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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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得二房竟然在借高利贷, 王氏不敢大意。可别以为这是已经分家的兄弟家的事情,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要知道这可是嫡亲的兄弟,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自家也不能干看着啊!到时候二房是倒霉了, 自家也得不着好。

    也正是因为这个, 王氏一个劲追问王婆子孙氏借贷的细节。王婆子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其实这个事情也是清楚的,你嫂子给蕴哥儿看上的书院叫云山书院, 算是这一等书院里头不错的。若要花钱进去, 明码标价一百两。此后每年的束俢、膏火、笔墨纸砚等等凑在一起, 没有二三十两的开销不住——这还是往少了算, 蕴哥儿若是大了, 无论是考学, 还是和朋友交际,这钱啊就要翻了倍地花用。”

    王氏因为家中赵蒙没有读书的心思, 到赵茂呢又暂且看不出来, 所以并没有多了解这些读书勾当多花钱。不要她了,就是在一旁竖起耳朵来听的赵莺莺也暗暗咋舌。这样的开支, 确实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承受的来。不要家中破落的二伯家, 就是自家也吃力的很。

    倒不是自家赚不到这笔钱,只是自家哪能只有一个孩子?也不是只有读书这一笔开销的啊。这不是一笔钱,为了这个家中非得好好计较不可呢!

    王氏听着直抽气,眼睛也不眨地算清了这是一笔怎样的款子。想起这只不过是进书院的花费, 可二房两口子不只是想把蕴哥儿送进书院那么简单啊。便赶紧问道:“那拜个大儒做入室弟子需要开销多少?”

    有了大儒做正经老师,不只是学问上面有不解随时可以询问,也代表着一个名头——世人就看重这个!到时候赵蕴的师兄师弟要么是素有文名的,要么是家中有钱的,帮衬一些不也很好?这样看起来二房两口子也不算白白花钱。可是这个前提是家中负担的起,若是家中要靠高利贷才能负担这笔钱,那就是脑子不清楚了。

    “看情形罢!若是那大儒喜欢的子弟,分文不取,送些拜师礼,也就是腊肉、芹菜这些东西。然后逢年过节记得送一分礼物,这也就是了。若是书院安排的有钱人家子弟,那也得看是哪个老师。有的能有几百两,有的一百两不到就能稳稳拿下。”

    王婆子没有明,可是考虑到二房要为这个借高利贷了,必然不可能是便宜的那些。

    王氏听到这个再也坐不住了,匆匆送了王婆子,又把赵莺莺赵芹芹赶回房。立刻去了方婆子的屋子,把这件事如此这般和方婆子一。方婆子听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这两个杀才,这几年安生下来,还当他们会规规矩矩过日子了,没想到竟然会去借高利贷了!”

    “是呀,娘!这件事谁看都知道不妥当的。只不过我们这些隔房的谁能开口?句诛心的话,若真是吉哥和我去劝,不得二哥二嫂还当我们是要阻了蕴哥儿的青云路呢!”王氏话不好听,也就是和方婆子这些年婆媳,知根知底晓得方婆子的脾气,这才敢出口。

    方婆子虽然有一些偏心的毛病,这是她这偏心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大抵是母性里面怜惜弱子而已。真正的正经事里面,她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所以正如王氏预料的,方婆子并不为她的话生气,反而认为她的话里虽有很多私心,却也是真话。

    是的,私心。王氏为什么这件事上那么积极,不过是怕这件事最后要害了自身。甚至王氏这话本身就是私心的体现,她可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自家为了二房好,二房却将她看作歹人。

    方婆子未尝不想孩子们相互扶持不分你我,可是她知道,哪怕是没分家的孩子都不可能,何况是分家了的。这时候听王氏这样,也是晓得她意思的,便道:“这事儿我知道了,明日就去喝福哥儿!”

    等到第二日,方婆子果然去赵家院,然后就在正房堂屋里盘问这件事。一开始赵福和孙氏还推诿不肯真话,可是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如何能作伪?方婆子叫了孙子赵蕴来问,一件件的明明白白。

    方婆子多少年不发火?上次在大房二房面前发怒还是前些年扬州大旱大涝的时候,为了张家三兄妹进城的事情大闹。这时候却不管二房的体面了,当着大儿子大儿媳,以及一众孙子孙媳妇的面就骂道:“你们两个蠢货,没脑子的笨蛋,竟想着好事儿,竟有这种算!”

