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A+A-

    视屏滴滴答答的来电提醒在餐厅里回荡, 范泛看着来电人的姓名显示, 一颗心就像刚从火锅里面烫了一圈捞出来一样,又红又辣。

    她从包中翻出耳机线,也来不及解开, 便匆忙/插/进手机里面, 然后点击确认, 齐景的脸在几秒的卡顿以后清晰起来。

    范泛的耳机刚刚解好,她迫不及待地戴上,脸上泛了一圈的红,暖白的灯光从上往下照, 餐桌上的火锅关掉了火, 但依然在旁边喘着水雾。

    两人虽然相距千山万水,但此刻却近得只剩一层屏幕。

    “你在做什么呢?”范泛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将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

    都灯下看美人, 越看越有滋味, 齐景感叹这话没错,随手截了两张屏幕截图,“我放假一回来就呆在房间里面睡觉,期末考太忙太累,刚刚才醒。”

    他话鼻音很重, 跟从前清丽干脆的嗓音不同, 浑身上下泛着股酥麻人的慵懒劲,尾音掐着颤在范泛耳朵里面飘,像撒娇, 挤出水的委屈味道。

    嗯,刚睡醒,又想她,当然委屈。

    范泛看到齐景的床头亮起一盏鸡蛋黄的灯,柔和朦胧的光晕将他包裹在里面,半明半暗昏沉间他脆弱地就像一枚陶瓷制品,纯黑的额前碎发散在脸上,他忽然冲镜头眨巴了两下眼睛。

    范泛看他,莫名生出一种爱犊情谊,忍不住心疼道:“睡了一天没吃饭不饿吗?”

    齐景扬起脑袋,手机屏幕随着他的动作换着方向。范泛在摄像头的移动之中窥得他卧室里的半面墙纸,泼了墨又洗过水的灰,暮气沉沉,不见齐景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

    他就像身处泥潭之中,茕茕孑立,周身只剩下一盏灯,苍白透明的面庞出现在屏幕里,他坐在床上,眯着眼睛冲范泛笑,三两个枕头滚在腰间怀里。

    范泛不喜欢这种阴郁风的家居装修,她试着提出建议,“你可以把卧室里的窗帘拉开,这样不定心情会明朗点。”

    “嗯?”

    范泛自觉话题跳得太快,她笑着收回:“不是,我就觉得你卧室光线不太好,所以才会觉得没精神。”

    齐景环视一眼自己的房间,觉得她的的确有理,但现在天黑,也没什么光线进来。他把心中的疑问同范泛。

    范泛咬了一口板栗壳,顺着牙齿咬破的痕迹剥开,“你家应该不是住在什么别墅区吧?”

    齐景笑:“我家还没那么有钱。”

    “那你拉开窗帘试试。”

    他闻言拉开,灰白色的窗帘被堆在两边,清辉冷淡地月光从远处的楼顶落在他的床铺棉被上,万千灯火,来往车辆,远处能看到浩荡的江水奔流,哗哗声响从陆地涌向海边入口。一片烟火璀璨尽收尽齐景眼底。

    他从来都没在房间里面看过那么好的风光。

    “怎么样?”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软软响起。

    齐景后知后觉,刚要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视线落在范泛手上,他一转话题,“你吃的是什么?”

    本来聊得也很琐碎,范泛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带给齐景的感动,她晃了晃手中土黄/色的包装袋,红色的楷书字体如扇面一般缓缓展开,范泛扬起声调:“我在吃板栗呢!”

    板栗?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东门之栗。”

    范泛叹气;“齐景先生,你真的太看得起你女朋友了,我看着像是听过的样子吗?”

    这倒也是事实。

    齐景笑,眼睛底下溢出一塌糊涂的温柔,“这样吧,如果你肯请我吃板栗,我就把这典故告诉你。”

    范泛见他卖关子,也起了恶作剧的坏心思。她提起一边嘴角笑得很是奸/诈,摇晃手里的板栗袋,贱兮兮地道:“来啊,来啊,你来得着我就请你吃。”

    然后当着他的面剥板栗,美滋滋地吃完一个又一个。

    嘻嘻嘻,就当欠揍的女朋友,反正他也不着。

    *

    年关将至,亲戚来往络绎不绝。虽然不是正式拜年,但有的公司放假或者工厂休假,经常上门约范母出去逛街,或者闲坐在店里嗑瓜子聊天。

    范泛是个闷头不爱出门的性格,范母不喜欢。范父还在上班,弟弟被留在家里学习(实则偷偷游戏),范泛被带到店里招揽生意,范母美名其曰锻炼性格。

    这还不如让她蹲在家里到点做饭,她在这一方面的天赋可是遗传她妈的。

    亲戚老友来了一堆,各种没见过几次面孔的叔叔阿姨买个油烟酱醋就得聊上许久。范泛笑不出来,范母暗地里推了她的胳膊肘一把,向来宠爱女儿的母亲此刻也拉下脸来。

    “见人的时候礼貌点,该叫的人要叫,我们这副食店有一半是做熟人生意,上来就是顾客。别天天跟见不得人一样。”

