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A+A-

    “崔二奶奶, 这些便是我手上的丫头了。这个是前头刘裁缝家的女儿, 只因她老子给贵人家做衣裳,弄损了料子。那可是一匹上百两的西洋料子, 叫个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现在要赔钱,连这个女孩子也要卖——也因为卖的急,价钱上还可以让一些。”人伢子见尤氏看向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连忙上去价。

    尤氏面上装的淡淡的, 其实心里很受用这种奉承。便顺着人伢子的话问道:“这个女孩子多少钱?咱们虽然不算是街坊了, 但也是认得的人。这次出手也算是帮忙救命,也好过看女孩子流落出去。”

    那人伢子笑眯眯地拍手:“正是这个话!那刘裁缝也算是疼女儿的,听她这个女儿平常也是跟姐一样养在家里, 等闲不让外头出去露脸。学习女红针指,还认得几个字!本想谋个好前程, 谁能想到如今是这个勾当!只是到底是亲生的,卖到脏地方是不愿意的。到底是多年认识的,拜托我给谋个好人家,我不一下就想到了奶奶这里!”

    这人伢子的话一半可信吧,这尤氏没有什么好口碑,谁知道到她家当丫头是好是坏。不过相较而言倒也有些好处——第一是住得近,方便过来探看。第二是尤氏家也是人家,将来赎身也比那些深宅大院来的容易。

    话三个月前尤氏和一干人往粮食倒卖上投了钱,这中间也不知粮食商是怎么经营的,总之是赚了钱。到了六月份末,这一季末, 正好结清红利。众人倒是想把红利接着投进去,只可惜这一回那粮食商人不肯了。

    所以这些投钱了的人家只能既是遗憾又是高兴地把自家红利往回拿——遗憾是因为这一波赚钱多,所有人都想接着赚更多。只不过人家把这条路堵死了,自然是遗憾的。高兴是因为这样稳妥,再往下投钱多少也会让人心里担心亏了怎么办。而且可以见到真金白银了,这总是高兴的。

    三个月得了五成利,也就只有放高利贷的能相比了。只不过放高利贷的营生可不是一般良民能够经营的,而一般生意能有这种利润,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个粮食商人远没有尤氏娘家嫂子所的那么稳当,毕竟有多高的风险才有多高d红利。

    不过这种事掩盖在分红利的刺激下,根本没有人在意。别生平第一次自己赚到这么多银子的尤氏了,就是一贯稳重的崔家大嫂也好像是忽略了这个事情一样。

    三十七两三分银子,这是尤氏在除掉税赋、火耗等等之后拿到的实际银子。捧着这些银子她不免畅想,这三个月就是这么些,那两个月就是七十四两六分,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九两二分!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什么都不用她去做,竟能比得上她丈夫崔义辛辛苦苦半年了。想到这一点,她心里不禁喜滋滋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能赚到这么些本来就是因为这三个月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买卖在这时候正是赚快钱,别的时候哪有这个好处。

    甚至于,她没有往深里想。这会儿是赚钱了,可是做生意都是有赚有赔的,转头就亏了,那如何?这会儿赚钱正高兴的尤氏可想不到那么深。只不过这件事遂了她的心意,拿到钱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买人服侍自己。

    人伢子到家,按着她的意思带了几个丫头,几个媳妇子,几个婆子过来。尤氏首先问的就是十三四岁以上的丫头,这个年纪的丫头能做事了,而且平常带着出门也很体面,当然是她心里的首选。

    听人伢子介绍刘裁缝的女儿心里有些满意,又兼人伢子刘裁缝等着用钱,价钱上比一般的低,心里就更加高兴了,连忙问道:“你这话倒是的倒是不错,只是也别卖关子了,直接多少钱罢!”

    人伢子就喜欢这种上赶着的客人,笑道:“不敢给崔二奶奶外行价,刘家这个丫头您给我三十两银子,人就带走了!”

    本来尤氏还挺高兴的,算着买两个人,钱恐怕还有许多宽裕。这时候听一个丫头要三十两,立刻脸色变了。只因为她听赵莺莺过了,她买下金三水和圆娘一共也只花了四十一两银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刘家丫头为什么这么贵!

