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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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景周日回家还车, 他上午出发, 准备动身的前一刻,范泛发了条微信消息。

    范泛【滴——图书馆卡!】后面跟着一张图书馆的书桌照片,她的食指不心入到画面中来。

    齐景在照片上摸了摸, 只觉不够。

    齐景【没有自拍, 信服力不足。】

    安静几秒, 屏幕一直都没有动静。齐景想着,大概是自己的女朋友害羞,没好意思发过来。他将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面。

    父母都在X大任教,平日里工作忙时会在教师公寓度过。家中在靠近市区的郊外有一套房产, 离初高中的学校近, 跟张初之家是邻居。

    以前为了照顾齐景,齐父齐母经常两头跑。现在虽然一家人在同所学校上班读书,但他们周末回来住的习惯依旧改不了。

    按照齐母的法:“房子长久不住会坏, 这里面还有你很多记忆, 我舍不得让它们就这样封存发霉。”

    一路绿化速行,从车窗外擦过。天空晴朗云层透亮,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齐景在最敏/感的年龄有纠结过亲情关系。他查过书也上过网,听取旁人意见,也曾内心思索。

    家中静谧无言的时候, 他常常会以一个旁观角度来分析父母, 分析牵连两代之中的脐带关系。

    很多事情不清原因,但就这样发生。齐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父母的关系愈发尊重也愈发疏离。

    他爸爸也曾无意中用玩笑口吻道:“你怎么没时候可爱了?”

    很很的时候, 糯米粉团一样的人,笑起来眼睛眯成看不见的缝隙,撒起腿丫子一晃一晃往前跑的时候,就像套上唐装的企鹅。

    很多同事都会掐一把齐景胖乎乎的脸蛋,或者干脆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口红印记。

    那时候的孩子多可爱,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张开嘴巴傻乎乎的笑。

    但长大就不一样了。他开始接触世界,心思也变多了。不爱话,当父母的两位猜测他的心思,但一辈子顺风顺水顺下来的人,又如何理解儿子细别扭的情绪。

    一个猜不透一个不通,沉默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回首感慨时,他只能笑着嘟囔句:“怎么没时候可爱了?”

    是笑话,也是真心话。

    齐景只作不理,唯一能给的回应便是扯唇笑笑。过往青春期里挨过的难堪,他不愿意重新抖落出来,没意思,自己知道就好。

    曾经他也向父母含蓄地求助过,然而他们太忙总是忽略,他又不爱直白言语,所以只能将那些碎末一样的情绪梗在喉咙里。

    回来之前,他有叫张初之一起,但后者懒懒坐在位上,玩世不恭地扯了句切,“算了吧,我跟我爸妈不清楚。”

    后面的话,齐景留神才仔细听到。

    以前不在意的,原来都是假话。

    人这一辈子啊,三言两语活不清楚。

    十五分钟的车程,齐景从地下车库里出来。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看,是范泛的美颜自拍——两只白嫩活泼的兔子耳朵别在脑袋上面,灵灵闪光的腮红加特效光晕。

    一双眼睛望向镜头,干净又纯粹,他点击保存,往下拉范泛发来的消息。

    范泛【在家好好放松,我会努力读英语的,别担心。】后面配着三颗红心。

    齐景【好,加油。】

    蹭蹭鼻梁,他有些害羞,在后面跟着发送三颗红心。

    回到家中的时候,齐母正在煲汤,香味从玄关旁边的厨房传过来,浓厚深远。

    齐父坐在沙发上看书,见他回来,即刻将书本放下。

    父子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最后还是齐景错开目光。齐父笑得尴尬:“回来啦?”

    “嗯。”他坐在沙发上,从沙发角落里面随便抽出一本书,最新一期的金融杂志,看完封面看目录,一个都没落。

    “昨天跟同学出去玩得怎么样?”齐父想要活跃气氛,捡着话问。

    他的问题带齐景回到昨天,雨天灯光还有音乐,画面不能深入想象,毕竟是在父母面前,他克制回道:“还不错。”

    齐父听到这话感到欣慰。自己家的孩子大了也不太了解,平时齐景看着安安静静,初中还好,一上高中连话都不爱,日常里除了张初之也没看跟谁来往。大一的时候他差点走往极/端,如果不是唯一的朋友拉上一把,现在可能已经送往心理治疗。

    过去的日子是块丑陋的疤,没人敢再次揭开撕得鲜血淋淋。

    齐父心情大好:“有空叫朋友过来吃个饭,家里地方不,够你们年轻人玩。”

