来。

    他站着的时候还不显,当他疾步而来的时候,那一瘸一拐的身影,便暴露殆尽。

    赵承安腿一翻,从马上跃下,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用力的紧了紧,“四海!”

    “安哥!”赵四海一下通红了眼眶,“你是安哥!”

    “你真的是安哥!”

    偌大的汉子,此时抓着赵承安的胳膊,一副激动不能自已的模样。

    “是,是我。”赵承安自然也是一副激动的模样。

    当日赵家村他们五人一同被征募,不久后便天南地北的分开了,此时见到,心中鼓动的百般滋味。

    “你”赵承安想到他刚才跛着的腿,心中微微一刺,他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年退回来了。”赵四海着,动了动腿,随后敞亮的一笑,“放心,能捡回来一条命,我就知足了,好着呢。”

    那头听到动静的妹,早已经迫不及待下了马车。

    “海哥。”

    “妹?”赵四海更觉得惊喜了,他满面的笑容,忙不迭的招呼他们,

    “走,安哥,妹,走,咱们家。”

    外头的人都在看着,兀自猜测着他们的关系,赵承安却浑然不放在心中,此时他全部的心神,都在久别重逢的乡亲。

    他吩咐了张扬带人先去收拾一下院,晚上好入住,随后便牵着马,跟着赵四海往他家走去。

    赵四海当初被分到了西北战场,前年对焰国的一次战斗中,被伤了一条腿,好了也跛了,他便被发送回了原籍。

    等到回来才知道赵家村没了,连带着他的家人,也都没了。

    除了赵承安那座被官府贴了封条无人敢碰的宅子,整个村子残留下来的宅院寥寥无几。

    如今这里住着的,除了几个在外务工存活下来的赵家村人,大多数都是前几年大涝从南边迁徙过来的难民,他们在这里分了荒地,扎了根,渐渐成了新的赵家村。

    赵四海过的不算好,他跛了一条腿,住着三间破旧的石砖房,一般的墙砖还残留着大火后的焦黑,粗篱笆的院子,除了院中的一口井,整个家看起来光秃秃的。

    而赵四海却心安慨然的告诉赵承安,“这是我爹娘当年的院子,我回来的时候已经烧的只剩下半个,后来拼了一个院子。”

    “安哥,妹,还有我大侄子,来来,先喝水。”他热情的招呼着赵承安,洋溢着满满的纯粹的喜悦。

    不知是不是经历过了生死,赵四海看的格外的开,再不是当年那个抓着赵承安心中战兢的少年。

    也对,他们这样的人,又有谁没有变。

    赵承安和赵四海坐在桌边,含笑听他谈起他刚回来,去衙门和兵符取办户籍时,那些人与他讲的赵家村,郸城的过往。

    他着,激荡的喜悦过后,渐渐冷却下来的脑子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晚饭的时候,他们摆在院子里,喝了很多酒。

    以前的赵家村,现在的赵家村,那些睡觉不敢拖鞋,浅眠不敢合眼的日夜。

    那些年少无知在村子里熊来熊去的岁月,如今不抱着刀不能安眠的日子

    赵四海后来哭的很厉害,抓着赵承安的,想从前,找不到根,哭他如今孤孤单单一个人

    的后来赵妹也哭,赵承安也红了眼眶。

    从赵四海家出来,举着灯笼往家走的路上,走在陌生的村道上,被似乎全然陌生的月光照着。

    心里头的窟窿呼呼的透着风,吹的人难受极了。

    “你们,家在哪。”

    赵承安借着几分醉意,驻足在院门口,似有些抗拒的立着,转身问摸摸站在身侧的江城和酒子任。

    “家究竟在哪?”

    赵承安抬头,眯着眼望着,似还能从有些破败的门檐上,看到残留的白灯笼的影子。

    似乎又回到那一日,他的家没了,他的根也没了,从此飘飘浮浮在这时间,为了一个虚无又伟大的目标,苦苦坚持着。

    “家在这儿。”酒子任一提着灯笼,一扶住了赵承安。

    他认真道,“你的家在这儿,也在桑城,在北地,在陵城关,在最前面。”

    赵承安于是笑,似是满足的笑,“吾心安处是吾家?”

    他又转头看江城,目光澄澈的发光,“吾心安处是吾家?”

