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的齐景面目冷淡, 金丝边的眼镜愈发衬得他眉眼如画, 眼角边的褐色泪痣若隐若现。一束光从上下，笼得他越发不带尘世俗感。

    参加这个节目应该是自己刚上大一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还不认识, 茫茫人海当中擦肩而过可能都无知无觉。

    范泛感叹命运的神奇, 她透过一张玻璃屏幕了解齐景的过去——月霁风高, 不近人情，身上没有半点此刻温暖的色彩。

    他像北极寒天里的冰川，虽在世界之中，但整个世界似乎都与他没有关系。

    “好, 现在请齐景回答。”主持人做出一个镜头转交的手势。

    他冷静开口：“安徽。”

    答题正确的背景音欢快响起, 女主持人面带欣赏地冲他报以一个笑容，道：“恭喜！”

    齐景掀开嘴角淡淡微笑，礼貌做足。

    主持人继续给他镜头, “齐景同学可不可以一下自己答案的由来呢？”

    “没什么诀窍。”他笑得随意, “只是当初背诵古诗的时候顺带记忆了下，然后现在抢答手速放快了点。”

    后面主持人的话在范母的感慨中模糊，“啧啧啧，我愿意用我一双儿女换这样一个儿子。”

    范太太开了半辈子的副食店，儿女双全, 夫妻恩爱。唯一的遗憾便是生了一对学渣儿女。

    女儿读不进去, 儿子懒得学习。

    这个缺憾让她常常对着电视益智类节目的男嘉宾齐景发出相同的感慨。

    旁边正往嘴巴里面塞零食的女儿忽然停下，“妈，你是认真的吗？”

    范母敷衍：“放心, 就算你蠢，妈妈也是爱你的。”

    范泛：“……”这绝逼不是真爱。

    *

    晚上吃完饭后，弟弟率先出门要跟同学聚会，范母叹了一句儿大不由娘，便跟着在后面声音高起八度调——交代他早点回来。

    范泛趁着母子两人协商晚归时间的间隙，一把溜回卧室里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光看视频范泛都已经决得不够。

    但现在人在家里，饶是范泛在心谨慎也抵不过范母一声不吭地推门进来。范家没什么边界感，以前家里还没买房的时候，一家人只有一间房子两张床。

    子女习惯了在父母面前藏着隐匿，但父母却还没有学会尊重子女的隐私。

    为了保险起见，范泛戴上耳机给齐景发微信消息。

    范泛【在做什么呢？有空陪我闲聊两句吗？】补个偷笑的表情。

    跟从前不同，齐景没有速回消息，他可能在忙。范泛转身仰面躺在床上，她抽过一只柔软的枕头抱在怀里，关掉微信逛其他APP。

    但没更新，电视剧也没更新，她左右划拉划不出一个结果，手机摁掉息屏扔到床上。

    长长叹出一口气，范泛感慨等待的时间真的太漫长太没有安全感，她想起那些狗血剧里乱七八糟的出/轨情节

    越想越惆怅，越想越喜欢一个一个特征将自己对号入座。

    再这样可不行了，范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再这样疑神疑鬼、神神叨叨地就挺讨厌了。

    她开手机找刘清悠，向好友发泄情感，诉自己安全感的缺失。

    范泛【清悠，我终于知道你之前跟我缺少安全感的感觉了。】

    刘清悠【妹子，你知道那会我为什么缺少安全感吗？】

    范泛【？？？】

    刘清悠【因为闲。】

    范泛：“……”

    刘清悠继续发来一条【闲着才有时间胡思乱想，等你找件事情忙起来，什么安全感很在意都是没事干闲矫情的屁/话！】

    范泛：“……”话糙理不糙。

    刘清悠不等范泛回复，啪啪啪便下一段消息发过来。

    【好了，老娘要去忙了。张初之有个亲戚的孩找我学街舞，在我们市的。妈蛋，现在休息时间过去，老娘又要跟那屁孩斗智斗勇了。要不是钱给的多，我还真不愿意干这外快。】

    刘清悠得没错，矫情多半产生于闲。范泛开电脑准备写下次吃播的文案，她每次录制之前都会写一个大概的录制大纲，以保证录制过程中避免出现没话，或者视频节奏太快太慢之类的情况。

    刚噼里啪啦下一段字，齐景的消息就忽然传来。范泛开手机看时间，果然好友得没错，还是忙起来时间过得快，才一下子就过去了十五分钟。

    她点开齐景的语音消息，他那边的风应该不，汹涌的呼啸声将他的句子吹得支离破碎。

    “当然有时间。”

