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赵莺莺并不是一个爱出门的, 王氏听了这话有些疑惑。不过她巴不得赵莺莺出门走一走, 只不过对于她晚上还出门有些犹豫,于是道:“你一个人晚上倒不好了,干脆你和芹姐儿一起出门, 有蒙哥儿伴着, 也是你们兄弟姐妹们的乐子。”
对于这种活动中没有自己, 赵茂是很不开心的, 只不过他年纪。赵莺莺这些人没成亲之前都会被王氏看作是孩子, 而孩子哪能照顾孩子?所以如果没有大人一起出门, 赵茂是没有出门的权力的。
自己出不了门,赵茂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让赵芹芹出门——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 赵茂和赵芹芹这个姐姐各种合不来,一定要互相拆对方的台才好。而赵芹芹有多爱出门玩耍, 即使是年纪的赵茂那也是清楚的。
“娘, 二姐姐不是一个人出去的!二姐夫来了信请二姐姐,要是大哥三姐都过去,二姐夫会不会不大高兴啊?”赵茂装作懵懵懂懂地问——这也就能骗骗始终相信自己儿子纯良无比的王氏了,赵莺莺这些哥哥姐姐很清楚这是一个人鬼大的鬼机灵!
准确的, 是崔本请崔源帮忙,找到赵茂带信给赵莺莺,赵莺莺这才知道崔本约她出去。崔源自己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呢,逗孩子的把戏不知道有多少!知道赵茂喜欢陀螺,当即带了自己最大的一个陀螺显摆,赵茂果然上套。崔源承诺带他玩儿,转头他就拍胸脯保证信一定带到。
赵茂当然不知道自己是给准姐夫带信,能知道这个全是赵芹芹的功劳。当时赵莺莺把信开,还没有细看,赵芹芹就进了她的屋子——她就是为了抓赵茂的,赵茂刚才弄洒了糖浆在她的裙子上,一溜烟给跑没了人影,她可不是要捉他!
“你这个坏蛋,以为躲到二姐姐这里就没事儿了吗?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赵芹芹那条裙子的料子是最不经染的,这糖浆一上,裙子就去了半条命。以后这条裙子最多就是家常穿穿了,见客出门是绝不成的。
就这么追追之间,让赵芹芹看清了赵莺莺手上的纸条,一时没忍住,惊呼道:“呀,二姐夫倒是比大姐夫胆子大呢!这就请姐姐出去玩儿么?”
赵茂这才知道自己是在替姐夫送信,眼睛都睁大了。
赵莺莺瞪了口无遮拦的赵芹芹一眼,却没有什么反驳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这确实是崔本递来的信。
赵莺莺要把纸条折起来,这反而让赵芹芹越发感兴趣了,纠缠着赵莺莺一定要看。赵莺莺被她纠缠的没法子了,只得把手松开,随便她去看。赵芹芹兴致勃勃地从上扫到下:“哎呀,原来是腊八那一日请姐姐去大明寺烧香!这倒是个好理由。啧啧,晚上还要逛灯会?二姐夫看着比大姐夫还老成呢,没想到倒是比大姐夫会来事儿。”
赵芹芹还想些什么,只不过有赵莺莺拿眼睛略微一扫,她就噤声了。赵莺莺平常最是好话,和她也只不过差了两岁,可是赵芹芹就是觉得自己这个二姐姐厉害。平常的话,就是得罪王氏也不敢惹赵莺莺的。
王氏听到儿子这么,挑了挑眉,本想仔细问赵莺莺是怎么回事。但看到赵莺莺表面上神色淡然,实际上耳朵尖都红了之后就没有再问了——这事肯定是真的了,赵莺莺又是这个表现,她倒是不好问了。
“既然是本哥儿来请,那倒是不用担心了。”王氏轻描淡写道:“正好,腊八时候事多,芹姐儿和蒙哥儿就不用出门,留在家里帮忙吧。”
赵蒙对于烧香、逛灯会之类的毫无兴趣,立刻点头。赵芹芹倒是有话,凭什么赵莺莺能出门玩儿,她就要留在家里帮忙呢?只不过王氏一个眼风过来她就什么都不敢了。按照王氏的法,赵莺莺那是有未婚夫来约,她呢?
