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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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行的钱嫂子把赵吉和王氏一起迎了进去, 脸上带笑道:“今日可是稀罕了,兄弟和嫂子一起过来了?我可是记得的, 赵兄弟的生意可比咱们忙, 竟有时间来我这里——难不成是有大生意介绍我?”

    赵吉摆摆手:“钱嫂子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赚几个劳力钱,比不得钱嫂子。这一回, 这一回啊和之前一样的,就是为了宅子的事情。”

    到宅子钱嫂子就苦了脸了, 王氏前几日才来过一次,她这里哪里有新屋过来搭卖!要知道房子不是别的东西, 等闲人家, 哪个会动不动地买房, 又动不动地卖房。做这种事的本就少, 赵吉和张氏还非太平巷子附近的不要, 这可不是困难!

    难是难, 生意却不能不做了,她把写着宅屋的册子拿来, 里头有托牙行租的,也有托牙行卖的。摊开到太平巷子附近的几页:“赵兄弟你自己看吧, 这就是全部了,上一回赵嫂子还看过,只是都不中意。这才几天,中间并没有这几条巷子的人来卖房。”

    赵吉点点头,之前他已经和王氏商量过了。

    “现在我们急赶着搬家, 要求就不好那么多了。不然是这样,再看看之前你瞧不上的那些房子,矮子里头挑高子——再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按照这个挑剔劲儿,不定一两年也挑不出来。”

    所以这一次两个人不管之前有没有看过,倒是把所有等着发卖的附近屋子看了一个遍。

    王氏还好,这些宅子她都是听过钱嫂子介绍的,所以看的粗略。赵吉却十分认真,每看到一处就会久久思索,然后往下。

    直到看到一处,王氏左等他不翻页,右等他也不翻页。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赵吉道:“钱嫂子,这宅子怎么?”

    王氏不等钱嫂子回答,便急急忙忙地断:“吉哥,那是不成的!那里挨着王婆子住,恐怕不好,根本没人愿意搬过去!”

    赵吉听到王婆子的名字愣了愣,然后却摇头道:“没有妨碍,王婆子会管理人,从来没听过哪个本分人受到过不好的影响。”

    在扬州养瘦马的人家至少有上千家,分布在扬州的大街巷里。如果真是风月场上的种子,用不着挨着这样的人家住,那也有的是办法偷腥学坏。如果是个本分的,就是住到人家家里去都无妨。

    赵吉想的比王氏简单:“王婆子在边上还好一些,做了邻居她反倒要帮着我们看着家里的子姑娘。”

    这也是真的,扬州城里有上千家养瘦马的人家。如果他们总把周围的风气弄得乌烟瘴气,最后激起众怒,那早就吃不到好果子了。实际上这些养瘦马的人家对邻里比一般人家还要规矩,就怕犯错恶了邻里,以后更难立足。

    钱嫂子一听是那个老大难的地方,立刻大喜:“没错,赵兄弟的对!赵嫂子你就信赵兄弟的,实在不放心,你去走访那些人家。我见过好多,他们基本上都是格外规矩的。”

    似乎是怕赵吉在王氏的辞之下改变主意,她又赶紧道:“这家人的房子好你们是知道了,不放心的话你们自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屋子的用料,再实在也没有了。一般来这样的屋子怎么也要一百二十两以上,不过主人要钱要的急,又挨着王婆子住不好卖,所以挂在这里的价是一百两左右就肯。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赵兄弟赵嫂子若是真心想要,九十两保证能将的下来!”

    那宅子就在太平巷子,赵吉和王氏并不常常从那里经过,但是知道是肯定知道的——大的确合适,用料确实实在,当年的匠造师傅也好,据用了这么些年也不见经常修补,这就是原因了。

    九十两,九十两买到这样的宅子那是真便宜啊。不要赵吉了,就是之前力主不能买到那边的王氏也犹豫了。

    “要不然,吉哥和我专门去看一看吧。”王氏了这样一句,其实这也差不多就是同意的意思。要是房子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家就要买在这里了。