    “我知道你们是把一辈子的指望全放在蕴哥儿身上才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可是你们也该给自己留些余地的!凡是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借了高利贷,你们这辈子如何能还清债?最后蕴哥儿不止读书没有出息,恐怕自身也得被你们拉下水,普普通通过日子都不能得!”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高利贷的利息是很贵的。而且稍微拖欠,利息往往就比本金还要高了。真拖到了不能的时候,一家子就连利息也还不上,为此一家人全被拖下水,卖儿卖女也不稀奇。

    方婆子这些年和王婆子交往越多,王大的手腕也知道一些,这种事可清楚了。这时候给二房夫妻两个听,听的心里发虚。

    只不过孙氏犹有话,嚷嚷道:“娘也不必充这个好人,这时候来这话,只不过是怕咱们家连累上您那发达了的儿子罢!真的,我们这也不是乱花钱。为了蕴哥儿念书,这不是赌不是嫖的,若是人家家里的儿孙,恐怕举家都会为这个出力!您要是真想做一回好人,让赵吉替他侄儿先把这读书钱出了罢!那样我倒是感激他。将来蕴哥儿读书出息了,也不会忘记他这个三叔,可有好处等着呢!”

    方婆子被这恬不知耻的话气的倒仰,骂道:“你这妇人,我当初就不该给福哥儿讨你这个搅家精!你看看,好好一个家因为你多出了多少事儿!现在竟然还这种话!已经分家的兄弟,哪个做这种事。吉哥儿真想要家里出一个读书人,他不会供茂哥儿,不会供蒙哥儿将来的儿子?”

    市井人家最讲究实际,方婆子这也是实际了一把。对呀,这又不是赵蕴有多惊才绝羡,眼见得是一个要发达的神童,那样的话,做叔叔的才会拉拔。如今赵蕴只是平平罢了,那供这样的侄子怎么看也不如供自家的子孙啊。

    孙氏被方婆子的脸红,她不敢相信这样戳心窝子的话会是方婆子出来的,只能咬着嘴唇十分愤恨道:“罢了,这世上的叔伯哪能靠得住,我家蕴哥儿自然有我们这些当爹娘的支持。只不过将来若是家里发达了,别人也休想沾上一点儿。”

    这话出来,本身是祖母的方婆子不好些泄气的话,当伯母的宋氏倒是十分不客气。嗤笑一声:“哎呀,真是蚂蚁哈欠,好大的口气!有些人大话也不怕闪了腰。这等话出去可别笑死人了!天底下读书人何其多,能考上功名的就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哪一日弟妹去贡院门口看一看考试时候的光景,一辈子到老也只是一个童生的,那是遍地走!更别就算是考上了秀才那也没得用。也不看看左近秀才人家,若是家里本身没有家底的,谁肯嫁女儿!。至于举人老爷,尊贵是尊贵了,那也得蕴哥儿考得上啊。嗨,不是我这个自家泄气,实在看不出蕴哥儿是那个种子!”

    世上确实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依旧有那么些人非要欺这少年穷?不过就是因为出头的人太少了。何况读书种子本就是从能看出一些光景的,赵蕴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展露出过多的天资!

    这话不好听,却也是实话——而现在的赵福和孙氏显然不是能听实话的样子,要知道他们这辈子过的无比憋屈,自觉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于是把扬眉吐气的机会全放在了儿子赵蕴身上。现在冷不丁赵蕴没什么戏,这如何能受得了!

    赵福一贯是一个不出头的,这就不了。孙氏却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立即跳出来道:“滚,丧门星什么胡话,若是我儿有个不顺,定是你们这些人背后诅咒出来的!蕴哥儿从多机灵,原先是蒙馆里的夫子不成才给耽搁了,黑心烂肺的就咒上了?”

    方婆子纵使再偏爱赵福,那也和孙氏这个儿媳妇没关系。这时候又见她丑态毕露,心里越发觉得当初不该讨这个儿媳妇,为了二儿子一家,狠狠心道:“老二家的,你不必了,你们家旁的事情我不管,只有借高利贷我是绝不会同意的。若是你非撺掇着老二胡来,我立刻休了你!”

