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他只能寄希望于,朱瑙是个爱才之人
另一边,卢清辉正在孙家的后院里,与孙家的家主孙昭平一起品茶聊天。
卢清辉端起茶盏,轻嗅杯中的茶香。那沁人心脾的茶香让他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他饮了两口,放下茶盏缓缓道:“伯父上次与我提的事,我已托人去办了。我托人找到了几家商行,他们对伯父的茶与文房四宝很感兴趣。”
孙昭平顿时眼睛一亮:“贤侄,此话当真?”
卢清辉淡笑道:“我难道还会骗伯父不成?”
孙昭平忙问道:“那,他们能收多少?”
卢清辉道:“都是大商行,想必伯父积压的货物他们都能吃得下。只是价钱上……毕竟时局不好,恐怕不如往年的价钱。”
孙昭平登时呼吸一窒。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心中按捺不住的狂喜,面上却还较为镇定。他想了想,问道:“价钱好商量。就不知是哪里的商行?他们难道不在蜀国的管辖内?”
卢清辉拨弄茶盖的手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不。他们正是蜀商。”
这下孙昭平没忍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什、什么?是蜀商?”
这孙家在江南是仅次于谢、柳两家的大世家,族里有不少子弟在陈国朝廷做官,手中也握有一些兵马。孙昭平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他总管家中的产业,是陈家真正的家主。
孙家是巨富之家,家中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最大的两项是茶叶与文房四宝。江南的龙井与白茶都是闻名天下的好茶,徽州的砚台也是天下四大名砚之一。光靠这两项产业,孙家每年进帐就数以万计。
然而自从马束攻占徐州后,蜀国虽然没有立刻对陈国进军报复,却对江南几大世家的生意开始了排挤和压。孙家的货物在江南只能卖出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大半是要卖往天下各地的。可现在除了江南的陈国之外,天下其他地方都已被朱瑙收服了,至少商路都被朱瑙控制了。朱瑙一声令下,不许各地商贾与陈国商人交易,顿时让孙家大半的货物都被积压下来了。
最近孙昭平心急得很,四处找人通关系,希望以前合作过的商行能看在昔日情分上继续帮他售卖货物。可惜那些人都不敢担风险,全都把他拒绝了。这对陈家来是个极大的击。
前阵子他在卢清辉面前抱怨了几句,卢清辉自己在外面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上忙。他原本倒也没对卢清辉有什么指望,只随口感谢了一下卢清辉的好意,没想到卢清辉竟还真找到门路了!
可是,蜀商……
孙昭平当然不会对把货卖给蜀商有所不满,他只要能赚钱就行了。他顾虑的是,蜀商真敢买他们孙家的东西么?这不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犯法么!这会不会是蜀人下套坑他们呢?
卢清辉似乎也看出了孙昭平的顾虑,忙道:“伯父放心,我数年前曾在蜀地为官,有不少故旧门生。此事也是委托他们办的,都是很可靠的人。”
他便简单向孙昭平讲了讲那两家准备收购茶叶与文房四宝的商行的背景,果真都是大商行。他又了交易的规矩,对方有办法瞒天过海洗干净孙家货物的出处,价钱虽要压得低一些,可交易的方式听起来并不会让孙家吃亏。
孙昭平听完后疑虑消了不少,感慨道:“贤侄……此事若真能办成,伯父可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卢清辉道:“卢家与孙家乃是世交,此乃侄分内之事。区区事,谈何谢字?”
孙昭平道:“贤侄何必谦虚?你也知道,我们家大业大,操持不易,蜀帝一道禁令,可真叫我们吃了大苦头。”
其实江南如此富庶,普通百姓足够自给自足,大世家们也不愁富贵。只是忽然间进项被迫减半,任谁都会觉得焦虑。
卢清辉叹道:“都是无妄之灾啊……若能早日结束战乱,天下承平就好了……”
孙昭平听了这话,不由心下暗暗一惊,偷眼瞧了瞧卢清辉的神色。
孙家是做正经生意的,不发战争财,战争只会破坏他们的生意,因此孙昭平也希望早日结束战乱。可卢清辉后面那句“天下承平”就有些令人寻味了。他真的只是随口一句感慨,还是别有所指呢?陈国想要平定天下,谁都知道不可能,江南人也没这野心。那这句天下承平,指的岂不就是让蜀人结束江南的割据,一统江山了么?
