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赵莺莺在娘家坐了一个下午, 临到晚饭之前还是告辞回去了。到家的时候崔本已经坐在堂屋里了, 他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坐在他面前,崔本这才让圆娘把菜端上来, 正盛饭的时候与赵莺莺道:“我那姨子是和蒋家老二定亲的?”
赵莺莺只觉得崔本的神色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只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蒋家的,怎么, 你认得他?人好不好?”
王氏能确定这门婚事, 那肯定是仔仔细细考察过蒋家哥儿的人品了的。不过多问一个人总是更加保险, 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赵莺莺想的是崔本这些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或许会有不同的信息。
崔本却是面色更古怪了:“没事,不怎么认识,他家是读书人, 和咱们家又不是邻居朋友的,等闲不相交, 我就是问问、问问——对了,有个事儿嘱托你,明日有三个朋友来家里吃中饭,你给整治一桌席面。”
这个话头转换是十分生硬的,但赵莺莺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而问起崔本那三个朋友是哪三个,来过家里没有,有什么忌口和喜好。崔本都给一样样了,赵莺莺记在心里。
第二天早上送崔本出门,赵莺莺简单地吃了早饭就和圆娘一起出门买菜了。今天买的菜多,圆娘一个人恐怕拿不回来。更何况今天晚上整治席面, 赵莺莺心里有个菜单,可有些菜还要看市面上有什么好的没有。
肉铺里要了肉,然后去杀鸡的那里挑了一只鸡。肉是排骨两斤、五花肉一斤,排骨切得干净均匀,用荷叶包了再用稻草绳给系好。五花肉则是一整块,只用草绳提着就是了——都是圆娘接过,赶紧放在了竹篮里。
鱼摊那边的鱼在早上最好,赵莺莺赶过去挑,只可惜今天各种鱼都平平常常——扬州这个地方吃鱼是最便宜的,一般的鱼根本上不了大场面。看着她摇头,相熟的鱼摊摊主就道:“崔七奶奶难得亲自出来买菜,想必是家里要请客吃饭。我这里还有两尾手臂长的鳜鱼,算是勉强能吃。本来算回去自己做个下酒菜的,若是崔七奶奶还看的过眼,那就给提走吧。”
鳜鱼是一种吃肉的鱼,吃肉的鱼总是味道格外鲜美的,何况鳜鱼也算是‘名鱼’了,自古以来好多文章里面都有写到这种鱼——不过这可不够,在扬州这地方,连做贡品的鲥鱼也算不得稀罕,鳜鱼又排到哪里去了呢?
真正让赵莺莺决定由鳜鱼做菜的原因是这鱼十分应时令。
‘正月塘鳢肉头细,二月桃花鳜鱼肥,三月甲鱼补身体,四月鲥鱼加葱细,五月白鱼吃肚皮,六月鳊鱼鲜如鸡,七月鳗鲡加油焖,八月斑鱼要吃肝,九月鲫鱼红烧肉,十月草鱼牙祭;十一月鲢鱼汤吃头;十二月青鱼只吃尾’。
江南水网密集吃鱼多,于是江南人给吃鱼排出了一整套的讲究,甚至编出了四处儿都会唱的《十二月鱼谚》,专门教人每个月怎么吃鱼!