    “老虔婆,你能休了我!?我嫁了你个病鬼儿子服侍他这么些年且不,现在又有儿有女,你如何休了我。”大抵是太惊讶了,孙氏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竟然对方婆子用上这样的称呼!就连赵福都目瞪口呆。

    方婆子也是气的一口气上不来,而人在盛怒的时候反而能格外理智。现下方婆子就是这样,她嘴角一压,冷脸道:“哦?家里出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么就不能休了?儿女婚事不是向来由父母做主?”

    孙氏嫁女儿如同卖女儿的时候,方婆子未尝没有话,可是都被孙氏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堵了回去。也就是,她的女儿嫁什么人,方婆子可管不着!

    这时候方婆子拿这句话还给孙氏也是恰恰好,虽然孙氏已经嫁入赵家二十多年了,为赵福操持家业生儿育女,但儿媳妇始终是儿媳妇!也是方婆子从来不拿婆婆的款,不然她能这么放肆?明白一些吧,当婆婆的可是能直接出手休了儿媳妇的!

    过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可不是单指结亲的时候,也是的毁亲的时候。

    孙氏一口气再上不来,拉着儿子赵蕴的手放声大哭。只不过赵蕴年纪还,又被爹娘娇惯的没有什么担当,这时候也不能为了当娘的站出来,只能惶惶不安地站在原处。他不懂,只不过为了他读书的事情,怎么能闹成这样。

    赵福这时候就出来圆场了,笑着道:“娘这是的什么话,别生气别生气。孙氏是有些直脾气,可是她就是嘴上没有遮拦而已。您放心,在家里的时候我一定教她。”

    这也不是赵福有多看重孙氏,只不过他心里清楚,若是没有了孙氏,那是再没有人肯嫁给自己的——那谁帮忙他支摊,谁帮忙他点家里?孙氏再不好,却也是做了当家妇女的一些事的。

    他还给方婆子解释:“我何尝不知道借高利贷这事儿让人发慌,可是为了蕴哥儿的前程,有些事情也顾不得了。只不过娘也不必担心,家里本有一笔钱,现在差的并不多。而且眼看着莲姐儿就要嫁人了,到时候家里就多了一笔进项补贴,还上高利贷也不难。”

    听他这样计较,还当他是一个慈父心肠,竟然为了蕴哥儿规划的妥妥当当。可是当场的,从方婆子,到宋氏,再到刚生了孩子的苇哥儿媳妇,没有一个不皱眉的——莲姐儿呢?她生来就应当被卖了,然后充作兄弟的一笔学费的?虽大家都知道赵福是这样想的了,可真这样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地出来,大家也是大觉不快了。

    “不妥,这样不妥。”方婆子强忍着不快,没有再对赵福两口子这样‘卖女儿’表明自己的不快,因为这个事情她早知道也无用了。这时候只针对借高利贷这一样,和二儿子痛陈利弊。

    按照赵福和孙氏的计划,或许借不了多少钱,又有‘卖赵莲莲’的一笔钱进账,还上高利贷并不难。但是世界上又怎么会事事都像你计划的一样好?到时候钱借到了,赵莲莲可不一定能顺顺利利嫁出去。

    赵家急等着赵莲莲的聘礼还高利贷的事情必定不会是个秘密,到时候外人会怎么做?当然是趁火劫!有心上门提亲的都不会上门了,就等着高利贷的上门来催,到时候赵福和孙氏还开原本的价儿,人家真是抬腿就会走。

    那时候急等着要钱,赵福和孙氏又没有来钱的路子,不定人家只愿意出个利息钱来娶赵莲莲——这难道很稀奇?

    方婆子并没有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她是早知道了,那些对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媳根本没用。她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利害,这样反而能指挥的动赵福两口子。譬如这时候,两人就只能面面相觑了。

    方婆子的不对吗?不是,是真的太对了。赵福代入那情境,一下就能想通。因为如果他是那个等着讨媳妇的人家,他也会这么办的!想到这里,他也是满脸后怕,庆幸自家还没来得及借高利贷。

    旁边大房的人看的好笑,特别是宋氏,只能心里感叹,自己这二弟妹。不只是只能靠家凶,和她们这些妯娌强,还是个过日子糊涂的。婆婆这么大年纪的人都能想通的事情,偏偏她全没想到。

    二儿子和二儿媳脸上脸色变幻,方婆子都看的真真的,她有心骂两句,又忽然觉得没了那个力气——她早知道她的二儿子二儿媳是什么人了,骂又有什么用?

