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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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莺莺回家时见到斜对面人家大门正开着, 有脚夫把各种家伙搬进,都是些家具之类的粗笨东西。又有一个脸色十分严肃年纪再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在门口, 手上挽着一个包袱, 正指挥脚夫心一些。

    斜对面这户人家原来是外地来做各种风干海货生意的, 只是做了几年正遇上生意不好做的时候, 到今年实在支撑不住了, 于是卖了房子算回老家。这房子已经空了一段时间了, 都是交给牙行在理, 赵莺莺还猜测什么时候会有人搬进来呢, 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赵莺莺才一回家眉嫂子就过来了, 眉嫂子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赵莺莺些话。这一回新搬来的人是赵莺莺的斜对面, 更是她的邻居,她可不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来到赵莺莺家就迫不及待开口:“你知道这家什么来历?”

    赵莺莺也是佩服眉嫂子, 人家来之前没人知道会有什么人搬进来——这一次搬进来的人大概不是买房而是租房, 所以并没有牙行的交易,也就无所谓牌长甲长这些人签字了, 这样才能丝毫消息都没有。

    直到今日人来了,到现在为止才多久,眉嫂子竟然就能听出消息来,看样子消息还不少呢!这样赵莺莺如何能不敬佩。于是跟着她的话道:“是什么来历?”

    眉嫂子笑着扬了扬眉毛,眉飞色舞道:“那家的婶子与脚夫结账的时候我听到了, 是从北皮市那边搬过来的——我是不认得这家,不过牙行老板娘知道哇,立刻就与我了。”

    北皮市?实话, 到北皮市赵莺莺想不到什么。扬州整个城市颇大,不爱出门的照应虽然已经在这个城市住了很多年,但依旧没有特别了解这个城市。除了旧城城南这一块,以及最为繁华的秦淮河两岸、几条街市,赵莺莺对扬州其他坊市都是一知半解。大都就是知道方位,至于具体如何她是真不知道。

    以她的记忆来,北皮市似乎...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只听眉嫂子兴奋道:“他家是读书人家来着,只不过那婶子运道不好,好不容易十年前熬到丈夫考取了举人功名,谁能想到那年冬天进行的科举,天气格外冷,考到最后一场就病了。出来之后就是风寒,一开始还不当回事呢!谁都没预料到竟然就死在这风寒上。所以啊,虽然是举人的门庭,却一点儿光都没有沾到。如今这婶子带着一儿一女过活,只专心培养儿子读书,想着家里再出一个举人呢。”

    科举考试并不是考试那么简单,有经验的书院都会让学子经常锻炼身体,而不能做文弱书生。这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一切为了正式的科举考试做准备。

    院试、府试、会试、殿试,一道道关卡,除了最后的殿试之外,都是要进贡院的!关上门住在贡院里考试,而贡院里的考房就像一个个的笼子,难熬极了。夏天考试中暑的,冬天考试风寒的多了去了。贡院门一开,每年都要抬出来一些。

    所以这位举人风寒而死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也太倒霉了——每年府试有得风寒死的,可是府试中了又得风寒死的就是一个机会很的事情了,遇上了也只能是倒霉。十年寒窗就为了这一刻,还没有享受到什么就给死了!

    赵莺莺愣愣感叹:“那还真是可惜极了。”

    穷秀才富举人这可不是着玩的,举人就有了当官的资格是事,毕竟具有当官资格和真的当官之间隔了太远了。每年在吏部排队等缺的举人好多呢,不是进士的话,真要排队去等,猴年马月也等不到。

    真正的差异是举人面对秀才的待遇全面提升,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死秀才只能够免除自身的徭役,而举人能够免除各种税赋——每三年科举一次,中了举的学子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立刻就有人把田亩奉到其门下,就为了免除田地的税赋。

    虽这些田亩只是名义上属于举人的,按照如今地主和举人之间的潜规则,实际上的所有权依旧是地主。可是举人是不可能白白做这种事的,地主也要拿出来一些好处收买其。靠着这一点举人就能过的舒舒服服了。

    另外,既然是举人了就有很多投机的商人前来结交。如今当的举人,谁知道日后能不能当进士。或者仅仅是举人也不要紧,很多大商人就是普遍撒网,只要一堆举人里有一个出头,那就是赚钱的买卖——自从大商人吕不韦开始,商人们就喜欢上了‘奇货可居’的生意啊!

