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红酒 第十八
顾迟:“心!”
许艳艳把一双眼睛长去了头顶, 没有看见脚下家里的杂乱,凭着一股蛮劲冲进去,差点把脸摔成煎饼的平底锅。
顾迟单手拧着她的后颈:“跑什么跑, 拆家吗?”
“不拆不拆!”许艳艳笑出十六颗牙齿, “我回来了, 奶奶呢?”
女孩自然没有观察到周遭的变化, 也没被突变的气氛所影响,依旧保持着那颗兜满问题和好奇的心, 然后很不合时宜地开口:“哥,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我要被你勒死了!”
完还现场表演一个吊死鬼的表情。
顾迟:“……”
不知世事的东西。
这一声“哥”把他从混沌中拉了回来,顾迟记得许艳艳跟着顾老太来的时候,总是躲在那位骂街泼妇的身后,眼神永远没有, 基本不爱话,一旦害怕就地动山摇地哭——哪像现在这样, 变成了一只能上蹿下跳的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艳艳叫的第一声“哥”,是她想去幼儿园上学,想和其他朋友们一起玩,把这位哥哥当做了可以依靠的山。
顾老太婆从来没有在口头上给过顾迟一个正经称呼, 通常是以“喂”“那个子”代替, 惹急了,还要很唾弃地来一句“混账东西!”
但许艳艳这么多次的称呼,她不可能没听见,是默许了, 还是觉得一棒子在给颗甜枣, 红脸黑脸一起唱别有韵味?
何必呢?
如果老太婆真的不喜欢顾迟,来这里的根本目的莫过于蹭吃蹭喝, 连最亲昵的一次称呼都为了套近乎才叫出,那又何必位自己是不是“有病”而生气呢?又何必每天大清早地起来给一家人做早饭,为了两三分钱和楼下菜贩反目成仇呢?
她真的愿意这样吗?
难道不是应该“关我屁事”吗?
人啊。
果然捉摸不透。
这些本来不太重要的回忆突然变成了一根棒槌,停停顿顿地敲着顾迟的神经和良心,伤痛好不容易要被身体的自愈功能修复好了,就又是“砰”地狠狠落下,犹如凌迟。
“哥,你怎么了?”好好的沙发不坐,许艳艳跑去沙发扶手上蹲着——她向来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家里两个大男生不在意,顾老太又使劲儿宠,导致了这幅“不三不四”的现状。
“嗓子痛,正常。”顾迟摆摆手,他最近这一年就没怎么“舒坦”过,起初那两天还有人围着问有没有事,但后来久了,他们发现这货就这样一直没变过,渐渐习以为常,仿佛是天生的操劳命。
只有钟从余会抓着他的手腕质问:“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把自己着破烂模样给收拾好!”
真霸气啊……搞得跟什么都能运筹帷幄似的。
想到这里,顾迟的嘴角微微往上抬了抬,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整顿下来,对许艳艳道:“走了。”
是走了。
并不想死了。
因为还没准备好怎么出口。
显然,幼儿园的朋友不可能将“走”字衍生出更多的含义,只见她毫不在乎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我去做作业了!”
顾迟:“……”
可真是个三好学生。
“等等。”顾迟叫住她,“我问你一件事情,不准谎,不然我揍你!”
许艳艳脚下了个急刹车,脑内飞速浏览过自己近几天干过所有的偷鸡摸狗,发现并无大闯之后,再心虚地回答道:“你……您。”
“你觉得我和另外那个哥哥是什么关系?”
许艳艳没反应过来,有些支支吾吾:“关,关系?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顾迟很像给自己一巴掌晕。
为什么要和一个连一加一都还要算半天的屁孩扯关系这个话题,但话以及问出口了,不好收回来,他只能十分别扭的解释道:“就是……靠……你喜欢那个哥哥吗?”
许艳艳立马回答:“不喜欢!”
顾迟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他啊!我都知道!我还看见你俩亲过的!那个干净哥哥还抱着你睡觉!后来也有个男生要亲我,但我不喜欢他,所以我把他啦!”
顾迟感觉自己犹如被天雷劈,声音徒然拔高:“你知道个屁!”
许久不见顾迟这样面目狰狞地骂人,许艳艳被吼得当场就眼泪转,还瓮声瓮气地反驳道:“我,我听你身边那个又高又胖的姐姐的啊,还有那个戴眼镜的丑八怪,我错什么了吗,我就只在前几天给奶奶过……你不喜欢他吗?我不信!我们老师教过什么是喜欢的!你干嘛不承认啊!”
那一刻,以往种种的不甘与纠结,都在许艳艳不经意的话语间被掏了个挖心挖肺。
童言无忌,也往往还是童言最为致命。
胖姐姐和丑八怪的无非是易七二和学习委员杨斌,自从上了高三之后,顾迟和这两人的联系也渐渐少了起来,也许是无意之间的玩笑话,再给许艳艳自以为是地添油加醋,灌进顾老太的耳朵里,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真相,有时候能简单到难以置信。
顾迟终于察觉到,所有的“不尽人意”与“阴差阳错”,都是来自于自己那所谓的“不敢”。
他以为自己可以披荆斩棘,到头来依旧是没能脱掉壳的缩头乌龟。
“你没错……对不起,哥对不起你。”顾迟突然抱着脑袋蹲了下来,有力的十指插进发丝,把自己原地缩成一团,“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许艳艳没心没肺,更没头没脑,一边抽着鼻涕一边:“哥,我害怕。”
“你去做作业吧。”顾迟六神无主地站了一起来,全凭一口气吊在肺腑中强撑,“餐桌底下压着钱,我没做晚饭,待会儿饿了自己出去买吃的。”
许艳艳眼睛一亮:“我可以吃烧烤吗?”