    钱嫂子眉开眼笑,带了两个人去看房子——牙行留了房子的钥匙,顺便可以看看屋子里。

    钱嫂子把屋子里剩下的家具给赵吉和王氏看:“正房里充门面的好家具早就被主人家卖了,就剩下这些便宜货。旧的不值钱,都做新的却要十来两哩!你们家搬过来定是需要家具的,到时候我和主人家,这些家具半卖半送给你家,添个一二两银子也就是了。”

    赵吉和王氏家原来只住了多大地方?突然搬到这个宽敞宅子,家具是肯定不够用的。而普通人家大都俭省,本来买房子就花了一大笔了,再花十来两置办家具,是真有些舍不得。钱嫂子的话可以是恰到好处的,这下王氏心里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没有了。

    看过房子,这就算是定下来了。赵吉回家凑银子,钱嫂子则是去和主人家商量,最后把价钱定下来,这就两边分手了。

    这一切都被宅子隔壁的王婆子瞧在眼里,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多嘴的妇人。不过是心里知道了,摇摇头就关上了楼上的窗户。

    “娘,房子的事情我已经和牙行的人好了,过几天就能付钱拿房。”赵吉首先就和方婆子清楚。

    见方婆子沉默不语,便接着道:“娘,您放心,新房子也在太平巷子里,您以前的那些老姐妹丢不了!如果您放心不下大哥二哥这边,日日都来一次也使得。”

    这一次方婆子总算动了动,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这样啊,那就好。”

    赵吉明白,自己娘这是依旧不愿意从这个她一直住着的赵家院搬走。但是他狠了狠心,假装看不出来,点点头转身往正房去。

    这事不是事,即使分家了,他也应该和自己的兄长一声。于是轮流通知了正房和西厢房那边,西厢房那边他是站在院子里的,并没有进屋。

    要是放在往常,不论是赵吉买房子,还是不肯进西厢房,都得遭孙氏好一顿辞。但是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那天赵吉的样子真的吓到了孙氏,这些日子孙氏一直缩着脖子做人,这一次也没有出头话,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安静。

    买房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赵吉和牙行是好了,牙行也和卖家好了,但事情可没完!之后牙行钱嫂子就带着文契去找这附近的保长甲长,以及周围的邻舍,得了允许这才能把房子卖给赵吉。

    因为赵吉本就是太平巷子的住户,加之本分老实的名头在外,这倒是很容易过了,并没有带来多大的麻烦。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做了——付钱、纳税、告知官府,然后文契生效。

    付钱当然指的是付九十两的房钱,纳税和告知官府是一起的,以为纳税就是要交钱给官府么。买卖房子的税并不算重,不过各地有一些不同,不同的年份也有可能不同,有的时候本地人都可能弄不清楚。

    钱嫂子这种人当然是对这种事了如指掌,直接让赵吉带四两银子就是——其实三两多就够了,剩下的就给了官府的衙役‘喝茶’。对此的好处是,当天赵吉的房屋换户主十分快速容易,中间什么刁难都没有。

    时候钱嫂子与赵吉道:“所谓阎王好见鬼难缠,咱们的这些事儿,他们真想难为那真是有的是法子让你有苦不出。所以一开始就给些恩惠,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最后一张薄薄的房契被赵吉收了起来,上面的房主写明就是他,从现在起,这座宽敞的宅子就属于赵吉了。

    当然,这不是赵吉立刻就可以搬进去了。他和王氏商量:“干脆趁着还没有搬进去请两个泥瓦匠师傅和一个油漆匠师傅,涂灰抹墙、拣屋顶补瓦片,还有给柱子、屋檐、家具什么的重新上漆,收拾收拾能当个新房住。”

    既然已经花了百来两了,也就不在乎再多花几两银子,于是王氏答应下来:“这个好,不过你要忙生意,我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好监工。所以务必要找几个极靠得住的师傅。”

    就在赵吉为了新买的宅子翻新找泥瓦匠师傅和油漆匠师傅的时候,左近的人家都知道赵吉家要搬新家了。虽然并没有搬出太平巷,但还是引来了所有人的议论。实在是之前没有一点风声,突然搬家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有住得近的,听到一点赵家争执的便神神秘秘道:“嘿,这件事呐!其实没什么稀奇了,不过是一大家子难相处下去,如今赵老三有钱买房子,这就自然搬出去了。”