现在正是二月末尾,吃什么都不如吃鳜鱼来的好——这也是一年之中鳜鱼最好吃的时候了。
鱼摊摊主把鳜鱼拿出来给赵莺莺看,水盆里鳜鱼活蹦乱跳。赵莺莺看了也点头,这样活泛的鳜鱼,正好一只做松鼠桂鱼,还有一只养起来,等到过两日了再清蒸了吃。
买了鱼买了肉再转去鸡鸭摊子那里,一只鸡这时候就收拾地干干净净了。摊主把去干净鸡毛的整鸡放在一边,鸡血盛了一碗,另外还有鸡心、鸡肝等内脏,无一不是整整齐齐的。
赵莺莺觉有有肉有鸡有鱼也就差不多了,准备去买些菜,却看到有卖黄牛肉的,还是一头黄牛。这可十分稀罕了,立刻去看。原来这是一只掉进陷阱断了腿的黄牛,牛这种牲口不是用来拉车就是用来耕田,腿断了可不就是没用了。所以主人只好报了官府,然后就把牛肉拉出来卖。
牛并不是刻意随意宰杀的牲口,每每宰杀都要报告官府,有合适的理由才成。所以虽然牛肉的价格不算高,至少和羊肉一样,比猪肉要低得多,却吃的机会很少。更何况市面上的牛肉多是牛老了不能耕种再宰杀的,肉质可比黄牛差多了!遇到了黄牛,赵莺莺怎么可能放过。
赶在人群聚集起来,赵莺莺赶紧要了二十斤牛肉。
这些牛肉今天可吃不完,不过崔本喜欢吃酱牛肉,常常在外面买来吃。赵莺莺算自家给他做一些,而现在天气还不算热,酱牛肉的存放时间可以长一些,足够崔本吃上好几天了。
另外牛肉酱也不错,下饭下面条都很配——想着今天是做灯影牛肉还是牛肉汤,赵莺莺笑了起来。牛肉真是好东西,可以做好多好吃的菜了。
二十斤牛肉就比较重了,虽然不是拿不起,可要拿着二十斤牛肉逛街买菜就很吃力了。赵莺莺干脆把牛肉寄存在相熟的菜摊摊主那里,算回家之后让金三水过来取。至于现在,她还需要去尤氏那里把青菜买了。
尤氏去岁有一段时间自己没有出摊,而是让庄妈妈帮她出摊。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除了正月之后她又自己回来摆摊了。这会儿正坐在菜摊后面嗑瓜子,偶尔有人过来买菜才站起身。
“买菜啊——”话到一半停住了,抬起头才发现来的是赵莺莺,本来的客气话也被吞了下去。只昂了昂头,用下巴点了点菜摊上,示意赵莺莺自己选菜。只是眼睛低垂的时候看到了圆娘和赵莺莺篮子里的菜,嘴角抿直了。
“不年不节的这么多好菜,本哥儿媳妇不是我你,男人在外头赚钱不容易,女人家就该帮着俭省。多少有钱人家都是一文一文攒出来的,你呢?”尤氏颇为不客气地‘指点’赵莺莺。
这时候旁边一个卖炒货的摊子摊主忍不住捂了嘴,赵莺莺看的出来她是想笑而不敢笑。心下无奈,实际上她和这炒货摊主的感觉差不多,也是想笑而不敢笑。
多新鲜呐,隔房的嫂子都插手到弟弟弟媳的饭桌上了,话人家买菜你也管,那不是管得太宽了?只不过她不能笑,她知道这一笑肯定就惹着尤氏了,她倒是不怕尤氏,只不过她可没兴趣因为这么点事就和尤氏当着众人的面起争执。尤氏不觉得这有什么,赵莺莺却觉得丢人了。
“今日本哥要在家里待客...我想着待客总该有待客的样子,不然也是失了本哥的体面。”赵莺莺笑意盈盈地回了过去,她只这个,没有承认尤氏的话,而尤氏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赵莺莺买好菜离开。
赵莺莺整个下午几乎都在整治席面,等到差不多晚饭的时候,外面各家都升起了炊烟,崔本才带着三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到家里来。赵莺莺一边解围裙,一边走了出来,见到客人便福了福身。
这三人都是没来过家里的,赵莺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经崔本介绍才知道,这三人都是商号里的管事,酒水就是他们专营的货物之一。崔本一直想走通他们的路子,这样城南酒坊的酒水销量就稳定也大量的多了。
之前几个月一直在想办法结交,中间花了不少钱,价钱上也给对方留了不少油水的空间。到了如今,供货的文契总算签了下来,也是为了关系更进一步,今后合作紧密一些,崔本请三人来家里吃一顿饭以示亲热。
崔本没有成亲的时候联系朋友吃饭自然只能去酒楼,等到成亲之后就多了一个选择,可以在家里吃。这样待客当然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崔本发现在家设宴款待往往更能拉近关系。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偶尔赵莺莺就需要整治酒席给崔本招待朋友了。
这边见了客人一面,赵莺莺又回到了厨房。既然客人到了,那菜就可以尽快上桌了。赵莺莺指挥着圆娘和桃儿:“每样菜留出来一些,今日我和你们一起在厨房吃,其余的赶紧给端出去。”
一般来,到家里的客人如果不是亲戚,赵莺莺会选择不上桌。这既是因为赵家就是这个规矩,也是因为崔本那些朋友吃饭的时候往往也有事,只她一个女人在那里,实在是不方便。
桃儿把一道道菜给端了上去,赵莺莺则是留下来和圆娘同桌吃饭。等到她们这边吃完了,堂屋里的席面才吃了一个开张——崔本开的酒席肯定是喝酒的,一旦喝酒,这酒席就吃的十分慢了。
赵莺莺摆了摆手,对桃儿道:“你们先把厨房这边收拾了再吧,我回屋里呆着——桃儿你多注意酒席那边,饭或者菜不够了都记得给添。之前酱的牛肉还在,摊蛋什么的也简单,总之要及时。”
当晚崔本和三个管事吃的很晚,直到三人都醉了这才算。第二天崔本和赵莺莺吹嘘:“他们虽然是管事,很懂得酒席交际了,却还是不如我。那些酒水我都是看着喝的,有好多办法偷偷给藏了起来。”
赵莺莺听他表演的可乐,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知道崔本为什么和她这个,之前她已经过了,她不想崔本喝太多酒,她担心他。崔本现在无非是告诉她,他喝的并不多,让她不要担心。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自己知道要少喝一些就是了。”赵莺莺笑着转头,故作不管:“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懂得爱惜才好,不然旁的人话又有什么用?”