    这种结交,除了形式大于实际的请吃饭之类,还有很多很实在的送东西送钱。例如曾经给赵莺莺提过亲的那位举人,他年轻时候也就是一个穷书生,中了举之后人见他还住原本的陋屋,便立刻奉上了大宅子......

    除此,零零碎碎的收入根本数之不尽,有着各种赚外快的机会。譬如举人上京赶考根本不需要带盘缠,码头上面随便哪条船都很欢迎。这时候很多客船和商船都是不分的,载客的客船往往会在舱底载满货物。过钞关的时候货物肯定是要检验然后交税的,可是要是有举人在,那些钞关的吏谁也不会寻这个晦气,都是直接放过的。所以船东不只不会收举人老爷一路的船费、饭食钱,反而会奉上一笔好处费。

    又譬如科举考试的时候需要有人作保,考秀才还好一些,只要学子们五人互相结保也就是了,考举人的时候就要有举人肯写作保书了。要不是亲戚朋友,这种作保书谁肯白写?每三年一回,依靠这个都是不的收入了。

    总之只要当上了举人,读书人的生活就会彻底改变。如果从普通学子考到秀才都只是生存问题得以解决,那么到举人就解决了生活问题。据考举人的比考进士的还要紧张,除了举人录取率更低,就是因为结果不同。

    对于立志要改变人生的学子来,其实到举人这一步就算是达到目标了。举人算是雪中送炭,进士不过是锦上添花。除非是家里不差一个举人的门第,不然举人的意义其实远高于进士。

    这家人家的男主人要是不出事,现在这家也就发达了,怎么可能到他们这一片租一个一进的院子——其实这房子和赵家院差不多,都是个一进的四合院,这家三口人居住简直是绰绰有余。然而考虑到这家原本可能过上的生活,那又差得远了。

    不过赵莺莺还是想不通:“我们这边又没有什么有名气的书院,也没有值得拜师的大儒,怎么好端端的从北皮市搬到这边来了——北皮市周边好歹都是好地方,不比这边强?”

    眉嫂子吃吃笑道:“牙行的人和我,是这张婶子——对了,这家姓张。这家张婶子嫌弃那边周围太热闹了不适合儿子读书,所以从那边搬到咱们这边了。不过要我来并不是这样,真图清净做什么不在靠近城郊的幽静处买个楼住?偏偏租到咱们这里来了,我看更像是囊中羞涩呢!”

    对于这种法,赵莺莺不予置评,这种事又有什么好的?好在眉嫂子也不是刻意要这些,只提了一句就不再了,而是转而和赵莺莺起这家人好不好相处。那位张婶子严肃的脸孔吓到她了,她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赵莺莺则是宽慰她:“人家是书香门第,知书识礼的人家呢。纵使可能会不投机,可是也绝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坏邻居,这难道不好?”

    邻居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存在,大家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遇上一个糟心的,那真是磨死个人!很多人买房子搬家之前都要仔细探周围的邻舍是什么人,若是有那长舌妇的,有那不正派行径的,纵使房子再好再便宜,也不肯搬进去。

    或许这么太武断了,但现实就是读书人家或许不是最好的邻居,可他们绝对是比较好的邻居。

    读书人家总是讲教养要面子的,特别是这种读了几代书的人家,这个特点会更加明显。这也要求他们的所作所为要合乎规范,而不会做出有失礼数人憎鬼厌的事情来。

    这一点倒是,眉嫂子听着就要点头。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圆娘放了人进来——果然是曹操曹操就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赵莺莺和眉嫂子议论着的张家婶子!

