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方婆子拉着赵莺莺的手, 赵莺莺在她身边坐了:“哪里有那样金贵?娘那时候怀我们的时候都不这样,到了十个月的时候还织绸呢。我不过是出来走动, 看看嫂子生的外甥, 看看奶您!”
方婆子把手放在赵莺莺肚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肚子里的孩子用劲儿踢了两脚。方婆子一下就高兴起来:“好、好呢!是个有力气的子!我看看, 我再看看——若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就是还没见你生个哥儿!等你生了个哥儿, 我就是死了也足!”
儿子对于这个世道的女人来有着极大的意义, 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儿子, 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安稳。年轻的时候随时随地有被休妻或者丈夫纳的担忧, 等到年老就要想到无人赡养和没人摔盆送终!百年之后没个香火,何其凄凉。
赵莺莺这辈子哪哪儿都好, 就差一个儿子圆满, 方婆子可不是担心这个!
赵莺莺正准备什么,孙氏就进来了。清清嗓子道:“娘, 好日子没来,媳妇儿给您请安了!来看看您呐!”
何止是好些日子没来,算起来婆媳两个得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上次见面也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连话都没有几句。方婆子如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再加上记忆力不好,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二儿媳。
“哦,福哥儿媳妇你来了...可有日子没见。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可看的呢?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方婆子一直不喜欢孙氏, 若早些年还有一些愧疚,这些愧疚也在后来的日子磨殆尽了。
只不过因为她怜惜最弱的二儿子的关系,在很多事情上对孙氏有所优待。但是这种优待和孙氏这个人无关,一般时候方婆子对着孙氏都是不冷不热的。特别是这几年,随着人越来越糊涂,人不是‘老孩儿、老孩儿’么,人老了脾气就和孩子一样直来直去,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越发直白冷待了。
孙氏没多想这茬儿,反正她也知道方婆子根本不喜欢她。她也不需要方婆子的喜欢,只要方婆子对他二儿子还有怜惜之情就行。所以她也没有多话,直接便道:“娘,我有个为难的事情和您,福哥最近身体不好总请大夫,药也吃了四五副了,可也总不见好......”
这也是以前的老路子了,先诉苦再。
其实这实在很容易拆穿,如今赵福到底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吃药,问一问宋氏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只不过孙氏笃定方婆子是个老糊涂了,不会知道。其次听到最疼惜的儿子这样了,她能不着急?还能想着找别人询问真假?
方婆子并没有像早十年那样立刻迫不及待地想办法,而是默默听孙氏话,直到孙氏嘴巴都讲干了,也没什么新鲜词了。这才缓缓开口道:“福哥儿媳妇,你与我句实话,福哥儿真到了这个地步了?”
“是!真是这样!”孙氏不假思索地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方婆子点点头:“那行,我们母子两个也算是难到一起去了,我去看看我那福哥儿,不得这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着就要起身,就在这个时候赵茂端着糕点走进来了:“唉,奶要去哪儿呀!我这正送了点心过来。奶,您尝尝,这是我刚刚做的,这酥酪奶皮子还热乎着呢,还有这蒸糕,又甜又香又软乎,您最喜欢了!”
赵茂比赵蕴了两三岁,两个人就是赵家这一辈最的孩子。这时候他穿着一身青布衣,生的清秀高挑,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便显得细瘦。可是这种少年人的细瘦并不显得瘦弱,因为她营养充足心胸开阔,所以显出的全是这个年纪的精气神!
起来人老了就是喜欢精神的年轻人,方婆子本来还微微沉着的脸见到赵茂一来立刻舒展开了。这时候赵莺莺也在一旁劝着,顺手拿了一个蒸糕来吃,好一副天伦之乐图,只有孙氏觉得扎眼。
这样的赵茂让孙氏觉得格外看不过,她睁大了眼睛想从这个侄子身上看出什么挑剔的地方——这么有钱的家里竟然还穿布衣?明明有钱供读书,最后居然学厨子,果然是脑子不太好!年纪油嘴滑舌......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一身整洁利落青布衣的赵茂格外有精神气,就像一根挺拔的修竹。学厨子做点心当然比不上读书高贵,可是几年下来人家的手艺越来越牢靠,这辈子早就没什么发愁的了。反而是自家读书的儿子还不知道前程在哪里!