这种赤.裸.裸的言论让赵芹芹对赵莺莺羡慕的要死,恨不得立刻就能蹦出一个未婚夫,这样她就有无数的理由出去玩儿了。
赵莺莺出门可以是毫无阻碍,到了腊八那一日,刚刚吃过午饭,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果然是崔本!他今日穿着一件浅蓝色窄袖长袄,戴着如今流行的冠,既有青年人的潇洒利落,又有一些温和。
王氏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含笑点点头,这就让他进来:“本哥儿快些进来,是来接莺姐儿的?你稍坐坐,她换件衣裳就出来。好歹是出门去,总不能家常的样子。”
崔本又是作揖行礼,又是送上腊八节礼物的,坐在堂屋里颇为局促地应和着王氏。这时候赵蒙正好替王氏跑腿买东西去了,倒不在。只有赵芹芹赵茂两个,偏生这两个最促狭,悄悄的过来就想要捉弄。
王氏端着茶回堂屋,什么看不出来?清了清嗓子,两个鬼头立刻学乖了,乖乖站在一边:“姐夫!”
崔本似乎没想到赵芹芹赵茂会这样叫,一时竟有一些手足无措起来。衣襟里翻找也没有什么东西,最后只好拿出两串钱:“没带什么东西,权当是给姨舅改口之资。”
哪怕是普通人家,两家结亲之后改口也是很重要的。其中最重要是的改叫’爹娘‘的那一关,红包一定要厚厚的,称作改口费。而除了这一笔改口费外,改称姐夫和改称嫂子也是有红包可拿的,只不过没有长辈给的多而已。
王氏见这个赶紧拦着:“不是这个规矩,等到日后再给!”
改口费是成亲之后见两家人的时候给的,这时候虽有改口之实,却不得改口之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改口费是不该给的。传出去了也不好听,人家当是她家借机占准女婿便宜呢。
正推辞之间,赵莺莺出来了。刚才一会儿之间她重新拆了头发,梳了个简单而不正式的弯月髻。髻上簪了两朵珠花,簪子只有一根玉兰花金簪而已,并不显得刻意。但是配上她清水芙蓉一样的眉目,倒是正正合适!
冬天的衣裳大多用色鲜艳,何况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这时候她要是用素色,王氏这些长辈还要皱眉呢!所以这是一身大红色花团锦簇缎面琵琶襟立领大袄,一条水红色马面裙,微微露出一点猩红色束腰汗巾子,以及压裙的玉环等物。
胸前有金项圈、寄名符、荷包、金锁等,和领口一圈翻出的羔羊毛映着赵莺莺如同脂膏一样白生生的皮肤,让人心口多跳了两下。
赵莺莺手上捏着一条浅蓝色的帕子走出来,身后跟着拎着斗篷的桃儿。幸亏有她帮忙,不然赵莺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么一会儿把上下都整理出来的。
崔本见赵莺莺出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只是站起来之后又不知如何是好了。竟是就这么站着,一言也不发——他不话,赵莺莺也不好话,竟也是站在堂屋,只低头搓弄帕子。
王氏暗地里笑的合不拢嘴,她这个做丈母娘的当然不会嫌女婿木讷。恐怕在丈母娘眼里,女婿是越木讷越好吧。虽不是这样的人就少花花肠子,但至少这种性格的男子搞事情的机会要得多。
见他们两个这么站着也不是样子,王氏帮了一回忙,把两人推出了门:“要出去的就快一些,冬日里日头短,再不去,恐怕大明寺那边都要关门了。快走快走,别忘记多求一些来年兴旺平安。”
赵莺莺有桃儿帮忙系斗篷,等斗篷披上身了崔本才发现这是一件浅蓝色缎面的斗篷,和他身上长袄的颜色倒是一色一样的——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有点甜,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个巧合而已。
两人一起往西北方向大明寺走,走了一段崔本才想起来该雇马车。手忙脚乱地往马车行走,等到坐上马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莺莺平常煎过崔本发酒坊的生意,晓得他是一个再精明强干不过的人。而这个时候他却是一点看不出平常的能干了,倒像是个毛手毛脚的半大子。这样想着颇觉好笑,露出嘴角笑窝来。
“怎么想起约我烧香?你家信佛?”赵莺莺总算是知道了,要是自己不开口,恐怕崔本也不会开口了。这是两个人第一回完全私下相处,她这才知道他是这样的!
