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我不会再斩杀忠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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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灵提出的这个要求让陶北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下来。他原本还担心皇帝想借国家危难之际趁机掌权,却没想到,闹来闹去,还是要礼佛。

    起来也实在可笑,这和尚整天诵经礼佛,诵得都走火入魔了。朝廷有难,他却只想到要去名刹古寺礼?难道,梁国的国运不顺,是因为皇宫里风水不好,他念的经文没能上达天听么?

    当然,皇帝能这般沉迷佛事,也是陶北希望看到的。只是眼下他正心烦着,不愿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操心。

    于是他拒绝道:“陛下想要礼佛,我命人去将各地名刹古寺的高僧接回京城,在宫里开坛就是了。何必让陛下亲自跑一趟?眼下世道正乱,路途遥远,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张灵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那些高僧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不可以权势压迫。若强行请他们离开寺庙,传出去,世人必言天子蛮横霸道。相反,若是若由陛下亲自入寺,便可体现陛下的谦恭与诚心。”

    陶北有些不以为然。

    张灵接着道:“再则陛下登基之后,未施仁政。民间早有怨言。趁着这次机会,让陛下出宫体察民情,慰问疾苦,想必百姓也会感念恩德的。”

    陶北微微一怔。这一点他倒真没想到。让皇帝出宫,去安抚民心?

    按新帝上任后,都该大施惠政,以赢取民心。但朱新上任后,却没有推行仁政。这是因为梁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陶北不得不用重税养兵。而这早已招致民众不满。

    随着几次战事大败,民怨愈发沸腾,百姓争相投靠匪军,这也致使那些杂牌军的势力越来越大。陶北亦知形势危险,只是他亦别无他法,总是越差,他就越要养兵,就越得克重税。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

    而张灵的提议倒是给了他一个想法。

    然而当初他拱皇帝坐上皇位,不就是希望皇帝能成为他的一面大旗么?

    这面旗没能揽到天下诸侯,但是可以用来笼络民心啊!让皇帝出宫礼佛,顺便做做样子赈济灾民。有皇帝亲自出马,必定能消解不少民怨。

    想到此处,陶北眉结舒展开展:“太师所言有礼。”

    张灵道:“这么,大将军同意了?”

    陶北点头:“既然陛下如此有心,便不可辜负了陛下的心意……只是我近日政务繁忙,无法分心,就请太师负责操办此事吧。我会派人协助太师的。”

    对于张灵的这个提议,他完全不疑有他。他对张灵唯一不放心的地方就是怕他不安分,会帮着皇帝夺取皇权。然而这么久以来,张灵的表现都很好,跟朝中的各股势力都保持这距离,没有僭越的举动,这让陶杯愈发地信任他。

    得到陶北的应允后,张灵暗自欣喜,忙道:“大将军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办妥的!”

    ……

    ……

    洛阳。

    朱瑙正在批阅公文,外面响起敲门声,惊蛰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吴圩回来了。”

    朱瑙闻言忙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留着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向朱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吴爱卿不必多礼。”朱瑙温和地问道,“爱卿见到田将军了吗?”

    吴圩原先是郑州的一名官员,先前郑州军哗变,投奔朱瑙,把吴圩也给牵连进来了。于是吴圩也就顺水推舟地投降了朱瑙。前不久,朱瑙从投降来的河南官兵里挑选和田畴相识之人,最后就选出了吴圩——吴圩和田畴曾在同地为官过,有过一些交情。

    于是朱瑙就任命吴圩为特使,派遣他前去降田畴。吴圩虽然害怕自己身为叛臣去见田畴会有危险,但他不敢违抗圣意,加上朱瑙许诺他此事若成必有高官厚赏,他也只得鼓足勇气去了。

    然而此刻他的脸色却有些苦涩:“微臣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责罚。”

    朱瑙挑眉,问道:“怎么?”

    吴圩道:“臣去了敌营后,田将军听使者是臣,大概便已猜到臣的来意。他将臣拒之门外,连见一面也不肯。臣想了许多办法,试图收买田将军的亲卫,也并未奏效。臣就只得回来了……”

    他在敌营里耗了七八天,连田畴的面都没见上,朱瑙给他准备的礼物也没送出去,可以一点进展都没有。田畴和上官贤一样,也是个死硬派。

    朱瑙闻言却笑了起来:“很好,辛苦吴爱卿了。”

    吴圩一愣,诧异地抬头。朱瑙不怪罪他,反而很好?

    朱瑙道:“看来田将军已经有所动摇。待谢将军那里有新的进展后,劳烦吴爱卿再去跑一趟吧。”

    吴圩愣愣地看着他。田畴动摇了?他怎么没看出来?他在敌营的那几天,能找的人都找了,能的好话都了,明明田畴连见他一面都不屑啊!