    江城接过赵承安,半是强硬的引着他,向着院迈出了第一步。

    “承安,回家了。”

    是啊。

    赵承安似哭似笑的弯眼,跨入了院中。

    他,回家了。

    到家了。

    在家中休息了一日,清明这天,赵承安天未亮就起来了。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的细雨,他一扶着赵妹,一抱着赵宁邦,三人缓步走到了村外的族地。

    于他们前后脚的是赵家村仅存的几户赵家。

    “来,宁邦,给爷爷奶奶还有你娘磕头。”

    赵妹摆好了贡品,摸着赵宁邦的头道。

    赵承安没话,默默的弓着腰,扒着坟头上的杂草。

    多年过去,当年高高大大的坟头,如今只余下的一座坟包。

    赵妹同赵宁邦烧纸,雨不大,草纸拿出来却有些潮潮的,烧起来的时候,烟很大,辣的眼发疼。

    赵承安默不出声的拔了草,又提着铲子,从旁边铲了土,将坟包隆起。

    这样的天气和时节,连带着大家都闷闷的。

    不远处的坟边,传来哽咽的哭声。衬着阴沉灰暗的天空,越发的让人心中揪痛。

    赵妹也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抱着宁邦,呜呜咽咽的哽泣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的嚎啕出声。

    “爹,娘爹娘”

    “爷奶娘呜呜”

    赵承安闷着头,埋着头,任由一双眼睛忍的通红。

    放了鞭炮,赵承安哄着妹和宁邦止了哭声,让远远跟着的酒子任带他们先回去。

    于是整个坟地上,天地雨幕下,便只余下赵承安一个人。

    他默默磕了头,席地坐在陇梗上,从带来的篮子里掏出酒,一口一口的喝着,直呛的眼眶越来越红。

    满肚子想要的话,这个时候,什么都开不了口,于是只能更加大口大口的喝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细的雨丝,将他打的湿透,赵承安仍旧咬牙,没能出一句话。

    “难受就哭吧。”

    江城远远的站了许久,终于走近了,在坟头深深鞠了躬,才将伞罩在他头上。

    赵承安头也没抬,轻轻摇了摇头,“不哭了。”

    江城顿了一下,他问,似是不明白似的,“不苦么?”

    赵承安喝了口酒,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抬头隔着雨望他,“不苦了。”

    “那就回吧。”

    “回吧。”

    他,朝赵承安伸。

    赵承安抿了抿唇,使劲的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哑声道,“好。”

    “爹,娘”自来了坟地,赵承安第一次开口,“鱼”

    他用力笑了笑,“我要走了。”

    他着将中余下的酒,一翻倒在地上,随后拉着江城的,起身。

    他走,从坟地出来的路上,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反倒是江城忍不住回头张望。

    灰沉沉的天幕下,的土包,却像是引路似的显眼。

    清明过罢,赵承安寻人简单加固翻修了一下院子,便要离开了。

    他是想带赵四海一起走的。

    可是他却不肯。

    “安哥,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赵四海跟他,“我这样,跟着你也帮不上忙。”

    “故土难离,”他红着眼睛,抽着鼻子,快三十的汉子,却还像个孩子,“再我也不喜欢北边的天气,太冷了。”

    “还是家好。”

    赵承安想劝,却又能难受到赵四海的认真。

    “你别担心我,”赵四海咧嘴一笑,又哭又笑的,更显滑稽,“我在这儿帮你们看着家,帮咱们老赵家守族地。”

    “逢年过节,还能帮你们上上坟,挺好的。”

    “好。”赵承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上前一步重重抱了他一下。

    他们年幼的时候不曾多么交好,此时却深厚的近如至亲。

    “既然是兄弟,你愿意帮我照坟看家,就别同我生分客气。”赵承安将钱塞到他里的时候道。

    “好。”明白赵承安的好意,赵四海也没多矫情。

    给赵四海留了足够的钱,再三嘱咐了他有事便给他去信,赵承安又不放心的让人去镇上县城一番打点,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这一别,天南海北,再见不知许。

    “我不同意。”赵承安沉声道。

    回到前线的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已经整整过去三个余月,平城旧址,经过几个月的修整,已经渐渐有了些往日的影子。

    因着他们的归来,整个平城卫北营都染上洋洋喜气。

    离开许久再回来,见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感受着依旧凛冽的寒风,才发现心底深埋的想念,还有归家的安心。

    只是赵承安没想到,他的回来,却成了另一人的离开。

    赵承安强自镇定着,目光灼灼的看向前来辞行的沈鸿。

    “为何突然要走!”

    “这北地如今百废待兴,觅城拓木城平城,各项事务繁杂,哪里都离不开您!”