    “你该不是诓我的吧?我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人家。我家里妯娌们都是有买人的,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四弟媳前些日子才买了一对夫妻,加起来也才四十两银子出头。你这价钱还是给我优惠了,优惠到你肚子里去了?”尤氏冷笑道。

    那人伢子却不慌不忙,给尤氏解释:“崔二奶奶别忙着骂人,我们这一行里的门道您不知道呢!你七奶奶买了一对夫妻只花了四十两银子出头,这一个是因为她那也是优惠价格。那是走太平巷子王婆子牵线搭桥找的人伢子,人家自然要给面子。另一个就是三十多岁一男一女,价钱如何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比肩?”

    表面上看,三十多岁的男女正当壮年,做事最好的时候,应该比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来的值钱。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儿!真要人伢子去买卖,后者的价值绝对高于前者。

    只是尤氏不信呐!当即一撇嘴巴:“我大嫂三年前才买了一个丫头,八两银子,这还算是高的!”

    那人伢子更不慌了,比划着道:“崔二奶奶的这门生意我实在知道,经手的是我家老姐姐,前前后后一水儿清楚!那丫头当时不上十岁,卖不出价格来,八两十两的才是行价!”

    是的,这就是这一行里面的价格了。如果没有特殊的技艺,一般来,最值钱的是十七八的黄花大闺女,价格高的能有四五十两。十三四岁是一道门槛,这个年纪就不算女孩了,嫁人都勉强使得。这个年纪之前恐怕高的也只有十几两。跨过这个门槛之后,哪怕是中等,也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价!

    尤氏听了模模糊糊觉得有道理,卖女儿的事情她也是见识过的,人儿是没有什么价钱的。而那些卖大姑娘的,哪怕不卖身,就是要个聘礼,也是轻轻松松几十两呢!当下便信服了。

    只不过对于刘裁缝家姐儿的价钱依旧有些不满意:“不是二十多两银子,怎么到这个姐儿身上就三十两了?而且还是优惠的价格?”

    人伢子把手拢在袖子里,伸出两个指头道:“看崔二奶奶的,到好像是我狠了您的价儿似的,您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该知道什么货什么价啊!摆在最上头最新鲜好看能和隔夜的青菜一个价?您一开头就看中了刘裁缝的女儿来问,不也是因为她体面?实话跟您了吧,她不只生的别一般丫头强,裁剪上也因她爹的关系很是来的。这样的丫头,即便才十三四岁,卖上四五十两也是轻轻松松的。也就是她爹和我是老相识,又在买价上让了我,只求让我给姑娘找个好人家,不然我能开出这个价格?”

    不管尤氏是不是信这个话,事情就是这个事情,一时之间也就不话了。只是她不话,人伢子却不能。他们这种做生意的,有着能把稻草成黄金的舌头,这时候怎么能冷场。看出尤氏十分犹豫这个价钱,便赶忙按下这个不,转而让她看别的。

    “若崔二奶奶之前过的一男一女夫妻两个,我这里也有。不过最划得来的还是一起买上一房人,我这里就有呢。这一家四口的,男的三十八岁,女的三十三岁,带着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八岁的女孩,总共作价六十两,便宜不便宜!在养个两三年,丫头子也得用了。”人伢子一个劲地鼓动尤氏花钱。

    要一房人这个年纪、这个构成、这个价格,确实很好了。尤氏不懂这行,可她有崔家大嫂做参照啊,所以多少有个底。而且这买上一房人,立刻就压倒了吴氏和赵莺莺,能和大嫂比肩,对她来可是一个不的诱惑!

    心里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拒绝了——想起来是很美,可是这时候她吝啬的本能发作了。她本来就不剩什么私房了,这回赚的红利连她的家底,加起来都还差六十两有几两银子呢!让她掏空家底,再偷偷从家里的钱中抠几两?这实在是太难了。

    之后尤氏又接连拒绝了好几个,人伢子却是始终不慌不忙十分耐心。只因她知道,嫌货才是买货人,尤氏这样挑剔的,最终才能做成生意!果然,最后到一个十二岁的丫头的时候尤氏点点头。