    张婶子板着一张脸,手上提着一盒糕点,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是想摆出一个平易近人一些的神色。可是平常根本不做这个表情的人突然做这个只会是格外别扭,反正赵莺莺和眉嫂子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平易近人’。

    因为张婶子是长辈,赵莺莺并没有做出主人的谱儿,而是先站了起来福身。这个动作似乎让张婶子很满意,微微颔首算是过招呼,然后就把糕点递给了旁边的桃儿。糕点上面贴着店名号,算是扬州有数的大糕点房,东西好吃可也出名的贵。

    “...崔夫人称呼我做张婶就是了,我家是新搬来的人家,还没有与邻舍相交,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烦请告知。”张婶子算是相由心生,不只是外表严肃而已,而是本人就一板一眼。

    赵莺莺面对这种人,下意识地拿出了宫廷教出来的礼仪规矩。微微挺直了脊背板直了腰身,下巴微收,眼睛平视前方。既不直接与对方直视,也没有畏畏缩缩躲避目光之感。

    哪怕是转头的幅度和抬手的角度都有讲究,矜持道:“张太太客气了,听张太太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传家,这样的门庭自然是极好的。我们这些市井人家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怕您笑话呢,哪里得上指教贵府,那不是班门弄斧了么。”

    如果赵莺莺之前还只是让张婶子满意的,这样一番举止之后就是诧异了。

    张婶子确实自恃甚高,她这不是没有由来的!要知道她家可是举人门庭,要不是运气差了一些,这时候怎么会和这些市井民混在一起。在她看来这些市井人家都是不通礼数的很,与她家格格不入。

    她搬家的时候些客气话,那是真的客气话,她怎么会认为这些人家有资格指教自家!可是这一次来拜访邻舍,赵莺莺确实让她觉得不同。

    搬来之前她也是了解过周遭的人家的,具体的都是牙行那里听来。根据牙行的法,这边属于城南殷实人家聚居,所以比起城南其他地方的人多少要强一些,治安也好得多,不至于像传闻中城南一样多得是鸡鸣狗盗之徒。

    其中还重点了几户人家,其中就有崔本家。

    “崔家老七做的是酒坊生意,为人诚恳厚道,这倒是没什么好的,倒是他家娘子崔七奶奶很值得相交!我知道张太太您是书香门第出身,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人家。这崔七奶奶可不就是这样!最是孝顺公公尊敬丈夫的一个。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料理一家上下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做女红——对了,这位崔七奶奶最出名的就是一手好针指,找遍整个城南就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她空闲时间做这些既是陶冶性情,也能补贴家用。”

    德容言功是女子四德,其中容貌虽然重要,可是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只心领神会即可,明面上还是不宣扬这个的。至于言语口舌谨慎这一条,因为种种原因也很难论断——做妇人的多口舌还看得出来,做姑娘时却很隐蔽,姑娘根本没什么机会多口舌。

    至于德行这一点,那比口舌上面的事情更难,除了自家谁能论断?

    所以四德里面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女红——女红其实顺便兼任了德行和言语两样的评判。在一般人看来,女红做得好,整日勤于女红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多口多舌吧?再加上勤做女红就是勤快啊,勤俭持家本就是女子德行的一大重点,这样的女子德行能差?

    虽然听起来并不严谨,可是作为具体可行且被宣扬的评断方式,女红是外人衡量一个女子的重要标准。一个女子只要没什么劣迹劣闻,她的女红做的好的话,多少会得一个贤妇的美称。

    所以张婶子听赵莺莺为人规矩女红了得的时候是高看了她一眼的,这一次来拜访邻舍,她首先就来到赵莺莺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高看,对于举人娘子的张婶子来,看这些市井民人家那都是从上往下看的俯视。这些人粗鄙不堪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他们一家忍耐就好,等到日后家里再出一个举人,自然就不用和这些人为伍。

    要是市井里面出了一个懂礼规矩的,她就像是看稀奇了,会格外赞赏——不是好的那种赞赏。就像是养狗的人家养了许多狗儿,狗儿不懂事听不懂人话他们会‘体谅’。可要是有一只狗格外通人性,教什么会什么,从来也不犯错...当然会很赞赏,可也就是人对狗的赞赏而已。