    听的人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一大家子难相处’,有一个中年妇人便笑嘻嘻道:“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听了没有,要我赵老三和他老婆十足十地倒霉了吧!假如是我也得搬,都撕破脸了还能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

    所有人露出会心的笑容,当初罗正涛一家和路宝善一家去到赵家的事情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前因后果有的明白了一点,有的道听途倒是七七八八凑全了。这些日子在太平巷传出了一种法,这些法都是大同异,只不过几个细节有所不同而已。

    赵吉的女儿赵蓉蓉本来都好了好人家的,结果因为被孙氏的骗婚搅合在里面了,然后婚事就没有了下文。一时的婚事就算了,赵吉家正在走上坡路,以后不得有更好的。

    真正让人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样的,一个是从这看出同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人竟是个心肠如此之坏的,谁能忍呐!另一个就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对蓉姐儿名声上面有了妨碍。或许过几年会被忘记,但是现在这一两年,王氏根本就不敢给蓉姐儿亲,就怕有人拿这件事嘴!

    “也不一定。”有个老大爷吧嗒吧嗒吸着烟:“兄弟各自有家以后磕磕碰碰是常事,撕破脸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真的能搬出去独门独户地过日子的有几个?到底还是赵老三发达了,有底气了。”

    “对对对!”有个嗑瓜子的妇女红光满面,声道:“我去看了那宅子一眼,啧啧,赵三这一回可算是和以前不同了。只是这房子,就比现在他家三兄弟加起来还要大还要好!”

    无论是人家家庭一些秘而不宣的隐私,还是事关一个人到底有多少钱,这都是时下人最喜欢谈论的事情。于是从一个到另一个没有人感到厌烦,反而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外边是这样议论,在赵家院里一样不平静。只不过这种不平静不是摆在表面上的,而是藏在平静的湖水之下。

    对于赵吉的在外面买了房子,过些日子修整好了就要搬进去,无论是正房还是西厢房,看起来都十分平静。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一开始他们只是因为消息太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已。

    虽然正房和西厢房早就知道赵吉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赚到钱了,知道老三家要超过自家了,但是当事实通过‘宅子’这样直接的东西表现出来的时候,依旧会引起他们的惊讶。

    惊讶之后就是更加难以描述的心情——除开极个别心思很好的,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看不得别人好’的心情。只不过有的人只是稍微想一想,有的人想的比较多,而有的人能把这种嫉妒变成行动。

    宋氏那几日心情都不算好,不知道是不是赵莺莺的错觉,总之来自正房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一直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就是了。

    实际上宋氏确实有盯着东厢房这边,这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行为。她心里有些抱怨赵贵没用,不然怎么会被后来才崛起的弟弟超过。赵吉一家都能搬出去住大房子了,而她还要为两个儿子成亲没有地方而发愁。

    这个时候赵贵倒是脑子灵光了一回:“那就去找老三么,老三那东厢房以后肯定是用不着了,咱们就先拿来给孩子成亲用——这就算按照市面上的价来也才几两银子而已,家里难道拿不出来?”

    宋氏眼前一亮,她是不想给孩子立刻分家的婆婆,她娘家也没有这种传统,所以她从是看着她奶奶她娘耍威风过来。如今她享受了没有婆婆为难的好处,却不愿意把这好处给自己儿媳妇。

    既然是这样,那么一家人就只能住在一起——住都没有住在一起,就算没分家也要变成分家了。

    而住在一起,正房是绝对不够用了。外面买新房子搬进去,钱又不够。因此赵贵的买赵吉家东厢房的主意立刻让宋氏眼前一亮,隔天就去找王氏商量了。

    “你们搬过去之后就是住大房子,委实用不着这边的屋子了。我和你大哥就商量着想买你家的东厢房,到时候孩子成亲了也有地方住。”一边捻线,宋氏一边和王氏絮絮地。

    王氏在一旁把棉线挽成一卷一卷的,点头道:“大哥大嫂的考虑实在,苇哥儿和葵哥儿年纪是不了,再过几年都得讨媳妇。到时候家里添人口,是怎么都不够住的。”

    等挽完了线,王氏与宋氏道:“晚上我去和吉哥,大嫂是知道的,这种事我哪能一个人做主。”