    倒不是这个丫头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她的年纪和价钱算起来正合适而已!这个年纪最是尴尬,兼之她生的细弱,高价钱是卖不出去了,只要了十六两银子。可是年纪又实实在在的在那里,挺能干活的。况且人伢子也了,是以前吃不饱才这样的。等到吃得上饱饭了,自然和其他的姑娘没什么分别。

    另外又看中了一个四十五岁的妈妈,力气大能做粗活,只要是了十四两银子。加起来总共花了三十两——正好是一个刘裁缝女儿的价格。

    给人伢子算了钱,人伢子给尤氏两人的身契,这两人就算是崔家的人了。以后身契捏在尤氏手里,一切都听她吩咐。

    诚惶诚恐地给尤氏磕头,口里称‘奶奶’。尤氏脸上露出笑容来:“庄妈妈也就罢了,依旧这么叫就是了。倒是你这丫头名字拗口,日后就叫雀儿,也好使唤!”

    卖身于人便是万事不由己,连性命都是别人的,何况区区一个名字。那丫头原是穷苦人家养不活卖出来的,从饥一顿饱一顿,又兼骂骂,就是个聪明人也该愚笨了,这时候便显得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旁边的庄妈妈倒还机灵,推了她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给尤氏磕了一个头:“雀儿知道了!谢谢奶奶。”

    这些都是人伢子教过的,要是主家给她们改名字,她们必须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果然,尤氏听到这话,心里也舒服了。让她们两个收拾收拾,住进了家里一件空屋子。

    尤氏家和崔本赵莺莺家格局是差不多,这就意味着在孩子们纷纷成家之前,倒座和后面罩房肯定有空屋子。这时候让一个妈妈一个丫头住进来,倒也容易。只不过人住进来是容易了,剩下的事情却还要料理。

    她们从人伢子那里来,只带了一个包袱。包袱里面当然不能有银钱或者值钱事物,只是一套换洗衣物,并两件零碎东西而已。庄妈妈的就是一把断了齿的梳子,一根陈旧的木簪。雀儿有一对旧头绳,一个缺了口的杯子。

    尤氏尽管不富裕,也瞧不上这些啊,皱眉道:“什么破烂儿!”

    人伢子是带着人来见买主的,自然会让这些人穿的体面一些。所以庄妈妈和雀儿穿的都是人伢子买的旧衣裳,虽然是旧的,可没有什么补丁,干干净净也算是能见人的。至于包袱里的换洗衣裳,那是她们卖身的时候自带的。都穷到要卖身了,有什么衣裳就不用了。

    没办法,将来这还要见人的。而且有些东西是必需品,就算尤氏有心俭省吝啬,那也要准备。她也只能点开自己的衣箱和大女儿的柜子,先寻了两套勉强合适的旧衣裳。然后从杂物间里翻找,好一通忙碌,总算把庄妈妈和雀儿安顿下来了。

    这又是花钱又是费工夫的,自然有他的好处。这一条巷子里的事情,谁家不知道谁家呢?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尤氏赚了钱,买了两个人在家里伺候。尤氏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有庄妈妈料理家务事之后,整日带着雀儿在外东家西家的逛,倒是狠狠过了一遍吴氏的日子。

    这样的做派,有的人艳羡,有的人难免看不上眼。其中有一个年轻媳妇,人叫眉嫂子的,和赵莺莺逐渐走的近。她很看不上这个,拿着针线到赵莺莺家做活计的时候就忍不住抱怨:“整日眼过,生怕人看不见她身后缀着一个丫头似的。你看,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大户人家讲究一脚出八脚迈。凭她做什么,竟还要随身跟一个!”

    这眉嫂子丈夫开着一家杂货铺,日子也算是宽裕,家里也用着两个媳妇一个丫头。平常普通的出门走动并不带人,都是留在家里让她们做活。就像是赵莺莺,去到大房请安也从不带桃儿,一个道理。

    赵莺莺也觉得尤氏过于张扬了一些,不过人家又没有犯着她,且那是嫂子。所以她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什么话。

    眉嫂子和赵莺莺交好也是喜欢赵莺莺不是非,平常最安安静静在家。这时候赵莺莺不和她议论这些,虽然有些扫兴,可她更多的是喜欢——其实她本来也不爱议论这些的,这次拿起来算是有缘故的。