    这时候赵莺莺的举动让她惊诧,可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依旧不会把赵莺莺当作是和她一样的人。或者正是赵莺莺的表现让她更加骄矜——她当然不想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她看不起的市井妇人,所以就拿出了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态。

    对于她而言,这是在分出她和赵莺莺的不同,提醒自己比对方高贵的多。可是对于赵莺莺和眉嫂子来这就是纯粹看不起人的样子,显得十分趾高气昂。

    如果刚刚进来的时候只是有些装腔作势,考虑到她的家庭不是不可以理解。那么这时候就要上升为讨人厌了,恐怕没有人会喜欢别人拿盛气凌人的眼神看自己。

    几句客套话送走了这位张婶子,眉嫂子就气不一处来。对赵莺莺道:“这什么人呐,看她的什么话。就像是搬到咱们这里她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一样!还请咱们安静一些,别扰到他家读书的那一个,呵呵!的天底下只有她家有人读书一样。”

    刚才张婶子提了几句各家安静一些,体谅她家有一个备考的学子。实话,她的很客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加上供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一般大家都不会对这个有什么意见。纵使有什么特殊原因会有一些动静,也会尽力放低声音,并且绝不会觉得对方这话有什么问题。

    偏偏张婶子话的方式不对,光从表面的措辞来是够客气了,可也就是措辞了。措辞之外,语气、表情等,全都带着看不起他们这些人的暗示。眉嫂子这人颇为耿直,看不惯就要出来。

    “先不这地方不是她家的,没有别人家的地方还要为她家让道的道理。就读书人么,本就该正心诚意专心致志才是。一点儿声音就读不了书了?那还真是笑话了,趁早别浪费钱考科举,回家呆着去吧!”

    眉嫂子气不过,看向赵莺莺:“你是吧?”

    “对、对。”赵莺莺突然被眉嫂子抓住,下意识的点头。不过回过头仔细想想,眉嫂子的话虽然有一些强势,却也不是在胡搅蛮缠。

    天底下学子太多了,哪有你是学子其他人就都要让着的道理。到底读书如何,还是要看自己才是。

    不过眉嫂子这话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她只是因为看不过张婶子的态度,所以在挑刺而已。所以得到赵莺莺的认同之后她很快就转开道:“那么傲气算什么,还真以为自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举人娘子?举人娘子能当饭吃啊!要是张举人还在,那倒是神气。可不是不在么,那她神气个什么?如今她家早就不行了她却还认不清现实。哼哼,当大家伙儿不知道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从北皮市搬到咱们这儿租房子住。还不是家里没钱支撑哥儿读书了,这才不得已卖房子,然而搬到租金便宜物价也相对低一些的旧城城南!”

    之前眉嫂子并没有和赵莺莺这个,她虽然喜欢些新闻,可是她也是有分寸的。这种明显是埋汰人的话,她很少。除非对方就是一个让人很想埋汰的家伙,不然她都是闭嘴不谈。为什么赵莺莺和喜欢新闻消息的她如此融洽,其中就有这个原因。

    这个时候桃儿拿着张婶子送来的点心到了堂屋里,似乎十分为难。点心盒子似乎被拆开了一点儿,她解释道:“这些送来的点心肯定是要摆出来吃的,不然就是白放着。可是方才圆娘把点心开了才发现,这应该是前些日子送的端午点心。”

    把过节时候收到的点心平常使人情用是很正常的,这样既节约了钱财,又避免了作礼的点心太多,吃不完导致浪费。可是真正不对的是这些点心的种类。

    有的点心是可以久放的,从念头到年尾也没关系。可是有些点心就不可以了,只要放个两三天就不行了。张家送来的点心虽然不至于是那种两三天都不能放的,可也绝不是那种能一放几个月的。

    这时候这点心还没有坏,可是这种已经很不新鲜的点心,桃儿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送上来吃。赵莺莺平常并不是一个浪费的人,可是她对于这些吃穿上的东西也有自己的要求。不求奢华昂贵,但也要求新鲜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