崔本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什么,现在有赵莺莺开这个头,他心里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不然他还真怕就这么一路沉默过去。
“今日是腊八节,烧香也是个好意头。至于信佛不信佛的,也就是随缘的事情。”崔本给赵莺莺解释了一番,又问道:“你信佛?我听你会绣佛像,绣的极好,应该常去佛寺之类吧。”
这真是一个想当然的误会,赵莺莺绣佛像观音的名头经过听可以知道一点点。赵莺莺不知道他知道到了哪个程度,但是对于他因此认为自己信佛,并且常去寺庙...也只能笑起来:“这个啊,还真没有。”
对不住,赵莺莺真是一个不信佛的,她擅长绣佛像观音之类,那是有另外的原因的。当然,经过了再来一辈子这种神奇的事情,赵莺莺对于漫天神佛还是有敬畏心的。只不过敬畏心和信奉,那可是两回事儿啊。
本来这么不会聊天的两个人,到这里应该不下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赵莺莺接着笑了起来,崔本则是嘴角弯了弯。这个时候他们有些发现对方的本性,那是和原本想象不同的样子,而且不是不好的那种。
人是容易因为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亲密起来的,现在的赵莺莺和崔本就是这样。等到到了大明寺,崔本已经能扶着赵莺莺下马车而不会觉得局促了。那种熟稔,绝不是他们这样生疏关系能有的,只能世界上真有倾盖如故了。
这时候的大明寺还很热闹,毕竟今日的腊八呢——腊八对于佛教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称之为佛成道日,在这一日佛寺里面都有各种活动。大一些的佛寺还会煮腊八粥分给信众食用,一方面是接济家贫的信众,另一方面也是笼络人心。
所以崔本才会约赵莺莺下午来烧香的,上午烧香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今日腊八施腊八粥,可想而知那时候的扬州第一名寺该是何等人山人海。
等到了下午人依旧不少,不过至少没有寸步难行的感觉。崔本左右护着赵莺莺,随着人流倒也安然无恙地走到了大雄宝殿处。
寺庙的大雄宝殿本就是最重要的建筑,为了升起信徒的虔诚之心,往往修建地颇为宏大。何况大明寺是扬州众多寺庙之首,大雄宝殿更不会马虎。赵莺莺这个不信佛的站在这里,也有一种自觉本身只渺,察觉神佛之慈悲的情怀。各种心思收起来,只剩下一点庄重和虔诚。
大雄宝殿十分高大宽阔,佛像前方式许多个**,这是为香客准备的。崔本自然买来了两柱香——这香可比外头一样的贵多了,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然的话你自在家拜佛就是了,何必来庙里?
眼见得前面空了两个**,赵莺莺赶紧拉着崔本去拜。赵莺莺心中默念家人平安、康健和乐之类的祷语,不知道是否会灵验,但总归是会做一做的。
崔本看旁边有签筒,多是一些妇女在求,便声问站起来的赵莺莺:“要不要求签?”
赵莺莺本来不算求这个的,但是想到临行之前王氏的叮嘱,觉得不拿个签文回去恐怕不好交代。于是点点头,自去去了签筒,跪在**上面摇签。
随着‘噌噌噌’的摇签声,掉落出一支花头签来,赵莺莺放下签筒,捡起签来:“不然你也求一个吧。”
崔本本身也是不算求签的,但是赵莺莺这样看着,他忽然就走神了:“哦、哦,我是,求签求签。”
看着崔本求出一支签来,赵莺莺都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她来不及多想,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解签师傅那里,赵莺莺先拿出了签:“师傅,问的是来年家中运势,怎么解?”