    “妈——”

    范母瞪了她一眼,“你还有几年就要出社会了,这别扭的性格怎么在工作里面混得开。就算不愿意也得去做,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当年也不是害羞的性格吗?你出去学校了还有谁体谅你。”

    父母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盼望自己孩能言会道,八面玲珑。偏巧范泛不是这样的性格,害羞内向似乎成了她的错,越不愿意同人交道便越是逼着她同人交道,不给缓冲也不顾及心情。

    范泛知道父母爱她,但有时候的确感到很累。

    两位穿红戴绿的阿姨在范母同范泛讲话间来到店里,范母刚开始挎着的一张脸,见到来人以后顿时像做了拉皮,笑容满面红光必现,拉着两人的手使劲晃着道:“诶呦——好久不见!”

    “对呀对呀!好久不见!”

    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讲话就像京剧里的吊嗓子,一口气意蕴悠长,尖锐刺耳。范泛扯着嘴角站在范母后面笑,两位阿姨拿了一瓶酱油又拿一袋盐,在店里面挑挑拣拣,同范母聊着家常。

    “诶,这过年什么东西都要多买多备,来客什么也麻烦。年夜饭得自己做,大年三十估摸着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准备饭。”

    范母跟在后面问:“怎么那么早啊?”

    “我老公那人——”穿着红色棉袄的阿姨嘴巴一努,“工厂里放假整个人懒得跟头猪一样,现在孩子大三家里的负担也轻了不少,指望儿子过两年赚钱养他,现在都提前搞起了退休模式。”

    绿色风衣的阿姨轻轻一笑:“我家那位还不是一样的懒吗?什么都要我做。嘿!同样我天天上班那么辛苦,为什么大家一样放假,辛苦的是我!他倒会应,年夜饭懒得做出去吃。呵!餐馆里头尽坑人,一桌子就那么几道菜几百一千就跟着扔进水漂里一样。我自己弄一大桌子不超过五百,能吃过整整一个年。家庭条件又不是很好过,一年到头挣那么几个钱不知道攒起来尽想着挥霍。我儿子明年开春要介绍对象,里里外外都要花钱,也不知道省点!”

    中年妇女聊不尽家长里短,不完闲言琐碎。红袄绿风衣两位阿姨看了一眼范泛,呦呵一句问旁边的范母:“你女儿啊?”

    范母笑呵呵应了一声诶,一只手背地里将范泛往前推了几步,力道不温柔。范泛不情不愿扯着笑了句,“阿姨好。”

    脑子全白,不知道该什么后话。跟他们聊老公还是聊孩子,怪她太过年轻,得不出同理心,也怪她太过内向,不了俏皮话。

    但中年阿姨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一颗白菜摆在面前都能扯出四十二样不同的花来,更何况是范泛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绿风衣的阿姨首先开口,对着范母恭维几句,“呦——你这孩子长得好,又乖又白净,不高也不矮,看着165对吧?”

    范母接口,“对呀,跟我差不多高。”

    “你们家也没有什么矮个。”红棉袄的阿姨发型赶着年关刚做,一圈圈卷毛就跟新春的鞭炮在她头发/炸/开了花,脑袋一晃一动,就跟火锅要下之前的羊肉卷,她轻推了一把范母胳膊,明明没人,偏要眯着眼睛声道:

    “我前天看到隔壁人家的一个女儿,才上大一就有一米七,穿着高跟鞋都比男人高。我听他爸让她别穿什么高跟,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女孩子太高不好,傻大个一样。”绿风衣的阿姨摆手,转头问范泛,“诶,你工作了没有?”

    范泛客气回答:“才大二,还没工作。”

    “哦——”她也不管范泛对她态度是冷是热,大概都知道现在孩子不喜欢跟长辈交际,话对着范母出口,“那年纪也不了,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啊。”

    范母被问得唐突,楞着话音道:“还呢,我不急。”

    “啧!”绿风衣的阿姨着急地挥手,“还不急啊!现在找男朋友,等到毕业工作一年就结婚。要真等到毕业以后再找,那就得拖成老姑娘了,到时候就不值钱了!”

    红棉袄的阿姨也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没错,我家闺女大学的时候不让她谈恋爱,现在让她带个男孩子回来都回不来。再拖几年,二十六眼看就要奔三了,谁还要?!”

    叽叽呱呱噼里啪啦。范泛无奈,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