顾迟虚虚地嗯了一声。
顾老太在的时候,是不准女孩吃这些东西的,却又不出充足的理由回绝,便胡乱自成一套门派讲经:“吃了会死!”
许艳艳自然不怕,插着腰:“我们班的花翠芳都吃!都没死!你不准管我!”
不管了,今后都不会有人再管了。
顾迟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体拖去楼下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钟从余。
高三走读生下晚自习的时间是十点半,自己起码在这里干坐了三个时。
钟从余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猛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披在顾迟身上:“你在这儿坐着干嘛?不冷吗?”
顾迟第一次张嘴居然没发出声。
钟从余立马就慌了,以为还是在生气,没理没头地解释:“我也想来接你出院的,但是要模拟考老师不批假,我很想你,生气了好不好?”
完就要作势低头去亲人。
顾迟推开了钟从余的亲近,整个人仿佛累极了,脱离靠在一边的路灯杆上,这杆立在这里的时间比他俩年纪加起来还要大,一时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荒凉感迎面而来,衬托着他那张苍白而干燥的脸。
“早就不生气了。”顾迟撇开眼睛道。
可还没钟从余从这句话里捕捉到高兴,紧接着,顾迟又:“老太婆死了,就是今天下午,从窗口失足掉下来,摔在了……我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她知道我们的事情,是许艳艳无意间的,不怪孩,是我和老太婆太敏感了,不然不会出事的。”
钟从余没有缓过气来:“她,她了什么?”
“她我有病,我是疯子。”这些话的时候顾迟完全没有挨骂的愤怒,和平得像是在讲其他人的家长里短,“现在想来,她没错。”
钟从余盯住顾迟的脸,没有立马接话,企图等他再一些什么,但没有下文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他有些压抑地问道。
顾迟一个暴起抓住他的领口:“这是事实!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觉得我敢在公开的地方拉着你的手吗?我敢外面拼地时候笑着给别人钱都花在我家那位身上了吗?我敢对别人,我有喜欢的人了,但他是个男人吗!?”
有多久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余儿总是有办法撕开自己的伪装,暴/露出藏在最深处的骨肉。
钟从余抓着他的手举到两人眼前:“手,你想拉就拉,话,你想就,没有人敢拦着你,我喜欢的东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怎么?很奇怪吗?明明是你自己不敢,凭什么拉上我一起不敢!”
顾迟被他这话气得发抖,竟然把憋在脑子里的想法吐了出来,一边压抑血性一边笑道:“哦,对,我忘了,你就是这样本来就不会去在意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生死关你什么事呢?”
钟从余慌了:“我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像个孩一样,好像只要把自己服了,大家都能跟着信服。
钟从余,从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雪雨……
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就要付出惨烈的代价才能学会。
至于这个代价能不能付得起,那就另当别论了。
“回家吧。”顾迟突然没了气性,“凶什么凶,我今天被骂够了,这个天站在外面挺冷的,明天我俩要回学校,早点睡吧,许艳艳不知道老太婆这事儿,你别去多嘴。”
钟从余不敢造次:“那一起去学校?”
“嗯。”顾迟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只是想下楼等你的,我现在就只是,思维有点乱。”
不仅仅是乱,还有些怕。
但钟从余就好像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罐奶茶,单膝跪在一边:“不怕,这是我给你买的东西,捂着跑回来没冷,刚刚气急了才忘了给你。”
这一瞬,罪恶感更加涌上心头。
满旧巷街区,今晚都没能睡得踏实,好像顾老太的灵魂还再次游荡,许久不得安息。
顾迟第二天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他还没来得及从睡意朦胧中走出来,就被听筒那里王大串的吓得个人仰马翻。
顾迟按着太阳穴:“卧槽……大串,你家电话费不要钱的吗?再两句今天就白板砖了。”
“钱个屁的钱!”王大串骂道,“顾迟,我问你,你和钟从余那子什么关系?老太婆是不是出事了?”
“你什么?”
他仿佛被一拳中了鼻梁骨,所有的感官都泛起酸楚来,腰酸背痛,窗外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下一刻,还有些余痛的脑袋从千万嘈杂中选出了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
王大串平时的调侃完全被压制了:“顾迟,我之前觉得你可能遭受的击大了,从帽儿出事后就没有放松过,所以很多东西都没有给你个提醒。但有些原则问题不能干就是不能干,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一个人样吗?我比你大一岁,很多事都比你经历在前,在这里自称一下哥,听哥的话,别胡闹了,网络上都传遍了。”
顾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
话音没落,钟从余突然摔开门,气踹嘘嘘地道:“的昨天晚上回来了吗?”
的是指许艳艳,顾迟现在没了魂,反应了老半天才回答:“回来了啊,还写作业呢。”
钟从余的表情难看到了一个极点:“给你件事,别急着慌,我从早上起来没看见人,刚刚去房间看,但书包还在。”