而且这卢清辉居然能通蜀商的关节,让蜀商不顾朱瑙的禁令与孙家做生意,他到底有什么背景?难道……他已经被蜀人收买了?
可孙昭平旋即又想到,卢清辉当初可是被朱瑙赶出成都府的,据还与朱瑙结下了很深的私仇,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至于愿意为朱瑙做事吧?倒是卢家和孙家一样有不少在外的生意,可能这只是卢清辉的真心话罢了……
孙昭平犹豫了一下,只作没在意方才那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态。
其实一直以来,孙家也都在观察形势。江南的割据对于他们这些当地的豪强世家而言是十分有利的,毕竟由中原势力来掌权的话,必会遏制他们这些世家进入官场,以免他们权柄过甚,尾大不掉,不服从朝廷的管束。但天下的分裂,也让他们生意受损,尤其现在蜀国独大,把他们死死压在江南,让他们受到许多掣肘。
究竟孰利孰弊,现在还不好。孙家虽然没有在抗蜀这件事上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但也并不支持降蜀。毕竟割据专权的好处太大了,一旦放弃,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他们可舍不得。
卢清辉将孙昭平的表现看在眼中,微微皱了下眉头,也没再下去了。
两人转开了话题,又聊了一阵,眼见天色已不造,卢清辉起身道:“伯父,侄该告退了。”
今日卢清辉帮了一个大忙,孙昭平自然对他十分热情,忙起身道:“贤侄,我送你出去吧。”
“岂敢麻烦伯父?”
“哎,哪里的话!”
两人正推脱间,一名下人快步走进院子,来到孙昭平面前:“孙公,谢常侍派了人来,有淮南军情向孙公通报……”
孙昭平与卢清辉皆是一愣,不由对视了一眼。
孙昭平道:“让他进来吧。”
卢清辉也不急着走了,又回到原位坐下。
很快,谢无尘派来的使者走进了后院——此人正是谢无尘与柳惊风派来向各世家权贵们禀报消息的人。
那使者如此这般将马束在淮南是如何横行霸道、如何与乡绅起冲突、又如何无视朝廷的命令强抢当地大族的的事情禀报给了孙昭平和卢清辉,言辞间还颇有些添油加醋。孙昭平与卢清辉听完都吃了一惊。
孙昭平沉下脸怒斥道:“这马束可真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让他去淮南!”
对于孙昭平而言,他当然不喜欢马束这样既是寒门出身又极不安分的人,更何况如今马束敢对淮南的豪强乡绅动手,那下一次,是不是就敢对他们动手了?
片刻后,孙昭平压下火气,又向使者问道:“谢常侍和柳校尉对此是何态度?”
那使者道:“建武将军目无法纪,强抢民财,柳公与谢公也十分恼火。至于该如何处置,还需明日上朝时与诸公商议再做定夺。”
孙昭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马束算是引起各大世家的公愤了,只怕这回就连柳家也不想再回护他了。可养出这么个毒痈来,权贵们谴责一番、怒斥一顿,最后很可能还是拿他没有办法——就像谁也不愿用自己的兵马去对抗蜀军一样,谁又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收拾马束呢?
从前外无强敌之时,各世家们和平共处,互利互惠,为了能够互相平衡,还扶植了一个傀儡皇帝韩如山。那时的确是岁月静好。可外敌一来,世家们各自为政的弊端也便暴露出来了。江南没有一个强势的掌权者,人们遇事只会互相推诿。而蜀国又是如此强大,陈国究竟能够维持多久?
别陈国了,强势如陶北和他的梁国,不也在蜀军的铁蹄下灰飞烟灭了么……
使者离开后,卢清辉再次起身道:“伯父,侄今日就不叨扰了。”
孙昭平沉吟片刻,忽道:“贤侄,你在蜀地的那些门生故旧,若有机会,也为伯父引荐一番可好?”
卢清辉微微一怔,忙道:“自然可以!”