    赵承安皱着眉着,到后来略有些急切,抬拽住了沈鸿的胳膊,“就算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鸿一身素袍,身上背着一卷包袱,腰间一柄素剑,中是程平遥的翕坛,显然已经打定了离开的主意。

    他长身玉立,浅笑着看着面前,似徒似子的孩子。

    而赵承安心中虚落落的,更彷徨了。

    “军师!”赵承安死死的拧着眉头,握着沈鸿的臂,眼中是几乎溢出的不舍和沉重。

    他从来没想过,沈鸿会要离开!

    赵承安心中不可抑制的慌乱。

    “承安。”沈鸿笑了,抬拢了拢他的发,目光带着可见的慈爱,“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将军了。”

    他笑,翘起眼角细细的纹路,“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怎么会不需要。”赵承安几乎是下意识截断他的话,不肯松,他沉声急道,“需要的,如今北地的事那么多,东陇虽然退了,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

    “还有西焰,虽然尹将军正在西征西焰,可是谁知道战火会不会烧过来。”

    “我如今资历还浅,多的是人不服我我”

    他看似沉着的着,却急切的似要找出百样理由,来留住沈鸿。

    沈鸿浅笑望他,拍了拍他的,用平和的目光,抚平他强按在心里头的不安。

    “承安,”他温声道,“我想带你师父去外面走走。”

    赵承安万般想要劝解的话,一下梗在了喉咙,只得定定望着沈鸿。

    “我们都老了。”

    “他这一辈子,都耗在这北地。而我,从来都只是个军师,我不是卫北军,你明白么。”沈鸿转头透过窄窄的门向外望去。“他年轻的时候,总想出去走走,来了边关就再也没离开过。”

    “如今,他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沈鸿回头,微笑看他,“我想带他出去走走。”

    “看看这大禹的山水,看看他护了一辈子的那些地方。”

    “”赵承安心中又酸又沉。

    “军师”赵承安有些复杂的失落,“我”

    他理智清楚着,他应该放,祝沈鸿一路顺风,可是感情上,又让他难以割舍的果断放。

    那个似乎成长的果决尖锐的男人,此刻似乎脱去了所有的盔甲武装,在沈鸿面前,露出了少年时的彷徨。

    “承安。”沈鸿的眼微微发热,提了口气,略略板起脸,严肃的看他。

    “你是和我阿域这辈子最好的学生。”

    “我们都相信你可以,”他坚定道,“也一定会比我们做的更好。”

    “师父”赵承安喊道。

    沈鸿的笑容于是更大了,他笑着满眼愉悦的光,却还是摇了摇头。

    赵承安苦笑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理由挽留。

    沈鸿缓缓推开他的,“马已经等在外头了,陪我走上最后一程?”

    赵承安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强子按下心中的种种。

    “师父,我送你。”

    “好。”沈鸿开心的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

    从营帐向外走的路上,沈鸿从没有过的安然,眉眼放松,载着笑意,细细的着他们年少时的梦想,酒后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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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营帐到城外的路很近。

    正在建造的平城,还有许多废墟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兵士和匠人,不时的冲他们行礼。

    一路出了城,江城引着一匹马,站在城外,正朝他们看来。

    沈鸿心的将翕坛兜在胸口,翻身利落上了马。

    他看向他们,“就送到这吧。”

    “回吧。”

    他着调转了马头,便要驱马离去。

    “师父——”一直表现的还算镇定的赵承安,望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忽而急急唤了一声。

    “我会建好平城,我会好好守着北地的——”

    “好!”沈鸿的声音传来,头也没回。

    “您们别担心——”

    “要回来看我——”

    “一定要好好的啊——”

    “师父”

    赵承安的声音渐渐熄了下去,而沈鸿的背影也在视线中渐渐化作了一个的黑点。

    “回吧。”江城对他,“他们这样很好。”

    “我知道”赵承安低声道,有些不出的失落和怅然,“只是,难免有些不舍得。”

    “嗯。”

    江城理解的点了点头,静静陪他在四月初春的草原上站了许久。

    天很高很蓝,偶尔荡起丝丝的云波,黄突突的草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绿了,连带着风都染上了春日的味道。

    赵承安微微瞌上了眼,过往连篇浮现,定格成一帧一帧美好又让人留恋的画面。

    “守我身后土,护我百姓家”

    “长旗一展,风雪无归,愿此身,长报国”

    赵承安回头,畅然一笑。

    “走吧,我们该回了。”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  文中最后两句独白,用的是之前天使给我的评论。

    长旗一展,风雪无归,愿此身,长报国,这话我印象很深刻,感觉到了我文的灵魂!!所以这里引用了一下。

    感觉这样的结局,感觉会更好?

    呜呜呜呜想看什么番外,快点!!快留言!!!我多写点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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