    “我本懒得这些的,只不过这世上有的是麻烦人。你那二嫂子也是够了,大概是吃够了你三嫂平常的炫耀,总拿你三嫂事儿,中间还不忘记捎带上你。”这就是眉嫂子的愤愤不平处了。

    赵莺莺知道眉嫂子是给她抱不平,颇有一些感动。于是劝着道:“眉嫂子何必这样,生这种闲气!外头嚼舌根的人太多了,要是个个放在心上,一辈子别想好过,心放平一些才是。”

    只不过赵莺莺也有好奇心,话到这里颇有些好奇。尤氏拿吴氏做话靶子她懂,而且吴氏嫁人这么多年了,能被的事情总有一大堆。可是她算什么?虽然她能感受到尤氏不大喜欢她,可是她自忖没得罪过尤氏。

    再加上她是新媳妇,什么事都还来不及做呢——老话着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要想不错只有不做。稳重能干如同崔家大嫂,那也是个和善人了,起来是很多称赞的。可是她当媳妇这么多年,真要计较,那也多的是头。偏偏赵莺莺不同,一个进门四个月的新媳妇,整日还不爱出门,这有什么好的。

    眉嫂子与赵莺莺道:“真要的话永远有话,你二嫂明里暗里你没眼光,又你不肯帮衬嫂子。上回她们投钱给粮食商人倒腾粮食,那时候不是邀了你?偏你手上有钱却拒绝了,这不就留下了话柄。”

    赵莺莺听到是这个话,哑然失笑。看来真应了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只能对眉嫂子无奈笑笑:“我不过是懒得替自己的钱担忧而已,放在粮食商人那里或许这能赚到钱,可也让人不安稳呐!怎么就多出这许多话来了。”

    “你那二嫂子和三嫂子一向嘴碎,什么都不稀奇。而且大家都是有眼睛的,并不会觉得这些话有道理,最多就是听个笑话而已。”眉嫂子宽慰了赵莺莺几句,又低声问道:“句心里话,你二嫂子赚钱了,你真不后悔没往里投钱?”

    赵莺莺后悔不后悔?句实话,真不后悔。首先,她看重钱财是因为钱财是普通人生活必不可少的。赵莺莺重来一辈子,不喜欢以往金碧辉煌中的勾心斗角是真的,但让她过苦日子,那也是不能够的——又不是犯贱!有好日子过的情况下谁愿意过苦日子!

    但是以崔本现在的程度,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舒舒服服了。她再得空做针线,攒点钱留给子孙后代。如此一来也就够了,她对于粮食生意这么有风险的事情,真的兴趣不大。就算将来自己往生意里面投钱,那也是那种或许赚的不多,但基本上没什么风险的。

    第二,什么事情都要往长远看,这会儿赚钱不代表以后还赚钱。时候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这一次尤氏他们并不用很担心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回本一半了。再加上他们普遍投钱不多,再亏损又能亏损到哪里去。

    不过这些理由就没有一五一十清楚的必要了,赵莺莺只是摇了摇头:“有什么后悔的,又不差那些银子。有本哥在,不差吃不差穿。再加上爹娘给的嫁妆,我自己这双绣花的手,也用不着往这种大风险的生意里投钱——或许能赚钱吧,可这三个月都要担心了。我看粮食行情波动的那几日,我二嫂眼圈黑了一圈,这不是难熬?”

    眉嫂子和赵莺莺性格不同,对于这种些许风险不怎么看重。不过她将心比心倒也能够明白赵莺莺的想法,所以也就不再问这个事情了。

    “你向来性子恬淡,我是做不到的,所以佩服你。特别是赚钱的事情,总是上心的很,总不能平心静气。”

    赵莺莺性子恬淡?或许吧。至少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这样。不过要她来,自己恐怕不是这样。不过她也不会刻意去纠正外人的看法,这种事情当然是顺其自然。

    至于关于赚钱,赵莺莺也是喜欢的,毕竟多攒一些,总比要用的时候没有来的强。实际上,她嫁人四个多月也是休息够了,她算天气凉爽的时候就去彩秀坊找熟识的那位掌柜,先接个简单的活计做做。

    相比别的,这才是她最赚钱的营生。最重要的是,她凭手艺吃饭,没有日日挂心的那种风险!起来,这也是她的底气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