料理完这一次的酒席之后赵莺莺又闲了下来,经过到万家下定,以及蒋家到赵家下定,现在她真是无事可做。正好彩秀坊的伙计来了通知,是掌柜的请她过去,有个活计需她出手才好。
这就是想瞌睡来了枕头,赵莺莺听了也不拿乔,当即跟着活计去了彩秀坊。才进彩秀坊的门,掌柜的就把赵莺莺接了进去。赵莺莺见掌柜的这班殷勤,心里知道是大活计了,也十分高兴。
无他,大活计显然报酬更加丰厚。
掌柜的指着后院绣娘们所在道:“最近可忙碌起来了,并不是别的事情,是汪家要嫁女儿了。这还不是一般的嫁,嫁的是如今两江总督的独子。一个是扬州的八大盐商,一个是外头的封疆大吏,煊赫起来的场面不消。”
“汪家如今在办嫁妆,听光是首饰就用了三家银楼,这三家银楼今年半年都只用给这位汪姐造东西了。首饰是一样,还有什么金银做的日用,哪一个不要加工细做?”掌柜的在普通人看来也是体面人了,可是对比这些真正的人上人,显然是差得远了。
赵莺莺只安安静静地听着掌柜那些场面,并没有插嘴的意思。至于惊叹,那也是一样没有。毕竟她上辈子是呆在皇宫里的人,什么好东西没看过用过!大场面?谁家的场面又能大的过皇家?
等到掌柜的啧啧称奇了一回,这才拿出文契给赵莺莺看——其实不给赵莺莺看她也猜得到,找到绣坊能做什么,无外乎就是绣品了。而嫁妆里面,绣品从来都是一个很大的大类。
看来彩绣坊真的挺有本事的,这种活计都被整个承接下来了。当然,这个承接是指的整个扬州彩绣坊,只甘泉街这一家分店,拼死了也是做不完的。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很厉害了,赵莺莺直接翻到了一叠文契底下,看到了甘泉街这边承接的数额。
总共是两万两银子的货,怎么也不算少了。
其中昂贵的比较少,特别是上了百两的东西,不过寥寥二三十件而已,而且多是两三百两以下的。可是有四五件不同,都是上千两的货色,这就占了两万两种快一半的数目走了。至于剩下的几千两,东西非常多,光是荷包这种东西,就有四百个。
当然,汪家这种人家要的荷包,哪怕是要拿去赏人的,那也不是一般的。都按着上等货色来,一个作价五两银子发卖。据这四百个还不是全部,因为还有别的铺子也在做。
赵莺莺的眼睛当然不会盯着这些荷包手帕之类的,她看到的只能是那四五件上千两银子的货。
这里有五件东西,一件是重中之重的嫁衣和红盖头。这一件汪家是有指定的,要由彩绣坊几家分铺集中最好的绣娘一起做,这肯定是轮不上赵莺莺了。然后就是两件插屏,一件绣画,一件观音像。
赵莺莺首先就看中了那绣画,这是要求把一幅宋代的长卷给绣下来。赵莺莺上辈子借着宫里的方便,这种名画绣过很多幅的,只是长卷却没有涉猎过。这辈子这种绣画她没怎么接触过,主要是没有机会。
而这时候见到有这个机会,一时技痒起来。
只不过掌柜的想让她做的显然不是绣画,而是那幅观音像。之前赵莺莺几次绣的题材都和佛教有关,在这上面她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了。即使这一次汪家的要求很高,掌柜的也丝毫不怀疑她能够完美完成。
“不,这观音像就算了,掌柜的,这绣画你可找到人绣了?若是没有,我试试吧。”赵莺莺虽然技痒,却还算听安排,毕竟这是人家绣坊接的活计,人家要是早就给自己人安排了,她也无话可。
做生不如做熟,掌柜的当然希望赵莺莺继续绣佛像观音像之类的。可是他没有撒谎,而是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绣画还没有找到人来做。
这么吧,如果是赵莺莺接手绣画,他也不会阻拦,而是会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要知道,像赵莺莺这么厉害的绣娘实在难得,她绣的佛教题材更是在整个扬州可以首屈一指。可是她若是不绣这幅观音像,掌柜的还能想到几个能做这事的绣娘。或许出来的成品会差一些,可是交货给汪家也足够了。