至于油嘴滑舌,看着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活泼机灵劲儿,从另一个方面衬托着她儿子木头一样呆板——不,不是的,她这样告诉自己。她的儿子是因为读书的关系为人正派,才不是这般市井格调。
“娘,福哥儿如今——”
话开口到一半,方婆子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一个儿媳妇孙氏,立刻断了她的话。直接道:“福哥儿媳妇,我承认我是老糊涂了,现在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了。可是这年纪一大很多事情就改变了,至少想得通透。”
她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竹椅,看着窗外因为洗三宴而热闹的场景,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生下赵福的事情——他那么那么弱,就怕养不活啊!当时家里头也很困难,可没钱白养着一个药罐子。
可是这个最弱的孩子偏偏活下来了!人总是怜贫惜弱的,何况她还是一个母亲。从赵福得到她的关心最多,因为怜惜这个孩子她更是处处偏颇。即使后来的一些年头她已经知道不应该惯着这个孩子了,可是看到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依旧会心软。
“我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还有几日好活呢?的明白一些,这些儿女们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难道我还欠他们的?”方婆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就算、就算福哥儿难,也不会比他娘更难了,到时候不过是咱们娘俩一起的事。”
话没有直,可是和直也没有什么两样了。孙氏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惊慌,就好像一瓢冰水从头淋了下来,她整个人都冻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她和赵福曾经一直当作最后靠山的方婆子竟然这样?
她颤抖着道:“娘,您、您就这样不管福哥儿?不管我们啦?”
方婆子目光里面也有一种伤感,但这次她没有出孙氏想听的话。只是道:“你这的什么话,我这老婆子一个了,还有力气管什么?如今我都是靠儿孙管着这才能有现在的日子...你让我拿什么管呢?”
这是真话,方婆子如今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她过的的确是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就是一个有钱人家老太太的生活。可是她这日子怎么来的?都是依靠儿子的供养,而她自己是没有什么的。
孙氏难道不知道这个吗?当然不是。她本来想的就是方婆子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儿子有哇!母亲找儿子要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她可没想到方婆子会这么话。
“我、我和福哥都一把年纪了,也不上什么。福哥也常常和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这一辈子活到这个时候已经很稀罕了,多少身强体健的也不到他这个岁数。可是,可是蕴哥儿,蕴哥儿不同啊!他还年轻,路才刚刚开始,您多少帮帮他啊!”
看来是真的急了,竟然出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开头还是赵福得病,眼看着赵福不好使,又转到赵蕴身上了。可是她没有细想,赵福都没有用的话,赵蕴又能有什么用!
“为人父母的总有儿女的责任,人家都儿女是债,上辈子欠了这辈子来还。我这辈子到现在,福哥儿那笔债应该是还完了,至于蕴哥儿的事儿,那是你们的事情啊!”
方婆子摆摆手,指了指赵茂:“茂哥儿,你送你二伯母出去吧。”
赵茂是什么人,见人人话,见鬼鬼话,他在大点心铺子里跟着学徒,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这时候眼色足的很,立刻跟上道:“嗳!二伯母,来来来,我跟您,刚才我娘还找您呢,来咱们出来......”