    “会的。”齐景允诺,“时机一到会带回来的。”

    话是没错,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齐父没往下想。

    他预备开口再聊几句,然而视线堵在齐景往下翻书的手里却是沉默。

    聊几句,但不知道聊什么。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哗哗的翻书声。

    齐景目光从杂志这页飘到那页,什么都没仔细看下去,囫囵吞枣不待细嚼便直接咽下。

    厨房的门被人拉开,齐母端着汤来到餐桌上,看到沙发上的齐景,先是一愣,后才招呼:“阿景回来了。”

    “嗯。”他起身,将杂志放归原处,走到厨房里面,“可以开饭了吗?”

    齐母点头,“差不多就这些菜了,你端出去吧。”

    “诶。”

    母子二人也没话。

    餐厅安静,夫妻两人聚在一起还能聊点工作学生,但同齐景处在一个空间里面,却是食不言寝不语。

    齐父想到了什么,“你之前要搬出宿舍住,有找到房子吗?”

    齐景夹菜的时候顿了下动作,“嗯,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

    “哦——”齐父往嘴巴里面赶了赶饭,咽下以后漫不经心,“如果你放弃学校保研名额,真的决定要去考B大研究生,那回教师公寓住也挺好,至少我跟你妈也方便照顾你。”

    齐母听到丈夫的话也没往碗里夹菜,含着筷子看了一眼齐景。见他不答,诶了一句,胳膊肘撞齐父胳膊肘,嗔怪道:“孩子大了,也该独立了,整天跟我们住在一起像什么话。”

    大概客厅光线不亮,齐景眼睛很深,但没什么情绪,他点了点头,算回答:“对,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孩子大了跟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齐景从大一开始便不向家里开口要生活费,他大学功课自学,但从不局限在书中的框架里,自己投资研究股市,了解银行业务。

    齐父齐母从没有过问他存款多少,只没钱生活尽管向家里开口。他答应好,却自那开始再也没往家中伸手要过一分钱。还时不时帮齐父齐母后买理财品,稳赚不赔,利率稳定。

    父母对他而言好像更加没什么作用。

    有时候齐父齐母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二十岁的大伙刚上大学,哪次回到家里来不是热热闹闹,带着大包包脏衣服或者学校特产。一回来就跟学放学一样站在门口点菜名大喊饿。

    齐父齐母被人夸好福气,但生活就像各人饮水,冷暖自知,家中的灶台常年干净,齐母在齐景刚上大学的时候也会问他想吃什么。

    但齐景永远都随便。后来他越来越瘦,齐母有时候看自己儿子都不太熟悉。

    一次她问儿子相同的问题,他正在客厅看书,闻言没答,身体一顿,他瘦得脱相,衣服下面藏的仿佛是骨头架。

    “妈——”儿子转过身,削瘦的脸庞中尽是绝望的色彩,“你能别再让我吃了吗?”

    她从来都没想到食物于儿子而言只是恐惧。

    后来,家里的饭菜愈发简单,青菜素食,偶尔煮点鱼汤,只有算好卡路里的食物才被允许端上餐桌。

    她知道儿子数学好,于是面对热量计算愈发仔细计较。丈夫偶尔看见,只是叹息。她求的不多,能吃总比不吃好,餐桌上总该有儿子下筷的东西。

    那段时间,家里人都瘦,像江边苍老的枝桠,风一吹便碎。

    但她千算万算始终算漏了儿子的心思,他将一切看在眼里,独自痛苦无处可解,便只能离他们越来越远。

    后来连周末都不大回来吃饭,只是单纯希望父母别同他一处受罪。

    时间能带走一切,也能改变一切。齐父齐母不知道齐景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愿意吃饭了。

    米饭,荤肉,蒸饺,吃下比什么都强。

    餐厅在三言两语中重新落入寂静,干净单调的空间里面只能听见轻轻细碎的咀嚼声。

    口袋里手机震动,齐景以为是范泛消息。他忍着一顿饭结束,没跟从前一样帮忙收拾餐桌,掏出手机开微信消息。

    微信上的红点却是张初之的聊天对话框,他简单粗/暴,出来的内容却让齐景大吃一惊。

    张初之【你家的饭团子要跟李然撕/逼!X大的贴吧论坛都传疯了,你还不上去看一看!】

    饭团子,撕/逼——齐景没继续坐下去,跟父母了句有事要忙便匆匆拉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