可是那绣画,那绣画就真的让掌柜伤够了脑筋。
绣画向来就很难,何况是这种充满了文人意趣的画作!一般厉害的绣娘在相似上面或许可以还原原画八九分,可是也就是这样而已。至于画作本身的风骨、韵味,那就差得远了。
而汪家显然不是那种做到八九分相似原画就能交差的主顾,真的,掌柜的一直在想扬州有哪些顾绣大家。在他看来,恐怕也只有最合文人意趣的顾绣可以找到一些意思了。
这种大家都是有数的,他脑子里翻了一遍,发现要么已经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完成这种活计。要么就是手上有活儿,根本无法放手——这其实才是常态!这些绣娘的手艺高妙,自然不愁订单,有空的时候反而少。
掌柜的发愁的时候甚至考虑过要把活计送到苏州或者杭州去做,只是觉得这样有风险,不定那边也无人,这才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而赵莺莺如今主动要求做绣画,他当然心动!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赵莺莺绣佛教题材固然很出色,可是这种文人意趣她也拿捏的很到位。让她做这一单,即使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做的好,那也有八九成了!
“你再想想,你观音绣的好,做这个算是稳扎稳...可是这绣画可就不准了。”掌柜的意思意思劝了一下,见劝不动,立刻改了口风。
“既然你自己坚持,那我也没办法了。”铺开纸,掌柜的写下文契,同时给赵莺莺放定金——这种大活计持续的时间很长,若是主顾不要了那岂不是一年,甚至几年的功夫白费?所以定金就是必要的了。若是主顾反悔不要,这定金就是白得了。
另外,也有一些绣娘生活并不富裕,若是不提前放定金,做活计的这两年她们吃什么用什么?
掌柜的在文契上写下时间:“汪家姐嫁人还有三年,这绣画也算是很复杂了,写两年肯定是不够的,咱们写两年零八个月交货——汪家给这个出的价钱是三千两,你拿二千二百两,三成的定金,那就是六百六十两。”
不算不知道,一算才觉得惊讶,六百六十两,赵莺莺很多绣品完工都收不到这么多钱。不过惊讶过后也就算了,赵莺莺依旧非常自然地让掌柜的给她拿丝线和绢布等用得着的材料。
只不过这一次就不能白送她了,她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了和原来的画卷贴近,无论是绢布还是绣线都不是一般货色。再加上尺幅巨大等原因,材料加起来并不便宜。赵莺莺心里一算就知道了,只一份就能作价四五十两银子。
赵莺莺要了一份半,这是怕有所损耗,到时候一份就不够用了。至于边买边用,那是绝对禁止的——染色的工艺全是人来操作,再考虑到染匠不同、染料批次不同,每回染出来其实都会有微妙的不同。
一般人用当然不会察觉,可是这种顶尖的绣品可不能犯这种错误——赵吉就是染匠,赵莺莺就算是不绣花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一份半的材料我收你半价,然后再把零头去掉,三十两整——从定金里面扣吧。”掌柜的不用算盘,瞟了一眼赵莺莺挑的材料,立刻得出了数目。
这个价格当然是照顾赵莺莺了,不过他们是绣坊,进价和卖价之间本就差的远了,再加上赵莺莺做的绣品价格高昂,与之相比一点材料又算什么?正像之前会送赵莺莺材料一样,现在掌柜的乐的做人情。
起来这种的好处用出来,若真能拉拢赵莺莺这种水平的绣娘,那也是绣坊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