    他大概刚刚忙完准备回家，范泛心疼齐景，也愈发唾弃自己之前的神神叨叨。

    她刚准备几个字过去，没料到对面忽然发了一个红包过来。

    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范泛【？？？】

    齐景：“我听你们镇子的福新路有一家新开的网红奶茶店？请你的。现在就过去买。”

    反正现在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范泛发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过去，然后关掉电脑，白色毛衣外面套上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手指三两下顺了顺头发，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棕色围巾缠在脖子上。

    从卧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巧碰到范父，是个好话的主。范泛晃着手机道：“爸，我要出去喝奶茶，到时候妈问起我来你帮忙好好几句。”

    范父端着茶水杯子，嘟囔道：“怎么大晚上出去喝奶茶？”又忍不住啰嗦交代：“喝完奶茶就早点回来，别一个人在外面晃悠，走路记得挑大道人多的地方……”

    “好哒！好哒！”范泛应的爽快，在玄关处蹬进一双白球鞋便拿着钥匙出门。

    齐景的电话在范泛下电梯的时候过来，她按下接听键。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听筒传进她的耳朵里面。

    “出来了吗？”

    低缓且富有磁性。

    但电话里的背景声音嘈杂，乱乱嚷嚷像一锅煮扑的粥，范泛甚至听到她的家乡话音，忘记回答齐景的问题，范泛反问道：“你现在在哪？”

    “请D3289次列车的旅客进行检票，请D3289次列车的旅客进行检票……”

    回荡的广播声已经替齐景回答范泛的问题，她奇怪地接着追问：“诶，你怎么在动车站？”

    “哦——”虽然周围声音吵闹，但他话语调依然平稳，“我爸妈寒假算去邻市旅行几天，刚刚我开车过去送他们。”

    范泛不疑有他，穿过区的羊肠道，鹅暖石铺成的道路蜿蜒曲折，模仿民/国时期的黑色路灯一盏一盏有序排列，灯罩上起了薄雾，光线也朦胧似梦。

    这里的绿植几株残/存，几株叶片已尽，范泛边走边聊，随意扯了片边沿缀黄的叶片。

    “怎么想到给我电话？”

    这样也无星星也无月亮的夜晚，在范泛看来也是美的，天空浩荡无垠，边缘最边缘之处点缀紫蓝色的绸带，需要细心才能看出形状。从前她从未注意这些，今天不清缘由地多了几分志趣。

    心情被带在空中随着万家灯火自由翱翔，她蹦蹦跳跳往前走，催促齐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声音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娇腆，又蛮又甜。

    齐景轻笑着回答：“只是刚刚想起自己考虑不周。”

    “什么？”

    “那么晚了叫你出去买奶茶只是一时好玩兴起，等到回过神来才发觉时间不早。冬天夜来得快，你一个女孩子出去始终不太安全，所以就想着给你电话，听到声音我也能放心。”

    “而且——”他又笑，话里带着遮掩味道，“我知道你在家不方便跟我聊天，所以出来也能跟我讲讲电话。毕竟往自私里想，我已经一天都没听过你的声音了。”

    真委屈！

    范泛想到昨晚他刚睡醒的迷糊模样，心里又是一软。如果可以，她好想现在就抱抱齐景，揉着他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多头的脑袋，捧脸安慰：“我就在这里啦！”

    哪怕黏得像藕粉浆糊，甜得让人发腻也心甘情愿。

    然而两人隔着一段电话线的距离，她往前走，街道店的灯光亮亮堂堂，年轻的高中生在奶茶店里聚会聊天，朝气蓬勃的脸上闪着欢笑活泼。

    范泛继续往前走，看一切都新鲜。

    网红奶茶店大大的logo就在前面几步，范泛继续走，手机里面齐景的声音传来。

    “要到了吗？”

    她点头，“嗯，就在前面了。”

    “那……算喝什么？”

    他的声音近不近，远不远，好像就在身后边……但怎么可能？范泛下意识摇头，笑自己想他想得要生出幻觉了。

    “还没想好，先看看菜单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的声音真真切切，就在她后面响起，在她耳边的听筒里面重复。范泛愣在原地，僵得不敢动，心在胸膛里跳得夸张。

    难道……他真的过来了？

    范泛缓缓转头，视线里的齐景随着店内照射出来的灯光在她面前出现，笑容嫣嫣，干净又纯粹。

    他还保持着单手拿电话的姿势，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范泛耳边响起——

    “你喝的奶茶，从来都只加七分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