半推半就地将已经木呆了的孙氏带出了东屋。
方婆子对着赵莺莺叹了一口气道:“日后你同你娘,若是你二伯家里少一口饭吃,让她和你爹多少接济一些...至于别的,那也就算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真要是儿孙有什么事她又怎么可能不管呢。只不过她知道,二房全部的事情都是在围着赵蕴读书的事情转!而这件事她一个糟老婆子都看得出来就是玩闹一样——就算不是玩闹,哪能让已经分家的兄弟家供养读书!所以刚刚那些话她通通挡了回去。
只不过她依旧心软,特别是还很担忧二房将来的日子,所以才会对赵莺莺这样的话。
赵莺莺笑着安慰:“奶什么呢?我爹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就是没有您这句话,他们又能看着二伯他们少一口饭吃?”
这些话也是真话,赵吉和王氏的性格很厚道,就算王氏比较精明强势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让他们看着二房困难到那个地步?那是绝对看不下去的。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性格,方婆子才能自然出这种托付。不然她一个靠儿子养活,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老妪哪里会这样的话。
听着赵莺莺的话,她心下安定,点点头道:“也是这样,你爹你娘都是厚道人。”
迟一些的时候赵莺莺从方婆子那边出来,直接到了洗三的地方。此时孙氏已经不在了,恐怕已经回去了。低下声音声与王氏清了刚才的事情,最后道:“奶倒是和以前不同了。”
按照以前肯定会帮着赵福的。
王氏摇摇头道:“你奶确实有些想通了,这是因为年岁到了,一些事情也就看得淡了,不过统共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分别的。她以前的性子就是这样了,事儿上肯定会偏心你二伯,可是一旦到正经大事她从来没有糊涂过。”
为什么王氏和方婆子婆媳关系即使经过那些事情还能这样好?除了因为方婆子对儿媳都很宽容,从来不掺活儿子儿媳的事情,就是因为她虽然偏心,却从来没有在关键的事情上错过。至于别的零碎事,那都是可以体谅和忍受的。
这时候洗三正到关键时候,接生婆做的洗三姥姥过来请女眷们放东西。各家都来添盆,放铜钱的最多,偶尔零星也有放银子的,并不多,就是二三钱成色不大好的那种。即使是这样,洗三姥姥也笑的牙眼不见。
到了赵蓉蓉赵莺莺赵芹芹姐妹三人,赵蓉蓉往里头添了一个银锞子,赵芹芹往里面放了一个银铃铛,赵莺莺则是一把银锁——其实这些东西最后都归洗三姥姥得了,可是多少东西也是对孩子的祝福,所以她们也就不在意了。
看着这姐妹三人的东西,周围的女眷没有一个不赞叹的。之后洗三姥姥搅盆,稀里哗啦作响的力气似乎都大一些!这样想想,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洗三歌唱完,洗三姥姥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一颗葱,了孩子的头:“一机灵二聪明!”
赵莺莺是吃完了饭才回去的,告辞的时候和王氏林氏告罪:“洗三是勉强过来了,等到一个月后满月是真的不成了。那时候差着一个月多就要生产,我出来倒不怕什么,但肯定给你们添麻烦!”
怀孕的人肚子都是由到大,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害怕,赵莺莺怀孕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哪里很危险。可是将心比心想想自己看到怀孕的赵蓉蓉赵芹芹的感觉,她还是很理解的。
等到回了家,正好崔家大嫂手做的蜜饯好了,各家都给送一些,这时候送到了赵莺莺这里。
见到赵莺莺大着肚子还出门,不免道:“这个月份了可别再出门,看着让人心慌!”
似乎是怕赵莺莺听的心烦,立刻转口道:“我记得你爱吃家里做的蜜饯,多给你分了一些,捡着你最爱的枣儿和李子分你。”
看着赵莺莺的肚子,她这个做长嫂的真有一些慈爱之心。和蔼道:“你如今好好养身体,但凡有什么爱吃的爱用的都要和本哥儿,不要委屈了自己!都这时候身心舒畅才最好。”
送走了崔家大嫂,赵莺莺才与崔本感叹道:“大嫂还真是把我当个孩子了——像娘呢!”