    板着脸没有什么情绪道:“你们也不必多想了,蕴哥儿才十一 ,再在蒙馆待一年也不算什么。今年你们攒攒钱,等到明年书院收学生的时候再送蕴哥儿去就是了。这样既不用借高利贷,又做成了事情,不也很好?”

    “对对对,奶奶的对。”听到自己还能上云山书院读书,家里也不用吵闹起来,赵蕴赶紧跳出来。

    方婆子难得认真看一回自己这个孙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本心来,更想让老二两口子不要再送赵蕴读书了。读书是很好,将来科举出来出人头地,多风光!可是她这个孙子中等资质而已,有钱人家,或者诗书之家,堆倒是能堆出一个功名来。

    可是自家是那种人家么?不是的。所以赵蕴只能吸着爹娘姐姐的血读书,最后踩着一把枯骨,或许还是读不出什么来。

    可是这等话是没有用的,她算是看出来了,赵福和孙氏已经铁了心,把全部的宝压在了赵蕴身上。这就好比是赌场上赌红了眼想翻本的赌徒,这时候什么都是不管用的!他们连高利贷都敢借,可见决心——可别他们不知道高利贷的厉害!

    孙氏也是很看不上赵蕴蒙馆里的那个夫子了,但是心中权衡着方婆子的话,知道事情这样才是最好的。最后抱着赵蕴哭道:“我苦命的蕴哥儿,读书上进的事情都这么难,也是被家里拖累了!”

    宋氏听这话的腻歪,也是听不下去了。看看赵蕴就知道了,一家人都穿粗棉布衣裳。几个姐姐,包括当初赵蕙蕙赵芬芬赵芳芳还没有出嫁的时候,更是连一件没补丁的齐整衣裳都无。

    可是他呢,为了他的体面,平日在家给穿细棉布,是粗棉布太粗,读书人细皮嫩肉的受不了。出门念书更别提,整身的绸布!

    宋氏可是知道的,也不是所有定主意供子弟读书的人家都是有钱的。有些家境还不如赵蕴呢!只不过实在是天资聪颖,或者家里本就有读书的传统,这才还要读书的。这些人家的孩子读书,那可真叫俭省!衣食住行之类不,就读书用的笔墨纸砚那也是用最次的。而练字的时候用清水在木板上来,这样的故事也不是没有!

    “二弟妹还是别了吧,世上读书子那么多,也不见得个个都有个好家世。好些进士还是贫寒人家出身呢。当初读书的时候比蕴哥儿情形还坏!人家能读出来,可见和这些事情是无关的,真能为的到底都是能为。”了一个哈欠,宋氏漫不经心一般道。

    孙氏倒是有心在这件事上和宋氏争一争,奈何赵蕴不争气,连一等的书院学堂都没有考上。至于这几年在蒙馆,不神童,就连聪慧的评语都没有。她想和宋氏理论,那也没有底气啊!

    方婆子到了这里,也是再懒得管这些事情了。晓得不会借高利贷之后就要走,宋氏倒是留她吃饭。她只推却道:“不用了,不年不节的留下吃饭,你们要添菜吧?又要麻烦你们!”

    方婆子着就往外走,走到赵蕴跟前的时候才停下来道:“蕴哥儿,你也看见了,你爹你娘为了你念书的事情是什么样子。你是真的要认真念书才是!哪怕功名上面艰难,也得学些本事,不然将来就真的一事无成,还要继续拖累家里了。”

    也不管赵福和孙氏听到这些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方婆子继续道:“若是祖坟冒青烟,你真是发达了,你爹娘你肯定不会忘。只不过爹娘之外你还要记得关照你几个姐姐,她们不甚如意的也是为了你!”

    这话完赵福和孙氏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比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卖女儿其实还难听。只不过他们的脸色也不怎么重要,方婆子看也没看他们,抬脚就干干脆脆地离开了赵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