    可朱瑙这么,他也不好反驳,只能懵懵懂懂地应承道:“是,陛下。”

    他简单汇报了一下他在敌营几日的见闻,由于他什么也没办成,没有太多可汇报的,很快就退下了。

    ……

    ……

    傍晚,军营里的人都歇下了,田畴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仰头望着夜空出神。

    朔日刚过,今日天上的是峨眉月,细细浅浅一条,格外残缺,让赏月人的心情也无比低落。自从离开徐州后,这种笼罩在心头的压抑似乎就未消解过。

    让田畴发愁的事情很多,除了眼前的战局,还有梁国的朝廷,以及,他自己的未来。

    和上官贤一样,他也是从陶北发家时就跟随在陶北身边的老臣,这多年来他忠心耿耿,为陶北铲除敌人,立下赫赫功劳。当然,陶北对他也很好,给了他很高的权势和地位。

    在此之前,他们都曾有过起起落落,有顺风时,有逆境时,他从来都没想过背叛陶北。可现在,却有一棵种子在他心里发芽,动摇着他的信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陶北大肆铲除上官贤的势力时开始的。

    虽然在官场上,田畴和上官贤是有竞争的,上官贤的倒台,使他握有更大权柄。但上官贤的倒台,也他同样在他心里敲了警钟。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就将成为下一个上官贤?

    需知胜败乃兵家常事,上官贤会败,他也会败。上官贤可能落入敌手,他也有可能。到那时候,陶北会杀光他的家人,诛杀他的手下吗?

    他开始忍不住想,上官贤、他、高洪,他们这些人,对陶北而言究竟算什么?是不是他在陶北眼里,就像那些杂牌军的军官们在他眼里一样,无非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

    田畴身为主将,当然明白官场上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上位者不能凭感情用事,要以大局为重。可恰恰相反的是,倘若没有感情二字,上官贤也好,他也好,他们又怎会跟随陶北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呢?

    有些事情不能想,也不该想。一旦想了,就停不下来了。

    前几日,朱瑙派了吴圩前来降。一听来的是吴圩,他就知道朱瑙的用意是什么。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告诉他应该立刻杀掉吴圩以表示他的坚定,另一个告诉他见一见、听一听也无妨。或许在吴圩看来,那几天他完全不在乎这件事,可事实上,直到吴圩离开,他的犹豫都没有停止过。

    他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只是无论哪一条路,他都下不了决心,只能过一日,算一日。

    田畴不知在屋外站了多久,直到浑身发冷,他才转身往屋里走。然而还没等他关上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吵闹声伊始有点远,渐渐近了,越来越响。

    “不好啦!蜀军又来偷袭啦!”

    田畴猛地皱了下眉,心里烦躁道:妈的,又来了!

    ——自从谢无疾带兵偷袭得手一次之后,蜀军就开始不断对梁国军营进行滋扰。现在谢无疾已经不用亲自出马了,他派那些归降的上官贤旧部前来执行任务。原本谢无疾还不太敢用那些河南兵,但现在随着战局越来越明朗,河南兵的立场也越来越坚定。眼看着蜀军胜券在握,他们只想趁着这机会立功,哪还会有别的心思?

    而这些河南兵对河南的地势最是熟悉,偷鸡摸狗也最拿手。他们隔三茬五就来一回,放放火,抢抢东西,得手了就走,绝不恋战。而那些杂牌军越挨越人心涣散,越人心涣散就越挨,根本抵挡不住。

    现在形势已经恶化到了梁国军不愿进攻,待在这里也只能挨的地步了!

    不多会儿,田畴的亲兵冲进院子。他本是来叫醒田畴的,却发现田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了。

    “走吧。”田畴懒得多话,直接带人出去收拾残局了。

    ……

    ……

    邺都。

    陶北坐在主座上,周边围着一群他的幕僚,其中一名幕僚跪在地上。屋内的气氛有些异常,人们连呼吸也刻意放缓,不敢发出半点不合时宜的声音。

    那跪在地上的幕僚已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但他仍壮起胆子,又重复了一遍:“大将军,起用上官将军吧!眼下只有上官将军才能改变河南的形势了!”

    前线的战报不断传回邺都,他们知道现在战场的主力已经变成那些叛变了的河南兵,也就是上官贤的旧部。而田畴已在崩溃的边缘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陶北给田畴多大的权柄,田畴也无力回天了。即便增派援兵,一怕来不及,二也没人愿意去。除了让上官贤出马,震慑乃至挽回那些旧部之外,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眼下上官贤还被关押在皇城的大牢里。他回到邺都后,陶北一开始不敢太快处置,怕留人口舌,所以以调查为名暂时收押。后来河南战事一起,他太过忙碌,也没时间去管此事了,致使案情拖到现在,上官贤也活到了现在。

    谁都知道,上官贤是陶北的逆鳞,之前就有人想到让上官贤重新出马了,只是没有敢提。今日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提了出来。

    屋内一片死寂,陶北始终没有做声,其余人等也就不敢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幕僚跪的腿脚发麻,心也凉得透彻了:他了明知不该的话,让陶北下不来台。看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忽然间,桌旁响起脚步声。下一刻,有人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幕僚抬头一看,扶他的正是陶北。

    陶北低头看了眼那幕僚不住哆嗦的胳膊,轻轻叹了口气:“别怕。我不会再斩杀忠良了。”

    那幕僚愣住。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陶北径直走出了屋子。对于重新启用上官贤的建议,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就像没听到一样。

    有人恍然发现,在这段时日里他的背脊逐渐佝偻。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已不见踪影,明明是四十来岁的壮年,却已有些龙钟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