崔本和崔源时候差不多就是崔家大嫂带大的,她看崔本崔源确实和看自己孩子差不多。如今崔本的年纪也不了,二十好几的人,却还没有一个儿子,她可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容易赵莺莺怀上了,她这个当大嫂的确是和当娘的一样心情。
崔本这样给赵莺莺解释,赵莺莺就有一些不乐意了。不是不满意崔家大嫂,而是不满意现在这个情况!撇着嘴道:“这是什么道理呢?按照这么,要是这一胎还是一个女儿,我就罪该万死,我就对不起你了是吧?”
崔本本来当是日常闲话,并没有多上心。可是他是一个多警觉的人呐!听到这里的时候脑子转的飞快,连忙道:“你这是的什么话?这么多年夫妻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我从来不看重这个的。以前只有姐儿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好了,这一个不管哥儿姐儿,对于我来不都是锦上添花?”
其实这个道理平常赵莺莺也知道,可是人有身孕的时候就是容易犯拧巴。赵莺莺此时就有一些想不清楚了,只一个劲地想自己认定的事情。心情不好起来道:“你不必与我这么,我知道你已经算是男人里头好的了,然而还是逃不开一些事情...嘴上不,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想的吧?”
当日就怄在心里了——崔本当真着急!他急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个时候怄气那不是伤身体?
当晚上赵莺莺把崔本赶到客房东厢房睡觉,再不肯理他。崔本没有办法,又放心不下赵莺莺一个人睡——现在的她晚上会腿抽筋,会需要翻身,会觉得呼吸不畅...真要是一个人睡,崔本今天晚上都合不上眼了。
于是安排了桃儿陪着,又让她警醒一点。
其实这一幕也是很稀奇了,男主人让丫鬟陪着家里夫人的时候警醒一些,话守夜难道不是贴身丫头都会的?反而要男主人教?
不过桃儿可一点不当这个是笑话,赵莺莺做姑娘的时候就没有让丫头守夜睡在脚边的习惯。等到出嫁后和崔本睡一个被窝里,当然更不会有这种习惯了,所以这种事桃儿这么多年了也不会!
晚上的时候她就要在脚踏上铺盖,赵莺莺叫住了她:“做什么呢?那里那么窄那么矮怎么睡的人!睡床上吧...我习惯睡里面,你睡外面好不好?”
赵莺莺时候就和姐妹睡过一张床,自然不会觉得别扭。况且她们也不在一张薄被里,自然更加没什么了。
“可是,可是人家的丫头......”桃儿本想人家的丫头守夜都是睡脚踏,或者干脆地铺的。可是看到赵莺莺坚持的眼神她就不什么了,赶紧在床靠外面的位置铺好自己的薄被和枕头。
给赵莺莺睡前通头发,听赵莺莺抱怨明明天气热了,却不许换上凉席,取下被子的事情。要知道怀孕之后身体会觉得更热,她现在日日都在受罪呢!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脾气越发燥了起来。
桃儿只得缓缓地劝她,主要是赵莺莺现在生病了会很麻烦,她自己受罪,肚子就更别了。赵莺莺并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有的时候心里烦躁了总想发发牢骚。
到了这里,桃儿看着赵莺莺心绪似乎平静了很多,就不得不为崔本好话了。低声道:“奶奶也多少看顾些老爷,老爷本心是如何,奶奶不知道?方才老爷叮嘱了我足足一刻钟,就是为了晚间我能好好照顾奶奶。别的不,叮嘱一刻钟那该有多少事儿啊,可见老爷在奶奶身上的功夫。”
其实这时候赵莺莺已经有些后悔之前发脾气的事情了,只不过是现在下不来台,强作不改而已。等到桃儿这么一,她也只是道:“你是我丫头还他丫头?”
然而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就不同了,崔本照往日一样待她,她就顺着像往日一样回他。于是天下太平,昨日的事情风过水无痕,再也没什么,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急迫的敲门声,似乎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开门来就是赵莺莺的大哥赵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