    这其实就是同意的意思,而这种事王氏同意了,赵吉也不会拒绝。果然,晚上赵吉回来,王氏这么一,赵吉就点头:“大哥家的房子是紧张,现在预备着,以后两个侄儿才好亲。”

    这件事就连方婆子也赞成,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笑脸:“你大哥大嫂一直担忧苇哥儿和葵哥儿将来成亲两个房子都没有,恐怕会格外艰难,没成想现在就不用发愁了。”

    这些日子方婆子也渐渐没那么排斥搬新房子了,所以人都是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的。这时候又因为赵莺莺一家搬新家,家里儿孙一件一直为难的事情得到解决,他就更加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了。

    赵吉和王氏当然发现了这一点,都笑了起来——这时候东厢房一家人都很高兴。包括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才在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妹妹的开导下逐渐放开心胸的赵蓉蓉。

    上次那件事,三房里受伤害最大的当然是赵蓉蓉。再加上她的性格在姐妹里也是最内向最敏感的,发生了那件事着实让她难过了很久。那时候赵莺莺每天晚上睡觉都警醒了一些,拿出了当初给太后守夜的本事。

    别赵蓉蓉起来哭了,就是她翻个身咳嗽一声,赵莺莺也能立刻睁大眼睛——没事的话就当没听见,有事的话立刻就起来安慰。

    白天又有赵芹芹这个开心果,不过多久她就已经好很多了。到底还是爹娘是一片天在上头撑着,王氏与她道:“怕什么,你才多大,再等几个月就没有人谈论这件事了,而再等几年呢,根本就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赵吉与她道:“别怕,家里如今立起来了,到时候爹给你准备一份嫁妆,比罗正涛家还好的人家也争着来求亲呢!”

    孩子知道什么,只要大人和他们没事,他们就会相信真的没事。

    宋氏的嫉妒之心因为后面的峰回路转变得很淡很淡了,相比那一点什么都没用的嫉妒,还是解决一直让她不知道怎么办的难题更加重要。她的全部心神都在买到东厢房之后家里就宽敞些了,可以和媒婆给老大亲事。

    宋氏有这样的经历,嫉妒之心比她更重的孙氏却没有别的事情牵扯注意力。

    她一会儿想起好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东厢房里格外艰难。赵吉带不回来什么钱,家里孩子却越来越多,于是王氏刚刚做完月子就要坐到织机前面织绸。饶是这样,也没有钱可以存下来。

    那时候自己不只没想过三房有一天能买大房子搬出去住,立刻离开这个狭窄逼仄的赵家院。甚至没想过三房有一天能和自家一样,至少养家没有那么困难。那时候的孙氏看东厢房都是从上往下看的,挑刺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一会儿又想起过年的时候,三房和以前寒酸的过年不同了。孩子们都有新衣裳——也不知道这么浪费做什么,还在长的孩子能穿多久?点心坚果放在橱柜里随便孩子吃,他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哪里来的做派!

    等着吧,原本用来过年的点心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不到过年就能让孩子糟蹋完。于是她等啊等,等到了过完元宵,东西好像是取不完似的,还没有见底。她愤愤不平:一定是三房的人买了太多了!不晓得节俭,这样的人家就是赚的再多也富贵不起来。

    然后时间就到了现在,三房已经要买大房子住了。

    等到搬家那一日,赵贵帮着赵吉搬家。不只是他,他家两个半大子也都来帮忙搬进搬出。外面有雇佣的牛车拉东西过去,场面虽然,却也有一种兴旺发达的朝气。

    孙氏本来是靠着廊下的柱子站着,和往常一样磕的满地都是瓜子皮。

    附近住的街坊邻里都来祝贺,男的道恭喜,然后就和赵吉宅子的经:“要这宅子啊,最重要的还是看那几根木头好不好。若是梁、柱之类的好,历经百年实在是太容易了......”

    女人则是抓住王氏的手:“啧啧,还是妹子你的命好。儿女双全,夫婿得用...不得以后啊,你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把我们都甩到后头去了。”

    ‘把我们都甩到后头去了’这一句话好像是刺激到了什么,孙氏冷哼了一声,扭身回了西厢房的卧房,然后把门帘子猛的一摔。既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装作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