孙昭平与他对视一眼,露出了默契的笑容。陈国政权的弊端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让孙昭平意识到,一直观望下去只怕也不是办法,终究还是要早点给自己留好后路才行。
他意味深长地感慨道:“或许这天下早日承平,的确对谁都好……贤侄,走,我送你出去!”
……
出了孙府,卢清辉坐上自己的马车。马车开动前,他又撩开车帘向富丽堂皇的孙府看了一眼。
“卢公,要回府么?”车夫问道。
卢清辉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回去吧。”
先前陆甲为他带来朱瑙的口信,请他帮忙出面笼络陈国的主降派,他本以为这件事会极难操办。然而真正开始之后,他才发现此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许多——那是因为朱瑙给他的筹码也足够多。
他虽然同为江南的世家子弟,然而只凭借所谓的“交情”与“面子”,他自知绝无可能动陈国的权贵们听他的话,他能做到的不过是有机会能与这些人上话而已。而朱瑙一面压,一面收买,一推一拉之间,立刻让他在权贵们面前话的分量重了许多。
只是这些权贵们至今还未下定决心,他们还在观望事态的发展。直到有朝一日,他们发现陈国已经危在旦夕,朱瑙和蜀国才是天命所归,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卢清辉不知道朱瑙对此究竟有何计划,但他已隐约察觉到,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朱瑙或许会让马束成为关键的那一步棋。
而他,也会陪朱瑙下好这一局棋,只当做是对朱瑙的报答。
——当初他离开成都府时,成都府分明已成了一个烂摊子。纵使袁基路是罪魁祸首,他这成都府少尹也终归难辞其咎。这么多年他始终对此心怀愧疚,午夜梦回,还常常梦到他离开时那个被乱军成残垣断壁的成都城。
是朱瑙让成都府恢复了昔日天府之国的风貌,解了他心头的一桩憾事。
若他如今还有什么心愿,便是希望江南与这天下一起,都能早日承平吧……
……
……
几日后,徐州。
两名被马束派往江宁的亲兵赶回军营,立刻前去找马束述职。马束听完两人的汇报,不禁勃然色变。
“我爹没有病?我的家人全被朝廷控制起来了?!”
“是,建武将军,我们亲眼看见,马府附近布置了许多兵力……”
“砰!”马束猛地用拳头砸了下桌子,额上青筋直跳。
其实朝廷控制了他的家人,他并不觉得诧异。别他,任何将领带兵在外,朝廷都会以家人为质,以确保将领的忠心。他起事匆忙,也来不及临时转移家眷,再则若他真转移家眷,才会引起朝廷的警觉,因此他没有对家人做任何安排。
——要知道他本来也没算那么快降蜀,他现在扮演的还是陈国的忠臣良将,他只是在快速壮大,然后待价而沽而已。
可现在竟然是陈国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以他父亲重病为借口骗他回去,然后呢?然后当然是要褫夺他的兵权了!这淮南军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拉扯出来的,徐州也是他冒死下来的!那些世家子弟压在他头上这么多年不算,如今还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夺走他的一切!简直可恨至极!!
——他仍没有意识到,正是他的所作所为让他非但没能受两边器重,反而遭让他置身于两面不讨好的窘境了。
可无论马束如何恼火,眼下他的当务之急还是筹措粮草。否则他的军队根本支撑不下去。陈国权贵们已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自知这条路恐怕走不通了,那就只剩下另外一条路……
良久,他咬牙切齿道:“组一队使者去洛阳,求见蜀帝……”
亲兵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马束的每一个字都满含着不甘心:“去与蜀人谈谈,如果我愿意带着徐州归降,他算如何安置我?”
虽然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路,可现在这一切与他当初幻想的却差了很远。他原本希望的是自己雄霸一方,让蜀帝朱瑙对他又爱又恨,刮目相看,主动派人来求贤纳良。而他既有兵马,又有才干,不愁将来不能青云直上。可眼下,他自知他虽然短暂地占据了徐州,却并没有站稳脚跟,手里可供他谈判的筹码也不够多。他却没有办法了,与陈国的提前决裂让他连带着军队生存下去都极为困难。
他只能寄希望于,朱瑙是个爱才之人,能看出他的不凡之处,仍会对他加以重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