签文是一手最普通不过的诗,算不得多高妙,就是在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如果只看这诗,赵莺莺是决计不知道这意味着运势的。不过这些寺庙经营这个,自有道理。那解签师傅三两下就找到了签文对应的意思,面色和蔼道:“花中芙蓉贵...女施主运道好呢,这是上上大吉。求姻缘的花好月圆,求运势的百无禁忌万事如意。”
虽然知道这个不准,赵莺莺还是很高兴,兴冲冲地拿过了解签书,旁边人看她也是多有羡慕之色。
这时候崔本也拿出了自己的签,抿了抿嘴唇,这才声道:“大师傅,问姻缘的。”
这话立刻引来了赵莺莺的侧目,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崔本要这么声——一般来求签问姻缘的都是女子。男子少求签,就是有,那也多是为了前程功名之类,像他这样的实在是少了。
那解签师傅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同了,一样地结果签文细看。只不过这会儿就皱眉了:“紫昙入夜来...施主这个签若是求运势还好一些,多少有些相忍为成,最后守得云开的意头。若是问姻缘,那恐怕意思不好。”
问签之后赵莺莺和崔本就在大明寺里头逛了逛,要知道这时候的人喜欢来寺庙玩,并不是只为了烧香,还有很多其他的消遣。譬如寺院的素斋,又譬如寺院里头园林大美,很值得一观。如今正是腊梅盛开的时候,这大明寺就有好几处看梅花的地方,都颇为有名呢。
另外佛寺周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借着佛寺鼎盛的香火,有好多做生意的。贩都把摊子摆到寺庙门口了,要不是有大和尚看着,他们能把门给堵起来。这样来看,香火气十足,倒是和佛寺之清幽有些不搭了。
只不过不搭是不搭,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这却不影响。烧香拜佛之后他们自自然然地在这个佛寺周围集市逛一逛,东西多而全,最重要的是价钱还十分实惠,真比成立各处有名气的街市还要好了。
赵莺莺和崔本看完了梅花就走了出来,赵莺莺正在一处卖珠子的地方看。当然不要指望这种摊子有什么顶好的货色,但赵莺莺也不是那种贵家姐啊,这种也就足够了——烧制的玻璃珠子、瓷珠子,贝壳花片,各种玉石的下脚料磨成珠......
很多都是有瑕疵的,这就要考验赵莺莺的眼力了,能又快又好地挑出相对较好的。赵莺莺手上灵巧,眼力更别提,在常年做女红中练出来的能力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总共三两珠子,能穿好多珠花了,而她挑这些根本没花多少功夫。比旁的人挑的快,东西也好的多,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羡慕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买好了珠子,赵莺莺发现崔本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这是方才解签师傅话之后的事,这种事还真不好开导。
对于这类事,从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是并不笃信神佛的人,乍抽到下下签,恐怕心里也会有些疙瘩吧。想着这个赵莺莺只能摇了摇崔本的手臂:“你还在为那事儿忧心?我看你很不必这样。你看看我,拿的是上上签,问的是运势。要是我们两个的姻缘不顺,我焉能有这个签?”
着赵莺莺眼睛眯了起来,变得有些威胁:“还是,在你心里,问姻缘的对象不是我,所以才有这个结果的?”
崔本确实有些为这个事情走神,可是当赵莺莺这么的时候他那里还能出神。立刻回过神来道:“问姻缘当时问的是和你的...你别多心,我其实不信这个的,但是轮到头上就担心起来了。”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崔本看着摆弄买来珠子的赵莺莺,他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能看到她额头上细碎的透明的绒毛。似乎是一个孩子,又似乎是一个大丫头了。
“算了,不这个了。天色差不多了,就在大明寺这边吃晚饭行吗?天黑的早,吃饭之后租马车去秦淮河那边看灯倒是正合适。”崔本指着一家看着挺干净的食摊问赵莺莺。
赵莺莺当然无不可,而且他相信崔本也不是随便选的食摊。是的,崔本并没有继承崔父的厨艺,可是他们这些崔家兄弟全都被那样的爹养得嘴刁了,不好的不吃。外头吃饭,无论是大酒楼还是食摊,都能一眼看出门道。
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食摊,主要卖些馄饨、汤面、羊杂汤之类,旁的菜多是些泡菜、卤菜提前做好的。赵莺莺和崔本过来,赵莺莺却不点菜,让崔本来:“谁不知道你家学渊源,我等着吃现成的就是了。”
崔本忽然就心情好了起来——赵莺莺对他像是一个极熟的人一样了,谁能想到今日之前其实还很生疏呢。这种亲切让崔本既喜欢又踏实,最后抵消之前没由来担心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